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走笔(外一题)

更新时间:2024-02-04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0100 浏览:142468

闲来无事,与读中学的女儿交流时,常喜欢背诵从前读过的课文,其中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便是其中的一篇,且是我记忆最深的,虽不能说倒背如流,但从头至尾几能背出,因而亦博得女儿的称赞:“老爸记性不错嘛!”

从初中毕业至今,几乎有三十载了,绍兴离宁波又不远,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三味书屋”却一直未去过.今年仲秋才得以成行,愧哉,惶也.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等

当我摇头晃脑地背诵这段熟得不能再熟的段落时,老先生笔下的当年的“百草园”,已悠然展现在我的眼前.

园子倒真是不小.碧绿的菜畦仍在,光滑的石井栏呢,无处可觅.高大的皂荚树依然高大.紫红的桑椹已然过了季节.在树叶里长吟的鸣蝉,只剩下蝉衣了.肥胖的黄蜂想必因天气转冷,菜花没有了,自己也忙着冬眠去了.轻捷的叫天子(云雀),若有的话,恐早已被纷至沓来的游人惊得从草丛间直窜向云霄而一去不复返了等

我的眼还算尖,在同行的友人嘴上还在嚷嚷着找那短短的泥墙根时,我早已发现了它的存在.想当初,这是让先生享受“无限趣味”的地方:“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

当我闭着双眼,默诵这段文字时,年幼鲁迅那淘气顽皮,身材又显得瘦弱的弯腰弓背翘着小屁股的形象,恍然间又再现在面前.

同是生活在江南水乡,鲁迅的童年,确有太多与我相同、相近、相似之处.他的“玩”法,与我幼时所“玩”的内容几乎同出一辙.所不同之处,便是先生是在“缩微”了的百草园,而我则是在乡间的山野上.我也捉蟋蟀,逗斑蝥,用长杆捅莲房.覆盆子是漫山遍野地摘,就连外衣也染得红红的等只是不认得何首乌,家乡也不养蚕产茧,故而桑椹无处可觅.先生说覆盆子“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但我只知道有桑椹,味道却未曾品过,想当然中桑椹的味道似乎远胜于“覆盆子”.但我的童年也有略胜于先生的,如先生的童年没有在泥墙根拔笋,可能也无笋可拔,而我却不仅能在春笋时节到土城子(以前沿海地区围涂遗迹)上拔笋,而且还可以上山去拔.此外,我幼时还可以到田间水沟去捕鱼捉泥鳅,将缝衣针回火后折弯在溪坑里钓鱼.虽然先生幼时钓鱼的条件还是具备的,为何没有记载,猜想一下原因不外乎有以下几条:或者大人管得严,不让先生外出;或者先生性子急,耐不住;或者先生不会游泳,万一掉进水里,用现今的说法,国人便少了一位大文豪等

从前的百草园肯定没有现今的人气,先生也肯定想像不到一不留神自已会写了这么一篇流传千古的文章,而且被编入人人必读的语文课本中.先生也不会想到,我们的老师对学生的要求是如此的严格,比如要求必须将这一篇课文全文背出,否则便可能遭“关夜学”之惩罚,特别是背到先生文中的那段不知所以然的“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等”.好多学子,往往在此屡遭厄运,不是记不住,便是破句,少见有一次性过关的,我后来没办法,用唱歌的办法蒙混过关,如同庙宇里小和尚念经.这恐怕也是先生当初无论如何也估计不到的,当时,我们很气愤,先生写文章,表达个意思也就罢了,何必引用呢?

说到百草园,三味书屋也就跟着来了.因而,印象中的三味书屋似与百草园是孪生的,现实生活中也是这样的.


出了周家宅院,斜斜地走几步,在满是绍兴臭豆腐的氛围中,过一小桥,沿着红石板拐个弯,抬头便与先生启蒙时的三味书屋撞了个满怀.

书屋几经岁月的风尘,剥落得厉害.

举目古朴的书屋,当初谁能想到,就是这位“损坏公共财物”在书桌上刻字,成天想玩,以至到了私塾就学仍在小后花园“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的顽皮儿,竟使其躲过历次政治动乱,躲过时髦的旧城改造,而名声大振.

