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阿彦(外一题)

更新时间:2024-03-02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7462 浏览:80262

阿彦一直都说自己是个手艺人.这怎么能不是一种手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七夕节又热起来了.早上阿彦接到家里的,娘说如果再不寄钱回家,女方家里就要退亲了.所以阿彦一直心情不好,也不在状态中,一天下来除了一个公交卡,什么收获都没有.他本来想收工,但是一想到娘的语气,只好晚上出去再碰碰运气.

七夕的城市,灯光更加璀璨,但阿彦的心里却一片冷漠.周围年轻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地从阿彦身边走过,整个广场上似乎只有阿彦是单身.有好几对男女走过去以后还回头看了看他.阿彦有点尴尬,师父说过做他们这一行一定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要在平时,阿彦和这个城市里的小上班族没有什么区别,长得不帅,也不难看,总之就是没有什么值得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在这个该死的节日里,单身却使阿彦显得与众不同.

阿彦站起来,来回走动,不时地望向远处,并不断地跺脚,眉头因为焦虑不安而扭在一起.他拿出拨了一个说:“你怎么还不来啊,我都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停顿了半分钟,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欢迎使用话费查询速拨.”阿彦接着说:“好了,我不生气,你赶紧来吧.我在广场等你.”那头又传来女声:“你当前预存话费余额为零点七五元.”他打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卖花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说:“哥哥,给你等的人写一枝花吧.”阿彦低着头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递给小女孩.小女孩说:“哥哥,一枝七块.”阿彦抬起头注视着小女孩,小女孩说:“今天是七夕啊,所以一枝七块.”阿彦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两个一块钱的硬币递给小女孩,挑了一枝开得最漂亮的花,然后拿着花坐在广场的凳子上.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是他又知道他今天晚上必须得手.他不安的神情越发显得像是在等待女朋友.


烟花绽放在广场上空,活动开始了,广场上的情侣往中心涌动.阿彦站起来也向广场的走去.他站在人群的最,看着周围的人.他心里很难过,因为他只是一个人.

他前面是一个女孩子,烫着韩剧里的发型,穿着看起来不菲的衣服,甚至在夜里,她还戴着一只能遮住半只脸的墨镜.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乍一闻有点苹果的甜香,然后又慢慢地转成一种让人很心安的味道.他在女孩身后站了半个多小时,女孩身上的味道居然使他有了回到家乡的感觉.他一直陶醉在女孩身上的气味里,忘记了他今夜的目的,直到活动结束女孩离开,他才清醒过来.

阿彦站在逐渐空旷的广场上,用目光到处寻找那个女孩.他突然开始恨她,如果不是她,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手艺挣到很多的钱,至少明天就可以寄钱回家了.

阿彦跑起来,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终于,在一个路口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女孩身边站着她的男朋友,但他们没有像别的情侣一样牵着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没有说话,安静地等着绿灯,准备过马路.

阿彦心头一喜,赶紧站在他们身后.女孩的包上有着长长的流苏,在风里不断地飞舞着.阿彦把手慢慢放到那包上,女孩的手随即就覆在他的手上.阿彦一惊,想要把手抽出,可是女孩把他的手握得那么紧.女孩握着他的手,用大拇指抚摸着他那只手艺不错的手.

马路对面的红灯显示,还有十秒钟就要换成绿灯了.阿彦忽然又忘记他的目的了,他希望灯可以停在十秒上永远不要动.他喜欢这样一只手被另一只手抚摸的感觉.

10、9、8、7、6、5、4、3、2、1,在绿灯变亮的一瞬间,阿彦抽出自己的手,在女孩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女孩向前走去.他站在马路的这一边,看着女孩走过斑马线,包上的流苏依旧在飞舞.他微笑着扬起手做出再见的姿势.女孩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见马路对面的阿彦,姑娘不知道阿彦是个小偷.

会计之死

那时候,我还年轻,也很傻.执意辞了家里帮我找好的让很多人都羡慕的工作,毅然决然地投入到上山下乡的队伍当中.

我去了很有传奇色彩的毛卜拉,就是那个四面环山,土匪出没的地方.刚去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诗人的烂漫情怀,除了干活,就登上长城,畅想着汉时骠骑将军的辉煌,完全没有想到以后的艰难.

