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纪事(两题)

更新时间:2024-03-24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1979 浏览:152600

母亲的后园

老家辽西的农村,家家的房场都很大,房屋建好后,前后都要留出个园子种菜.园子在农村的作用就像城里的菜市场,夏秋两季的菜都从园子里出,少了园子就不能算是地道的农村了!而村里人习惯把前园留得很大,后园留得很小.为的是在屋里能欣赏到满园的绿.只要坐在炕上,透过纱窗,便能“满园春色入眼来”.如果再套上院墙,打一口水井,就是标准的农家院了.

很大的前园,只在中间留一条从院门通往屋门的小路,用砖石铺上,图的是雨雪天好走.其余的地方都要种上菜.有的人家还在小路两边各修一道矮墙,把菜园围起,园子也就变成了东西两个园子了.有的人家不嫌费事,在矮墙上面栽上一棵棵辣椒.秋天,成熟的辣椒站在墙头上,像一个个身着红裙的美少女,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前园是一家的脸面,这一家勤劳与否,看前园就能知道.侍弄得不好,会招村里人笑话的.因此,家家全力以赴要好好侍弄.只要院中有井,井沿周围都要栽种各种各样的花.我家的井沿就种了扫帚梅、胭粉豆、大小芍药、旱地荷花,姥姥还特意栽了一丛刺玫花.打水时溅出的那点水,就足以滋润这些花们了.春天,前园的土地被修成长方形的畦子,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等待着种子的到来.只要水足,一畦畦的韭菜、芹菜、黄瓜、豆角、西红柿、茄子总会长势喜人.炎炎夏日,在地里劳作了一天,晚上在窗下摆上饭桌,吃着高粱米、小米水饭,就着园子里刚摘下的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和尖椒、葱叶蘸农家酱,绝对是一种享受.

相比前园,后园就像个没人喜欢的孩子了.后园一般都很小,往往还不及前园的三分之一.又有房子挡着,就没有前园受重视.大多数人家选择在后园栽葱,或种上向日葵等好侍弄的东西.有的干脆不种,任野草疯长,高兴了,就弄几只鸡鸭在里面散养.


我家的后园是个例外,这不仅因为我家的后园与大道相邻,院墙又矮,从后园路过,园内风光一览无余,也就偷不得半点懒.更主要的是因为母亲勤快,她不忍心让这块土地变成没人照顾的孩子,更不会眼看着后园变荒的.而侍弄后园的活就成了母亲的专利,有时父亲要帮忙,母亲也不让.每年的开春,天气转暖,母亲就开始在后园忙开了.先用铁锹把泥土深翻一遍,让睡了一冬的泥土伸伸懒腰透透气,这时泥土才慢慢醒过来.母亲说:“土地像人一样,只有醒过来的土地才有劲儿.”翻完泥土,再用耙子将大的土块敲碎,搂均匀.泥土在后园散发着让人激动的气息.到了这时候,母亲总会叫上我,提着土篮蹲在后园里拣泥土里的石头.母亲挑得极细,仿佛在土里寻找着什么宝物.不要说鸡蛋大的石头,就是指甲大的小石块儿她也不放过.母亲说:“土里有石块,就像人的身体里长了肿瘤,土地会很难受,只是它说不出来罢了.”母亲好像在和父亲比谁的园子侍弄的好(父亲侍弄前园),那菜畦修整得比前园的还要标准.开始的时候,后园栽得是地瓜.后来母亲嫌秋天起地瓜时,把后园翻得乱七八糟,平整起来很费劲,就改种了菠菜.那时,村子里没有人家种菠菜,母亲成了村里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其他人家的园子还灰里灰气时,我家的后园已经一片绿色了.母亲每日从前园提井水来浇菜.有水催着,菠菜很快就长得丰腴而肥硕.每当村里人路过我家后园时,都被园内的绿景吸引住了.接着就对侍弄菠菜的母亲赞不绝口,母亲一定会拔出一捆送给那人.那人嘴里推脱,手却伸了过来,一把接住,夸着:“啧啧,你看人家,真能干”.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出很远,一准是回家熬菠菜汤去了.菠菜不像韭菜那样割了一茬长一茬,因此下去得早.拔了菠菜就要种小白菜和水萝卜了.这两种菜是后园的过渡品种,趁嫩时抓紧吃,老了就不能吃了.等这两样下去了,才种上晚苞米,晚苞米是后园最后的一茬作物,等大地里的苞米都封浆儿了,它才刚好.别看只晚熟二十几天,也算是新鲜玩意儿.傍晚,一手拿刚刚烀熟的苞米,一手抓着咸黄瓜,左一口,右一口,边吃边向大队放电影的地方跑,后面会跟着好几个丫头小子,随时等着你掰一块给她们.

