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世间永喧嚣

更新时间:2024-03-01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9587 浏览:42472

打开王书亚的影评之前,我没有想到影视评论可以写成这个样子.

《南方人物周刊》开设了一个“电光倒影”专栏,专门评论已经放映的影视经典作品.他们邀请大学教师王书亚来做这个专栏的作者.王书亚一口气为这个专栏写了几十篇文章.结集出版后,便是这本《天堂沉默了半小时》.

王书亚为此书起了一个很深刻的副题,“影视中的信仰与人生”.这很有点宏大叙事的意味.王书亚是厌恶宏大叙事的,他只是想从人物的命运和性格中揭示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但这种评论法太不藏拙,最终他还是成为了历史和道德的仲裁法官.


《天堂沉默了半小时》分上下两部,每部各有三辑.上部的三辑是:罪、义、审判,下部的三辑为:信、望、爱.当然,薄薄的25万字的一部书,是不需要做这些噱头的.若是在过去,确定了顺序一篇篇排下来就是.今天的设计、编排与装帧,都成了图书内容的有机组成部分.

王书亚评论的影视作品,既有中国的,也有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埃及的等既有故事片,也有纪录片甚至是动画片.看似国度不限,题材各异,但他的价值取向一如他的副标题所张扬的:信仰与人生.在这样一个崎岖不平、战局复杂的“疆场”上,王书亚调动他的知识和阅读的积累,举凡基督教、宗教哲学、莎士比亚经典戏剧、黑格尔体系、费希特自由论、休谟的怀疑主义、詹姆士一世的宗教改革与迫害、天路客的“五月花”号新大陆之旅、宪政的治国理念,人类历史上这些瑰丽的思想宝库,似乎是王书亚的自家百宝箱,他随手取用,游刃有余.他挺跃马,杀入纵横交错的复杂思想战场,如入无人之境.读到最后,你终于明白:他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块垒.

17世纪的最初几年,莎士比亚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从他的家乡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小镇出走了,随着戏班子去了伦敦.在这个大都会中,不知哪一个重大事件严重刺激了莎士比亚,他的戏剧创作全面转型为悲剧内容.《哈姆莱特》就在这个时期诞生了.世界仿佛在他面前坍塌,犹如哈姆莱特的仰天长啸:“这个时代脱了节了”.

自此,《哈姆莱特》成为经典.冯小刚的《夜宴》和张艺谋的《黄金甲》脱不出哈姆莱特的窠臼,也是情有可原.经典的历史价值,就是对生命个体的一般化概括.当它囊括了所有“个别”时,谁还能冲决它的天网呢王书亚的精到在于他评论《夜宴》和《黄金甲》的哲学意义和历史价值取向.“夜宴”上的残酷杀戮和秋花盛开之夜的对决,既不是杀兄娶嫂的人性堕落,也不是弑父淫母的爆发.中国没有这种哲学意义上的沉重的生命话题,有的只是对权力的崇拜和攫取.中国可以为争权而死人,极少为爱而流血.

王书亚是在精神层面上坚守他的一元论的.他认为,生活中应该有价值关怀,生命的意义在于不断追求大善、真美.基督教信仰的核心是“与神同在”的启示.王书亚说,任何一种二元主义,都刺破了上帝的信实,也是对人作为上帝艺术品的一种羞辱.“如果二元论是真的,善恶一念之间,铺天盖地,那么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撒旦为什么不能放荡为什么不能把骄傲进行到底”

我不知道王书亚的生活环境和受教育的背景,但我可以轻易地从他的书中读出他的基督徒身份.他是一个完美的、坚定的道德主义者与和平主义者.他总是要找出电影故事背后的道德审判的法庭究竟在哪里.他评《V字仇杀队》,如果杀人是正义的,为什么心里这么苦.如果审判是公义的,为什么大革命中的刽子手亨利桑松要偷偷出城,四处为断头台上的路易十六做弥撒.罪的极致,是每个人都当自己是最高大法官.

王书亚强烈谴责人性的堕落.他深刻分析了描写卢旺达大屠杀的电影《猎犬》.不能认为有人挺身而出,我们的良心就稍有安慰,更不因为有人比我们更怯懦,就给自己套上一件道德的外衣,心安理得了.谈人类的大浩劫,从来少不了中国.王书亚说,“”结束后,中国人大致经历了两轮寻找.第一轮寻找迫害者,一旦确定,剩下的就是受害者.第二轮寻找反抗者,人们找到了张志新、遇罗克,知识分子们找到了顾准,然后找到了林昭.这两轮寻找,都是为给幸存者的灵魂系上安全带.

王书亚的道德批判过于严厉了.他把信仰高高地举过头顶,让它像明灯一样去照亮所有人前行的脚步,去救赎所有有罪的灵魂.“有时候,救赎的确是以死亡的面目临到的.等待戈多,也许就是等待一场霍乱.等待死亡,也许就是等待复活.”“信仰不是打倒奴隶,是将‘奴隶’这种生命的真实处境从人心中废去,在一切处境之下搭救人的灵魂.世界是同一个世界,希望就是同一个希望.”

天堂沉默了半小时,地上喧哗了几千年.这不知是谁对芸芸众生的辛辣嘲讽.另一个相似的版本是米兰昆德拉在诺贝尔获奖感言时引用《圣经》中的一段话: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思想是生活中真正的黄金.让上帝去笑吧.人类总要思索,思考生命的本原价值.这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标志.让思想的碰撞在大地上再喧嚣几千年、几万年吧,不然,生活会多么寂寥.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信仰上帝的.不信上帝,照样生活得很好,照样思考得深刻.基督徒、无神论者、怀疑主义者,都握有自己的真理之剑.以赛亚伯林始终坚持分析哲学的净化作用,他常常苦恼:“我倒希望自从我说服自己一个人格化的上帝――一个长着胡子的老头,或者总之是某种可以用人类的观念加以想像的个体存在――不大可能之后,还能够说曾经有过类似的宗教情感或宗教经验”,他不知道上帝在哪里,对于宗教仪式,伯林也十分地不看重.他认为,这些传统习惯与信仰毫无关系.无神论者的以赛亚,最终成就了他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杰出身份.

维特根斯坦有一句名言:“对于无法言说者,则应保持沉默.”王书亚是聪明的,他把宗教和信仰,基督和上帝,放在一个可以言说的语境中和载体之上.他说了,而且说得很好,说得很有个性,很有.他让我们在语言和标准的“陌生化”之外,领略了一种全新的表述方式.所有从事影视评论,或者说,那些从事文学批评的学者和专家们,都应该对王书亚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