先生笔下百草园的“动”,与三味书屋的“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或许就是先生要揭示的主题.以至于影响到我们这代人中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开门办学”之类.更有甚者,把先生的这篇文章予以无限的“欣赏”,予以无限的“阅读与理解”,就像先生是高屋建瓴一般晓知前后五百年的“神仙”,恰恰应了先生抨击孔明的那句“近于妖”的话,这既是先生所不愿的,也是我们国度里特殊历史条件下的特殊产物.

百草园毕竟是百草园,从前江南一带的大户人家大凡都有此园,无非是名称与规模的区别,可能在名称上也有更雅的,在规模和布局上也有更大更精致的,但大多都化为过眼烟云.但周家的百草园就不同了,因为特殊人物在那个时候写了那么一篇流传千古文章,尽管从前寂静的百草园现在喧嚣得极顶,可它仍然充满着无尽的生机和张力.

百草园毕竟是百草园.

失落的鲁镇

百草园觅童年鲁迅的童趣,三味书屋找少年鲁迅的私塾生活,纪念馆观先生的人生轨迹等

从“城中鲁迅”出来,去寻“乡下鲁迅”,一路费尽周折,终于一头撞进了鉴湖边上的鲁镇.

鲁镇入口,迎面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绍兴方言叫“行牌”,上书“鲁镇”两字,是鲁迅先生的手迹.一座石砌的凉亭,坐落在镇门外,一旁是鲁迅先生坐在藤椅上的青铜雕像,比真人约大一倍.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一文铜钱写一碗酒等”我在鲁镇入口,不禁吟哦着先生所写的,人们再也熟悉不过的话来.

在先生的小说《明天》、《风波》、《社戏》和《祝福》里,反复出现过鲁镇这个地名,而先生的不朽著作《阿Q正传》中阿Q的生活地,便是鲁镇的一个村子.鲁镇的名声便和孔乙己、九斤老太、祥林嫂、阿Q等人物形象连在一起,密不可分.鲁镇造就了这些人物,这些人物又使鲁镇增辉.先生笔下的鲁镇,或许是那个时代农村乡镇的一个缩影,或许是有生活原形但予以典型化,完全一致的鲁镇非但现在,甚至在当时,恐怕也难以找到.

这就难煞了现代人,尤其是擅长“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吴越人.于是,当地人划出金贵的土地,耗巨资,平地里打造出了一个“鲁迅笔下的鲁镇”,或曰“乡下鲁迅”.

兴许是深秋时节的原因,那日我们一行数人徘徊在鲁镇,游人不多,多处店家大门紧闭,开着门的也是生意清淡,尤其是僻静处更是门可罗雀.全然没有先生笔下,摩肩接踵,人声嘈杂,小二唱喏,玩童戏耍,街市兴隆的景象.

走着,走着,忽然前方有些热闹:

“妈妈的,儿子打老子!”拖着长辫子、戴着乌毡帽的阿Q,晃悠着长烟杆,油腔滑调地装着各种怪相,东张西望寻找着小尼姑.“我只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衣衫褴褛的“祥林嫂”拄着棍子,嘴里自言自语地喃喃絮语:“我只知道东山的狼吃人,没想到西山的狼也吃人等”九斤老太摇着破蒲扇感叹着:“一代不如一代.”钱府的检测洋鬼子挥舞着斯的克追打着阿Q.孔乙己在酒肆的柜台边“研究”着“茴”字的四种写法等

鲁迅小说的场景,正在游客的身边上演着.

当地人创意不错.

可这日复日、年复年的“演出”,阿Q、祥林嫂、九斤老太、孔乙己乃至小尼姑,早已没了当初的神韵,再加上游人稀少,阿Q、祥林嫂、九斤老太、孔乙己们也打不起精神.

当然,若逼真,充其量也只是“公式”化的.因为现在,阿Q神经已正常了,“祥林嫂”也未曾有阿毛被狼叼走,九斤老太现代化了,孔乙己也“奔小康”了,心里似乎在说着“多乎哉,不多也,茴香豆算什么东西”.

所以尽管有好的创意,但效果却未必佳.

对鲁镇,我是乘兴而至,败兴而归的.毕竟,眼前的鲁镇,无论是形似还是神似,都与先生笔下的那个鲁镇相去甚远.

我心中向往的还是先生笔下的那个鲁镇,尽管它是虚构的.

【责编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