有一年,母亲不知在哪里弄来了一种开黄花的植物,种在了后园.整整一个夏天,我家的后园都被这种植物占据着.隔三差五母亲就会到后园摘一些花骨朵,放在水泥台上晾晒.我不识此物,追着母亲问,为什么不种菜,却种一园子花.母亲告诉我,这叫黄花菜,稀罕着呢!鲜的黄花菜中含有秋水仙碱(这是这几年才知道的),不能食用,必须得晒干后方可食用.那时的生活条件是无法和现在相比的.黄花菜要留到过年时才能吃到.因此,我家的年过得就很有水准.来人去客(发qie音),母亲总会抓出一把干黄花菜泡上,做道黄花菜炒肉片.客人感叹着黄花菜好吃的同时,也挑大拇指称赞母亲的勤劳.母亲不做声,倒是父亲乐得合不拢嘴,好像夸他似的,免不了要为客人再斟上几盅.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后园,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不断地给家里带来一丝丝惊喜.

现在,我家已经从农村搬到了矿区.矿区地少,即使前园,也是小得可怜,更别说后园了.母亲几次忍不住回农村看那个她熟悉的后园,每一次都摇着头.后园早已经撂荒了.现在市场上的菜品种繁多,想吃什么有什么,年轻一代谁肯再费力气去侍弄后园呢!

辽西茶话

散文作家谢子安在《辽西茶》的散文中,介绍了产于辽西的几种茶,如:君梅茶、牛皮茶等.不过最令人感兴趣的是他讲述的传说中的一种茶树,可惜几次到朝阳都不得相见.倒是以前经常听姥爷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炒过茶.好像也是在朝阳居住的时候,具体是在哪座山上采的已经记不起来了.姥爷说,那年,山上到处都是一种叶子很大的茶.姥爷想大干一场,就找了几个帮手上山采茶,采摘后,用驴车拉回家,先上屉蒸,再搓成茶条.可惜还没等卖呢,日本人就打来了,那个节骨眼儿上,姥爷哪还顾得上茶呀!领着姥姥就跑到内蒙去了.

辽西虽不产正宗的茶,可辽西人还是喜欢喝茶.甚至视喝茶与吃饭、穿衣同等重要.生活在辽西的人,无论什么事都离不开茶.辽西人最喜欢喝的是一种叫滇红的红茶.大概是云南产的吧.而诸如一些绿茶、花茶,辽西人并不写帐.尤其是茉莉花茶,本来挺好的茶叶里非要加一些茉莉花的味道,喝起来,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茶圣陆羽就讲究饮纯茶,而不杂以它物.他认为倘若如此,坏其本味,几同“沟渠间弃水”.可见,喝茶还是要喝纯茶的.

