第四回今夜西楼寒欲透

更新时间:2024-01-02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7810 浏览:130372

再见姜鎏,几乎就成了一种折磨.清昼那么想把见到陈默符的事马上告诉她,省得她担心.可他强迫自己忍着别说,心里痒痒的,为私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而窃喜不已.小孩子总是喜欢这样的故事:已经知道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在末尾等着,再跟着故事中人去品尝过程的悲欢离合.

可是姜鎏她还是那么地悲伤,因为才讲到最关键的地方:夏允彝死了,整个江南都像孩子望着父亲一样热切地望着剩下的陈默符.

“我们都太小看端哥了.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论武艺不过尔尔,却生得肩削背直,眉目冷峭,就像一把新淬好的利剑.不出半年,他们师生二人联手策反了鞑子刚上任的松江提督,一时间弄得南下的兵马乱了套.听说豫亲王多铎气得砸了半个屋子,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人揪出来.

“云间岌岌可危,而久病的身体已不允许他走出山去.去年梅花开得特别早,下初雪的早晨,他难得披衣下床,倚着栏杆看我跟端哥在雪地里打雪仗,边逗弄庭下的白鹤,边揽过一枝梅花等那时候啊,真是铺天盖地的白,他的头发黑漆漆的,唯独两鬓带着霜,再没有比那更美的了.

“鞑子开始大肆搜寻他们师生二人,甚至放出传言,说陈默符已经死了.那一天,他忽然唤我磨墨,强撑着身子回到书案前.他足足写了一个早晨,写罢时已是汗透了衣衫.我问他要写什么不能由我如何写,他笑了起来,说是接受官职的谢表.‘把我和端哥的谢表送到绍兴去.’他仔细地封好,目光闪动犹如多年前,‘去告诉江南百姓,陈默符岂会就此放手!’

“我忽然间明白:他是要再次出仕了!他平日对我要求极少,我亦尽量不拒绝,这次也是,纵使真的放心不下.我握住他腕上的下寒沙,说:‘等我三天.’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去吧.’我就策马冲下了山,一路向南直奔绍兴,带着新任兵部尚书和只有十七岁的中书舍人领旨谢恩的表奏,向整个江南宣告:陈默符还活着,还在用他的力量,抗击鞑子!

“我刚到绍兴,就听闻了江宁府出动五百鞑子围攻云间的消息.”

清昼听得入了迷,听到这里纵然知道陈默符如今安全地在寺里,也惊得一下子跳起来.姜鎏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鞑子在找他,鲁王在找他,可这一次谁都失去了他的消息.”

清昼心里还装着疑团:“那端哥呢?他又去了哪里?”

“那时候,他用剑逼走了端哥.”姜鎏垂下头道,“的确,两个人面对五百人马,无异于以卵击石.想想真是好笑:五百鞑子顶盔贯甲,带着刀箭层层列阵地攻上山去,就只见到庭院里一只白鹤和榻上一个病人等

“为了解救他,端哥调动了整个江南武林――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竟能令一群粗鲁汉子听命于麾下.端哥叫我放心,说有位前辈高手听闻被俘的是陈默符,已在北上劫人的途中,凭此人之力,此行十拿九稳.

“可我等不及,我要亲眼看见他平安地站在我面前.与他约定三日已是太长,三天,足够我北渡长江,再过黄河,一路赶到北京去.我在京城四处打探,却探到他已被在刑部大牢即日问斩的消息.

“那时已经来不及与远在江南的端哥他们通消息,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凭我一人之力――劫法场.

“但那天,我整装埋伏在茶楼上,却一眼就认出人犯不是他.”她说着,长出了一口气,“那个人犯被毒哑了喉咙,一路走一路想要嘶喊,犯由牌上标明‘江南寇首陈默符’,却决不是他.我一直看着囚车从楼下吵嚷着经过,绷了多日的劲一时松懈下来,竟然靠着栏杆就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等我睡醒,身上的钱袋早被偷了,我在茶楼里大闹了一场,赖掉茶钱跑出来.那个傍晚,北方干冷的风里半天血红的夕阳,真是美极了.

