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人物二题

更新时间:2024-03-1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6753 浏览:127563

周大夫

周大夫当然是大夫,看病的大夫,但是他一辈子没在任何一家正式医院工作过,而是自己开着一家私人诊所.这是四十年以前的事.

关于周大夫的身世,街坊们传得神乎其神,说是他的父亲当年是给袁大总统看病的私人医生,医术高超,远近闻名.周大夫子承父业,年轻时学医,到过好几个国家留学,至于是几个,版本不一,但至少是两个,日本和德国,因为有人看见过,周大夫看的书大多是日文和德文的,当然也看英文书,中文书是大抵不看的,学西医不像学中医,这方面中文书的水平不高.

周大夫应该算是名医,医术如何,知道的人不多,也说不清楚.他当时开的诊所,在过去的英租界,不仅距离稍远,诊费也太高,一般老百姓是看不起的,有些头痛脑热的小病小灾街坊们也不敢轻易麻烦他,那不是大材小用,拿着明珠弹麻雀嘛.但是在我的眼里,周大夫肯定是位名医无疑,虽然经常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以后,周大夫的诊所被查封,财产被没收,他早已赋闲在家了,但是私底下找他来看病的人不少,都不是普通患者,大多是晚上开着小车把他接走.那时他已经成了黑大夫,如果不是名声在外,不会有人来找他看病.我说周大夫像是名医,是从他的相貌气质来的,儒雅淡定,风度翩翩,处处显得与众不同.他中等个头,不胖不瘦,淡淡的银发微微蜷曲,戴着一副金丝茶色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深凹的眼睛.60岁左右的他肤色黧黑,表情淡然,沉默寡言,长得有点像印度人.他的穿着,即便是在最落拓的“”时期,也是非常得体非常高贵的,以休闲装为主,样式面料异于常人.像周大夫这样的装束相貌,一望而知是个有学问有教养的人,既然是大夫,又留过学,应该是个医术不错的好大夫.

周大夫住在马路对面的小楼里,老院对面是一排6座前后带院的日式小二楼,楼是用紫红的钢砖盖成,虽然只有两层,但因为马路不宽,显得也还算高大.

小洋楼据说最初是日本人盖的,一个大佐住一座,日本人完蛋以后,房子卖给了有钱人,一家一户或两家一户住一幢.周大夫一家住在中间的一座楼里,平时大门紧闭,极少有人进出,偶尔来人拜访,按住门口的电铃,一会儿功夫,里面会有人打开门上的一个小窗口,询问两句,这才把大门打开.

应门的大多是周大夫的岳母,我们叫周奶奶.周奶奶很可能并不姓周,因为跟着女儿一家生活,人们便随着周大夫的姓称呼她.那时“”已经开始,周家不可能再雇用人了,写菜做饭接孩子开门待客之类的杂事就由周奶奶承担.老太太中等个头,干净利落,不苛言笑,显得有些严厉和严肃.

周家的人口少,夫妻俩带两个儿子和老太太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和邻里们也不大来往,一家住一幢独楼,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来往的必要,他们家的大门总是紧闭着,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我第一次到周家院里,是姥姥带着,为什么事忘了.

姥姥和周奶奶年龄相当,属于客客气气见面能聊上两句的那种老邻居.这已经非常难得了,周奶奶也许不是那种凡人不理很高傲很势利的老太太,只是周围的街坊和她年龄相当、家境相近的不多,况且住着独门独院小独楼,与邻居们平时没有什么接触,便显得有些隔膜和孤傲.

周奶奶和姥姥站在院里说话,院子不大,整洁干净的水泥地面,左手边栽着两棵不高的海棠树,夏天,海棠花开得正艳,一白一红,相映成趣,煞是好看,这么好看的花当时是不多见的.通向后院的过道墙边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白色铁皮柜子.周奶奶打开柜门,里面横七竖八堆放着一些玩具,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玩具,虽然旧了、残了,但是很高档,很新奇,市面上绝对没有,应该是国外进口的那种.

我们待得时间不长,出了门,我问姥姥,这么好的柜子怎么放在露天的院里?那些玩具有的还能玩,怎么都当了废品.

姥姥告诉我,那是冰箱,进口的,可能是坏了,没地方修,只能放在后院堆放些杂物.

冰箱是干什么的?我当然不知道.

