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2016年第6期

更新时间:2024-02-29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1922 浏览:54067

我原是学理科的,最早学化学.我学得不坏,老师讲的东西我都懂.化学光懂了不成,还要做实验,做实验我就不行了.用移液管移液体,别人都用橡皮球吸液体,我老用嘴去吸——我知道移液管不能用嘴吸,只是橡皮球经常找不着——吸别的还好,有一回我竟去吸浓氨水,好像吸到了陈年的老尿罐里,此后有半个月嗓子哑掉了.做毕业论文时,我做个萃取实验,烧瓶里盛了一大瓶子氯仿,滚滚沸腾着,按说不该往外跑,但我的装置漏气,一会儿就漏个精光.漏掉了我就去领新的,新的一会儿又漏光.一个星期我漏掉了五大瓶氯仿,漏掉的起码有一小半被我吸了进去.这种东西是种麻醉药,我吸进去的氯仿足以醉死十条大蟒.说也奇怪,我居然站着不倒,只是有点迷糊,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把实验做了出来,证明我的化学课学得蛮好.但是老师和同学一致认为我不适合干化学.尤其是和我在一个实验室里做实验的同学更是这样认为,他们也吸进了一些氯仿,远没我吸得多,却都抱怨说头晕.他们还称我为实验室里的人民公敌.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继续干化学,毒死我自己还不要紧,毒死同事就不好了.我对这门科学一直恋恋不舍:学化学的女孩很多,有不少长得很漂亮.

后来我去学数学,在这方面我很有天分.无论是数字运算,还是公式推导,我都像闪电一样快,只是结果不一定全对.人家都说,我做起数学题来像一样疯狂:我们这一代人在银幕上见到的日本人很多,这些人总是头戴战斗帽,挺着不知死活地冲锋,别人说我做数学题时就是这么个模样.学数学的女孩少,长得也一般.但学这门科学我害不到别人,所以我也很喜欢.有一回考试,我看看试题,觉得很容易,就像刮风一样做完了走人.等分数出来,居然考了全班的最低分.找到老师一问,原来那天的试题分为两部分,一半在试题纸的正面,我看到了,也做了.还有一半在反面,我根本就没看见.我赶紧看看这些没做的题,然后说:这些题目我都会做.老师说,知道你会,但是没做也不能给分.他还说什么“就是要整整你这屁股眼大掉了心的人”.

正如罗素先生所说,近代以来,科学建立了一种理性的权威——这种权威和以往任何一种权威不同.科学的道理不同于“夫子曰”,也不同于红头文件.科学家发表的结果,不需要凭借自己的身份来要人相信.你可以拿一支笔,一张纸,或者备几件简单的实验器材,马上就可以验证别人的结论.当然,这是一百年前的事.验证最新的科学成果要麻烦得多,但是这种原则一点都没有改变.科学和人类其他事业完全不同,它是一种平等的事业.真正的科学没有在中国诞生,这是有原因的.

对于科学的好处,我已经费尽心机阐述了一番,当然不可能说得全面.其实我最想说的是:科学是人创造的事业,但它比人类本身更为美好.我的老师说过,科学对中国人来说,是种外来的东西,所以我们对它的理解,有过种种偏差:始则惊为洪水猛兽,继而当巫术去理解,再后来把它看作一种宗教,拜倒在它的面前.他说这些理解都是不对的,科学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我老师说得很对.我能补充的只是:除了学习科学已有的内容,还要学习它所有、我们所无的素质.我现在不学科学了,但我始终在学习这些素质.这就是说,人要爱平等、爱自由,人类开创的一切事业中,科学最有成就,就是因为有这两样做根基.比这还重要的只有一样,就是要爱智慧.无论是个人,还是民族,做聪明人才有前途,当笨蛋肯定是要倒霉.


(李翔摘自上海三联书店《沉默的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