辽西人对茶的理解非常简单,茶是解渴的,只要喝透即可.要的是一个过瘾.而南方人则很讲究.我曾到过南方,亲眼见过那里的人喝茶.他们喜欢喝一种功夫茶,无论从茶具,到方法,都很特别.尝试了一次后,觉得太麻烦,简直不是在喝茶,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辽西人一时无法适应.而无论是茶具还是喝法上,辽西人无不显示出豪爽的性格.尤其在乡下,无论来了什么样的客人,都会被主人请到炕上,盘腿端坐.急匆匆地吆喝正在玩耍的小孩儿,到当院烧水.此时,主人已经从柜子上取来茶具,当着客人的面,再用清水冲洗一遍,以示干净.然后端到炕上,一边唠庄稼嗑,一边等着水开.所谓“茶具”,不过是一个大茶盘,上有一个大搪瓷缸子,一个茶叶桶和若干个茶碗.茶叶桶多是以装麦乳精的铁盒子充当的.辽西人沏茶不喜欢用茶壶,而独爱用大搪瓷缸子.由于长年累月的沏茶,大搪瓷缸子内壁挂上了厚厚的茶锈,即使不放茶叶,也能冲出红红的颜色来.一会儿,小孩儿拎着一壶刚刚烧开的井水,进屋.主人忙接过水壶,从已经磨成黑色的茶叶桶里摸出一大把红茶,放进大搪瓷缸子.滚烫的开水在搪瓷缸里翻滚,瞬间变红.稍等片刻,主人将茶水倒满敦实的茶碗,将第一碗茶端给客人,以示尊重.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看姥爷喝茶.每日午后,姥爷喜欢打一壶井水,架在两块土坯上烧水.添两把柴禾,火苗嗤嗤地跳跃,壶水滋滋上涌,约摸两袋烟的工夫水就烧开了.姥爷拿过一粗瓷大碗,抓一大把茶叶冲好,就盘腿坐在青石板上有滋有味地喝起来.我坐在姥爷身边,央求他给我讲故事.我就是从姥爷的故事里知道了岳飞抗金、杨家将抗辽的许多英雄的故事.偌大的杏树扔下巨大的阴影,将姥爷和我罩在影子中,我眼看着大瓷碗里的茶水色越来越淡,姥爷却精神了许多,我好奇,姥爷说:“火热天,沏上一碗酽酽的红茶,喝透了,降温又解暑,还提神,干活有劲,比吃药还灵.”

我小时,村里有个叫巴特尔的老人,和姥爷是至交.我也叫他姥爷.巴特尔姥爷住在村东,离我家有一里地,那时他就已经七十多岁了,手有些颤抖,因口水整日流到白胡子上,村里人都叫他埋汰仙儿,至于为什么称他为仙儿,还有一段典故呢!据说,他年轻的时候给村里的地主扛活.有一次在山上放羊时,看到一个猎人手里拎着三只小狐狸崽儿,巴特尔姥爷心善,见此情形,就动了恻隐之心.就用这些年扛活积攒下来的一块大洋将三只小狐狸崽儿写了下来,等猎人走后,他就将它们放回了树林中.从此,他无师自通,就会给人看病了.这其中的真与检测谁也无法分辨,也无从考证,可他会看病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每个夏天他都睡在院子里的马车上,从不在屋里睡.他的外孙阿斯楞和我是同班同学.我曾和姥爷去过他家,看过他睡觉的马车,与其他人家拉庄稼的马车并无异处.只是车上铺了干草和一条褥子,赶上雨天有遮雨的棚布.那时我姥爷每天晚上都在家里说书.与现在电视里讲的评书差不多.我姥爷读过私塾,识文断字.能看懂《金刚经》、《牛马经》,姥爷有一整套的《隋唐演义》、《封神演义》和《聊斋》.巴特尔姥爷每天晚上都来我家听姥爷说书.他记性好,姥爷讲一遍他就能记住,还能翻译成蒙语.我们村是蒙古族村,汉人少,在姥爷的帮助下,渐渐的他就开始用蒙语说书.蒙语说书很有意思,说里夹着唱,还有胡琴伴奏,听起来节奏感很强.听书的人多起来.我家炕小,挤不下,人们早早就来占地方.后来的自知没地方了,就各自带了小板凳,坐在地上听.小孩儿两手托着腮帮子,眼睛上瞟,雕塑一般,聚精会神的听,一个姿势累了,换个姿势.眼睛却没移开过.姥爷说书,却忙坏了姥姥,一屋子人,除了小孩,都喜欢喝茶.茶叶和茶缸都是自备的.姥姥只管烧水.尽管姥姥不停地在外面烧水,可还是供不上屋里喝.姥姥开始时用水壶坐在外面的土炉子上烧水.见供不上,就刷做饭用的大锅,才勉强赶趟.巴特尔姥爷有一个很小的茶壶,听他说是以前他扛活的那个地主家的.解放后,地主家的东西都被分了.他从地主家油灯下的墙里发现了这个小壶.巴特尔姥爷说,别看这个小壶不起眼,可保温了.沏上水后,几个小时茶都不凉.巴特尔姥爷说一会儿,就拿起小壶喝几口茶,他说,全仗着这茶呢,要不然早就睡着了!【编辑 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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