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竹虫
窗外的竹在风里沙沙地响,这种黄竹枝干细小.家乡的黄竹不是这个样子,枝干较大.
有一种黄竹虫,爱生活在黄竹丛里.黄竹虫是棕色,有硬硬的长长的嘴巴,像没有脖子,因为它的长嘴连着头,头连着身子.
黄竹虫很难抓.
一帮小孩子,没有人出声,轻手轻脚地潜到黄竹丛下,然后仔细地找.偶尔发现了,就用小手悄悄地捂过去.黄竹虫很精明,我们运气好的时候才会捂得住它,要不它扑凌一声就飞了.
黄竹虫身上有两种花纹,一种像斗笠,一种像伞.据说像斗笠的是公的,像伞的是母的.我们都比较喜欢抓到花纹像伞的,这种比较少.要是你抓到一个,我抓到一个,他也有,就放在一起,用绳子系住它,比花纹比个头,很好玩儿.
当然也不只是玩儿,玩烦了,一窝蜂地散去,手里吊着系在线上的黄竹虫跑回家.
到家了,如果母亲正在做饭,火也旺,就拿过盐罐来,然后捏着黄竹虫的长嘴,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转上一圈,扭断它的头(可怜的虫子,请原谅我们不知世事时的残忍),在扭断头的位置,小心地把盐塞上几粒,然后又把头塞回去.
把死了的黄竹虫放在火铲上(农村烧柴灶用的一种铲炭的铁制工具),伸到灶里的火上烤,一会儿再拿出来,黄竹虫会变得又嫩又香.把壳去掉,就露出里面黄黄白白的肉来,很好吃.
那么小一个虫子能有多少肉?只是那香气能安慰好一阵子肚子里的馋虫罢了.
这是童年的一道美食.说是一道,是因为那时常常如此,我们很看重的.这种虫子后来越来越少,也许和我们总是抓来吃有关系.
黄竹一丛丛的,依然在老地方葱葱翠翠,只是现在再也不敢吃黄竹虫,如果叫我再去扭断它的头,我也不忍心了.
对黄竹虫,真的觉得抱歉.
野山莓
家乡有一种野山莓,齐膝盖高.长着一颗颗手指头大的莓果,我们叫它泡泡.红了的时候又酸又甜,很好吃.我小时候很爱吃.
那时我住在奶奶家,离家不远的稻田边上长着好大一片野山莓.野山莓每天都会红一些,我就每天都去摘来吃,红一个吃一个.
邻家奶奶家有个小男孩,叫怡林,是她家的外孙,和我差不多大.小山村里人少,孩子也少,怡林很喜欢和我玩,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我看他很听话,于是告诉他,某个地方有好多野山莓.
每天早上我们都约好一起去摘野山莓吃.我起了床就跑到他家去叫他,或是他先起来跑过来叫我,然后一起去那片野山莓地,把红了的野山莓吃个精光.这样很开心地过了一段时间.
渐渐地,我发觉开心之中也有不开心的事,野山莓毕竟每天红得有限,以前我一个人吃都不够呢,现在两个人去吃就更少了.我就想该怎么办呢?
那时的我还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下一个早上,我就起得很早.也不去叫怡林,自己一个人跑去野山莓地,把红了的野山莓吃个七七八八,也不吃光.然后用袖子把嘴擦擦,再跑到怡林家叫他起床,怡林乐颠颠地跑出来跟着我去.
那儿只剩下不多的几个红野山莓了,我故作奇怪,哎呀,今天红的比较少呢.然后又故作大方,怡林你多吃几颗.怡林笑眯了眼,说你真好呢.边说边吧嗒着嘴,我装作心无城府地笑.
第二天依然如故,我先去吃了,再去叫怡林.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野山莓一点滋味也没有.
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很久,没过几天怡林就回自己的家去了,他只是暂时寄养在这,他家里接他回去读小学.
我一个人孤单地对着那片野山莓.
野山莓的结果期很快过了,我也上小学了.
后来再从那片野山莓地经过的时候,看到被牛踩得零零落落的野山莓.我就和妹妹讲,以前这里的野山莓结好多的呢,我曾和怡林一起来吃过.
妹妹说她不知道这里曾有一大片野山莓,那个叫怡林的小朋友她也不认识.
水 牛
老家在深山里的一个小山村里,小山村里只有十多户人家.
山里的路不好走,田块分散,所以大部分人家养了黄牛耕田,黄牛灵活.可我不知当时爸爸和伯父怎么想的,他们养了个水牛,说水牛力气大.
水牛长得很漂亮,当然,说一头牛长得漂亮未免有些牵强附会,可是真的有漂亮的牛.我家的水牛无论是在黄牛群中还是在水牛群中,它就是与众不同的俊.
水牛初来的时候,挺乖,后来它也许觉得自己太一枝独秀了,于是变得不安分起来,总是往外跑,跑到里外的邻村去,邻村里有户人家没有牛,常借我家的牛.那个村里养的全是水牛,它知道那里有同伴.
那时我真怕放牛,因为不知它什么时候会跑,刚刚还在田里好好地吃着草,忽然它就跑起来了.我只能跟在后面唤它,偶尔它会听,但多数是不听的.它往大路跑还好,最怕它钻进荆棘丛.跟在它后面,荆棘把身上弄破了不说,还会沾了一身的牛屎.
于是常常它就跑掉了,自然是到邻村去.然后我垂头丧气地回家,给父母报告水牛又跑了.
跑掉了自然就要找回来.那一回,记得是我和妹妹去找它.走到邻村村口,遇到常借我家牛的那家儿子,他说我正要去你家告诉你们,水牛又跑来了.我们说知道,它跑了就是来你这了.他指着远处的一群牛说,它就在那吃草呢.
我和妹妹就朝着那边唤,这时一件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水牛听到我们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我们,竟然朝我们跑了过来.
跑到跟前它停下来,鼻子里喘着粗气,大眼睛低下去,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好像在说对不起,让你们来找我了.我们摸摸它的头说回家吧,它很听话地跟着我们回去了.
一路上我和妹妹都没有怎么说话,心里都有一种沉重的温暖.水牛的灵性让我们温暖,而它的孤单让我们沉重.从此我们对这头牛越发疼爱,它再跑,我们也不再苛责它了.
很多年后,水牛病重不治.可我们至今也忘不了它,忘不了它朝我们跑过来时那种带些孩子气的温顺,也许还有看到我们的欢喜,只是它说不出来.一如它说不出自己的孤单,幸好我们知道.
【责任编辑 柳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