“从那时起我便深信:他已成功脱身了,他是活着的.”

讲到这里,姜鎏微微一笑:“那位前辈高手仍旧迟迟没有回音,我就连夜跑到江宁将军巴山家,在房上监守的三天三夜里.我是亲眼看着这姓巴的坏事做尽啊,连自己人都坑害,嘴里叫哥哥,背后抄家伙,还敢跟人赌咒发誓,指着我口口声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等”清昼再憋不住,“哈哈哈”笑到打滚,真觉得她调皮发狠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姜鎏的故事全部讲完了.她闭起双眼,想着当日从密谈中听到“清绝山”的线索后是如何欢喜而急切地奔向这里,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他留下的足迹上.凝神之际,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可是他如今究竟去了哪里?

这一夜山中骤冷,呼啸的北风中夹杂着竹子断裂的噼啪声,在空山中回荡.下半夜清昼忽然惊醒,猛爬起来抱起棉被就冲出屋,摸开寺门,一个人跌跌撞撞朝山下跑去.

她要冻死了!夜那样黑,狂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满天飘,下山路上他连摔了好几个跟头,摔得几乎分不清方向.他双手拖着厚重的棉被,鞋子也摔丢了,赤脚踩在雪地里却不觉得冷――就好像被她的目光笼罩过,也永远都不会再觉得冷一样.

不知在黑暗中跑了多久,清昼终于摸到了无患树下.他看见姜鎏抱膝坐在涧边的石头上,半幅淡红衣衫都被埋在雪中,人动也不动.冰天雪地之中的女子像坐化的老僧一样,没有一丝生气.清昼害怕起来,唤了她一声,没有回应.他扑过去摸摸她,却惊恐地发现她的身体是冰凉的.

小和尚不管不顾地把已经冻硬的棉被往她身上盖着,就好像眼前不过是一只冻僵的山鸟,放进怀里暖过来,又能飞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极细微的抽泣声.她没有转过头来,她在哭.清昼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但他心里是惊喜的,迅速而熟练地握住她僵直的手呵着暖着.风把她的长发吹乱了,发梢从小和尚脸上轻轻扫过,挠得人痒痒的.她在天寒地冻的深夜里一个人哭着,就好像被丢弃在山崖下的命运又回来了,这哭泣清昼再熟悉不过:耳房中每一夜都有人陷入无边的梦魇,直到哭醒.会使剑的她,竟和失去家园的孩子一样害怕而无助!


“你、你等着我!”清昼心下一横,站起来就朝山上跑去.

他不要看她哭.他想看她朝着天空弯着眼睛笑,他想看她捧着山鸟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想看她得意十足地摇摇手里的剑,他想看她说起“那个人”时满眼崇敬的光芒.

蒙蒙亮的天光照进竹林深处的藏经阁,照着披衣抄经的高大僧人和他腕上五十四颗下寒沙.

“陈默符!”清昼呼哧带喘地跑到窗下,鼓足勇气大叫一声.果然不出所料,那僧人长眉一动,执笔的手也跟着一颤.

小和尚不知哪来的胆量直冲进阁,拉住他腕上的下寒沙,仰起脸把憋了许多天的话一股脑儿全喊了出来:“姜鎏想见你,她想见见你!她怕你死了,她在山下,她就在寄云涧边的无患树底下等”清昼喊得语无伦次,喊着喊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那僧人放下笔,露出一丝苦笑:“她果然还是老样子.”清昼还要再说,那僧人忽然脸色一变:“不好!”一声未毕,山下猛一声巨响,震得山都晃动起来,竹子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掉.清昼吓得捂住耳朵趴倒地上不敢起来.那僧人咬牙道了声:“勒马碑!”手腕一转,甩脱被清昼扯住的下寒沙,跃入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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