当上面派给我们的粮食吃完的时候,我就后悔辞职了,要不然我还是工人阶级中的一员,一个月还拿着20多块钱的工资呢,哪里会沦落到坐在古长城上,望着天上的飞鹰恨不得跳起来抓住它,把它生吞了的地步.我只想好好地吃一顿,哪怕吃饱后死了也值.

毛卜拉的会计姓什么我忘记了,只是我记得他是一个好人,时常塞给我一个窝窝头、一个煮洋芋什么的.我对他说过只要他以后需要我,哪怕让我去杀人放火我都愿意.饥饿有时能轻易地粉碎一个人最坚定的信念.

会计有一个老情人,他隔三差五就去她家.我不只一次地劝过他,我说千万可别惹出麻烦.但每每这时,他都会把旱烟锅往鞋底上磕几下,再把烟袋和烟锅缠在一起塞进腰里,说:“娃,我不怕.”很多的时候,我都会为他们放哨,当有人走近,我就使劲地学狗叫.即使我经常和那个女人见面,我对她的印象也只是她做的窝窝头比会计老婆做的好吃.但是会计他稀罕这个女人.

有一天会计的老婆来找我,破天荒地给我带了三个窝窝头,还有几个煮洋芋.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我站在那里,贪婪地看着那一堆吃的.会计老婆问我会计和那个女人的事.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我不知道,甚至还反问她,那个女人是谁啊?会计老婆威严起来有一种男人无法企及的使人不寒而栗的恐慌.恍惚间,我开始怀疑这个女人不是一个乡下女人,而是一个政坛上的女阴谋家.她不说话,安静地看着我.我害怕了,开始没话找话,“嫂子,怎么可能,大哥又不傻.”她还是不说话,“再说了,你和大哥都这么多年了,三个娃都那么大了.”她依旧没有说话,“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她慢慢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说:“我来找你的时候我还不确定,现在我确定了.”她走出很远,我还愣愣地站在炕边.

等我回过神来,就赶紧去找会计,跑出去以后才想起会计老婆给我的吃的还放在炕上,就又折回去把吃的锁在箱子里,然后才飞快地跑到那个女人家里.那天会计在她家.我使劲地敲门,里面传来会计紧张的声音:“怎么了?”我倚着门看着皎洁的月光叹了口气说:“你老婆来找我了.”过了一会儿会计出来了.他耷拉着头,一个劲地问我怎么办.我说:“你不是不怕吗?”会计也抬头看了看月亮说:“我是怕她害她.”我没有听明白.会计苦笑了一声,“娃,你刚来几年不知道,她父亲以前是土匪头子.这村里有不少老人是她父亲以前的手下.”我在那个月夜再一次感到了害怕,怪不得她有一种使人畏之如虎的气质.

我们都没有话了,在我的印象里土匪窝里的人都是不择手段而又残忍的.我们沉默了很久.会计突然说:“除非我们中间死一个.我保过她,她不会对我下手的.我要是死了她也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不会再去害她了.”“毛卜拉还没有王法了?她绝对不敢!”我愤慨地站起来.老会计说:“娃,你不知道.解放以前毛卜拉是个土匪窝子,好多人都是土匪,都是她父亲的人.我也是.”“她不敢,她不敢――”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道,想以此来给会计壮壮胆.

回到我的住处,我和会计都没有再说话.后来,会计站起来说了句我要回去了,就往外走.我有些担心他,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去好一段路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站住不走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你是个好娃,现在上面有了政策,又要让你们这些城里娃回去了.我推荐你了,文件在她那儿,我这就给你去取,你回屋里等着.”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女人,我想他给我去拿文件只是个口头上的理由,而真正的目的是去和那个女人商量怎么应对目前的局面,于是我也就回屋去了.等了半夜,会计没有来,我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毛卜拉人发现会计死了.会计是吊在一头毛驴的脖子上吊死的.

所有的人都围在驴圈的周围,其中也有会计的两个女人.我看着她们,一个想哭却强忍着泪水,一个号啕大哭却满怀仇恨.

县上的来了,说这怎么可能呢?驴脖子上能吊死人,真是奇了怪了.但终没有查出会计的死因.后来地区的也来了,把毛卜拉的男女老少排查了一遍又一遍,但除了认为那头毛驴是知情者和嫌疑者以外,其它还是一无所获.老会计的死,成了毛卜拉的一个传说.

不久,我拿着老会计的推荐信回到了城里.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旧地重游回了一趟毛卜拉,会计的老婆死了,那个女人也死了.我碰见了会计的儿子,问起他父亲的死,他说至今也没有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