姥姥说,那是医院用的,很可能是周大夫存放药品的.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周家的院里,这以后再见到周奶奶,大多是在门口看她卖东西,那时收废品的三轮车常到我们住的街道上吆喝:“收废品,收了机换大炮,破鞋破袜子破衣裳等”


街面上那时候人不多,有些冷清,收废品的吆喝声洪亮悠扬,且有韵律.听到这声音,我经常会跑到外面看热闹.有几次看到周奶奶在卖废品,电风扇、电饭锅、电唱机、铜烛台、铜香炉等有的东西明明好好的,却被当成废品卖了,而且有些东西稀奇古怪,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比如电风扇,我当时只在电影里见过.

过后不久,有一天门口开来了一辆大卡车,有几个穿着绿军装的学生从周家大件小件地往外搬东西,箱子柜子梳妆台,沙发转椅自行车,衣服鞋帽,瓶瓶罐罐,装了满满一汽车等这种场景那段时间在街面上经常上演,能住在小楼里的人家成分大都不好,几乎每一家都被抄过.从这以后,周奶奶突然在一天夜里死了.死得无声无息,一点动静也没有.

再以后,紧闭的周家大门被彻底打开了,楼里陆续搬来了三家新住户.这时候的周大夫早早地下了岗,成了黑大夫,成了社会闲散人员,经营的私人诊所被取缔,被没收,又没有单位接收,他的关系归到了街道,由居委会大娘管理.当然,街道大娘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管理这样一位有名望的大夫,基本上让他闲居在家不管不问.

“”期间,周大夫除了被抄过一次家,好像也没有受过再大的冲击,至少是没有挨过批斗,也没有被人贴过大字报.他没有单位,和别人没有利害冲突,也结不下怨,得罪不了人,他只是一个大夫,平时给人看病,还很少给普通百姓看病,所以极少有人难为他.

周大夫成了无业人员,虽然他可能有一肚子学问,对西医的某些方面很精通,但是没有为国家怎么写作过一天,自始至终一个人单干,尽管也雇着几个人,但明摆着是剥削别人,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本事,再有才能,也不能让他继续行医.

周大夫无事可做,只能成天待在家里,不同的是后来这个家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了,独门独院独享安宁的平静生活被彻底打破了.周家的小楼变成了杂楼,陆续搬进了三户人家.“”开始以后的一两年,马路对面的小楼几乎全部搬进了新的住户.您想,一家住一所小楼,肯定都是有钱人,肯定都是剥削阶级,对待这些人没有被扫地出门将他们赶出去,已经是客气的了,但是房产必须压缩,必须让给没房子缺房子住的工人阶级.周大夫一家保留了一楼的三间房子,楼上的三间分给了其他三家住户.周家四口住一楼的三间房已经算是很宽敞了. 周大夫闲居在家,整天闷在家里,人们很难看到他,他每天干什么,没有人知道.偶尔他也到院子里待一会儿,人们对他都很尊敬,打个招呼或简单地问候一声.周大夫支应着,面露微笑,似乎对新搬来的邻居、占了他们家房子的邻居并不反感,至少表面上很客气.他说话慢声细语,声音很低,从来不多说一句.他的性格相当地温和淡定,不笑不怒,荣辱不惊,表情没有变化.

院子里搬来了新的住户,住的是他们家的房子,而且拖儿带女,出出进进,小院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几棵海棠树让住户糟蹋死了,树基挖成了地窑,院子里码放着煤球池子劈柴筐,有时还养着鸡鸭,菜叶子鸡屎鸭粪弄得院里乌烟瘴气,周围的孩子也常到这院里来玩,一时间,小院热闹非凡,成天乱乱哄哄.这一切,周家都安之若素,视而不见,从来不抱怨一句.以他们当时的身份背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发表任何意见.周大夫更是从来不管闲事的,他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从来没见过他上街购物,从来没见过他干过任何家务,从来没见过他和任何人来往,家里抛头露面和外界打交道的事都由他爱人周婶操持.

周婶个子不高,圆圆的脸,眉清目秀,滋润丰满,虽然年近五旬,但是皮肤细嫩,一望而知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娇媚可人的漂亮女人.

周婶在一家国营大医院的药房工作,不知是工作清闲还是在家养病,好像不怎么上班.“”的冲击,把周家的大门彻底打开了,她好像突然之间从小楼里冒出来,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太太去世后周家抛头露面的事都换成了她.她不得不和街坊们打交道,不得不面对街道大娘的调查,不得不柴米油盐地操持家务.但是周婶和人们的交往是有限度的,有距离的,甚至可以说是被动的、勉强的.一家四口中,只有她还和外界保持着沟通,显示着他们的存在.

周大夫的大儿子,我们叫大哥,当年已经年过30,除了偶尔谦和地和邻居们点点头打个招呼,和任何人都不搭讪,更不来往,在小街上生活了几十年,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他在哪上班,具体干什么工作,没有人清楚.只知道他是一所著名中学的高材生,拉小提琴得过奖,在一家工厂上班.

周家大哥始终是邻居们心里的一道谜,他不像是周婶的亲儿子,两人年纪相差十岁出头,母子俩的话很少,很客气,看不出有矛盾,但绝对不亲近,就连他和小弟弟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像外人似的.让我们奇怪的是,周家大哥不常回家,隔三差五回来住一晚上,悄无声息,神出鬼没,更让人奇怪的是他的年龄已大却不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交往,整天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大夫的小儿子叫不沉,您瞧瞧人家这名字起的,周不沉,总在水上浮着,听着就那么与众不同,有学问,不像门口那些叫小宝、二蛋、三梆子的俗不可耐.不沉只比我大一岁,每天除了上学很少到外面玩,街上院里从来看不到他的身影.他不爱说话,像一条沉默的鱼,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可能是因为出身问题,他虽然老实听话,功课优秀,却始终当不上红小兵.

那时找周大夫看病的都是晚上开着小车把他接走,白天不找他,可能是怕惹麻烦,他毕竟是黑大夫,也不是手术医生,没有非治不可的急症白天让他看.找他看病的都是口口相传,慕名而来,而且身份不同一般,那时候能有资格坐小车的人极少极少,非富即贵,寥寥无几.

周大夫除了偶尔给人看看病,在家里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看书,他家里有一间书房,据进去过的人说,一屋子西式能到屋顶的大书柜,里边密密麻麻装的都是书,而且是大部头的外文书.那年月,一般人家住房相当紧张,能有独立书房的相当罕见.周大夫之所以能足不出户,就在于他有自己的小天地,他可以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不着和外人打交道.

1976年闹地震,邻居们都搬到了宽阔的马路上,住进了防震棚,我们周围的楼群里几乎空无一人,即使是大白天街上也是死寂无声,四周十几座小楼唯一没有搬出去住的只有周大夫一家.危在旦夕,人命关天,他们好像无动于衷,安之若素,好像与世隔绝,好像和那场大地震没有一点关系.

有一天我回到老房子去取东西,忐忑不安,心惊胆颤,唯恐来一场余震被砸在楼里,匆匆忙忙拿上东西就从家里跑出来,这时我突然被一个独特的场面惊呆了,就见周大夫正坐在两座楼中间的过道上聚精会神地在看书.这种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他竟然还在看书,竟然还在楼底下看书,他难道不知道身处险境,不知道命悬一线,但这就是周大夫,他那时好像已经置生死于度外,外界的风风雨雨已经与他无关了.

地震过后,小街恢复了平静.突然有一天周大夫得了重病,听说是脑栓塞,行动不便,说不了话.得了这种病,当然再也无法给人看病了,他本来话就不多,这一次彻底失语了.有一天,十几岁的不沉用自行车推着周大夫去院看病,路上车没扶稳,周大夫从后车座上摔下来,立刻就死在了路上.

周大夫的丧事办得很简单,没有通知亲友,来的人很少.门口的街坊们都主动过来帮忙,周家虽然和大伙来往不多,但人缘不错,规规矩矩,老实本分,没有因为自己不同的身份背景和邻居们产生疏远隔膜,既不卑不亢,又平易近人.当然,大家都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落了难,周家的大门也不会敞开着.

事过多年,周大夫的丧事早已没了印象,倒是周婶为酬谢邻居做了一桌饭让我至今难忘.天气热,饭桌摆在了院里.菜很丰盛,四凉八热,都是周婶亲自下厨做,那时候物资匮乏,有钱都写不来东西,都凭票供应,能整出四凉八热一桌子菜已经很不容易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饭前,桌上先摆上了四碟精致的点心,说是饭前垫补用来压桌的;饭后还上了四样水果,说是可以解油腻助消化.那是70年代,我们哪见过这阵势,事后议论,毕竟是有钱人家,这么多讲究,连待客都显着别具一格异乎寻常.

从此以后,周家有个大事小情,邻居们都会伸把手帮帮忙.周婶也和大伙逐渐熟络起来.

在街面上,周大夫是个传奇人物,神秘人物.他从国外回来,始终独立行医,与世无争,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挣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可惜没赶上好时候,一身的医术无处施展,最后早早地去世了. 马丽雅

马丽雅是小街上最漂亮的女人.

漂亮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现在的影视明星、主持人每天见得多了,电影电视、电脑网络,的照片、镜头天天都能看到,但是身材长相超过马丽雅的几乎没有.用国色天香、倾城倾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词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

我突然想起了“惊鸿绝艳”这个词,没错,就是惊鸿绝艳!无论是个头、身段,还是脸盘,马丽雅那叫一个没挑儿.尤其是她的额下长着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不大不小,恰如其分.这颗美人痣更增添了她的几分妩媚,几分妖艳.

马丽雅的美有一种摄人心魄、令人窒息的魅力,美到让每一个男人见过心里就放不下,就不敢多看一眼.她就像是一块吸铁石,每一次婷婷袅袅地走过大街,无数男人的目光就如同铁钉或铁屑一下子就会被吸引过去,有的明目张胆直愣愣地紧盯着不放,有的装作若无其事地斜视偷窥.我那时也就十岁出点头,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不可能对马丽雅有任何想法,只是觉得她美,美到极致,刻骨铭心,惊为天人.

马丽雅和父母住着独门独院,一间门厅和两间东西厢房,房子不大,却很格局.过去的日租界,大多是二三层的小楼,夹在楼群中的平房并不多见.她一家搬来的时候是在“”中期,马丽雅应该是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奇怪的是,她既没有下乡,好像也没有工作,没有人知道在干什么.

虽然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人们却经常见不到马丽雅的面.当然,即使在家她也是从不出院的.她是新搬来的,在附近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和任何邻居都不来往,不走动,加上她非常的漂亮,非常的艳丽,有一种距人之千里之外的冷漠高傲,没有任何人和她接近.

说到这,就得说说马丽雅的父母,她的父亲是一位银行退休的职员,气宇轩昂、高大威武,浓眉虎目,俊朗粗犷, 马丽雅的眉眼更多地是遗传她父亲的基因.马伯伯出来进去从不说话,整天沉着脸,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倒是她的母亲判若两人,十分热情,爱说爱道,没事就和邻居们搭讪,搬来时间不长就和人们熟悉起来.马婶长得娇小玲珑,细眉细眼,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刁蛮的媚气.何以为证?她的眉毛是修过的描过的,嘴上还涂着紫红的唇膏,那是什么年月?那是“”期间,破四旧、砸烂封资修,这种打扮在街道大娘中就像羊群里的骆驼,十分的扎眼和另类.后来听说她是马丽雅父亲的小婆,从堂子里接出来的,堂子里出来的女人也能生孩子?不清楚,反正他们有了两个孩子,马丽雅上面还有一位大她很多的哥哥,在北京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马婶的装扮谈吐与那些街道大娘截然不同,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爱说爱道,穿着打扮显得与众不同,尤其是她喜欢吸烟,没事就见她嘴上叼着支,两个手指熏得微黄,在孩子眼里,除了电影里的女特务,女人吸烟比大猩猩还少见.

他们家院里种着一棵粗壮茂密的葡萄树,马婶性格开朗,夏天经常坐在树阴下和街坊们说话聊天.这棵树在小街上独一无二,她又容易接近,人们捡到死猫死狗死鸡之类的动物就给她送去,埋在树下当肥料.秋天,葡萄丰收,马婶就招呼周围的邻居到她们家院里采摘,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些葡萄.

老马家的成分不好,搬来的时候“”已过,他们是否受到过冲击,受到过迫害,不得而知,好像对外界的风风雨雨并不在意,否则,他们的行为举止应该收敛才对,至少在装束打扮上要注意分寸.老两口在家闲居,不太引人注意,倒是她们的女儿马丽雅成了人们关注的对象.除了漂亮,她的穿着也十分的新潮,衣服总是新颖别致,与众不同,花枝招展,引人夺目.就连她骑的自行车都是英国的“凤头”,墨绿色的26女车,那种车当年绝对比现在拥有一辆马宝还气派.人们纳闷,老马家可能是真有钱,靠老头儿一个人的退休工资,老婆孩子能活得这么滋润,活得这么舒坦.

那时候,街面上比较乱,小玩闹小混混成群结伙,比比皆是,天津的年轻人流行一句顺口溜:穷河东,富河西,砸锅卖铁红桥区;南开美,乱河北,漂亮女孩和平追.各个区域、不同街道都有一伙一伙的社会小痞子,这里面当然也不乏个别的女流氓,那时的女玩闹,俗称“货儿”,有特定的打扮,米的瘦腿裤配黑色的皮边儿鞋,号称“狂不狂看米黄,匪不匪看裤腿”.马丽雅虽然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美得令人窒息,但是和她们绝对不一样,从不在街上招摇,从不四处乱逛,更不会惹是生非,连穿装打扮都不一样,即高贵奢华又优雅大方,比如当时女性流行的白衣蓝裙绿军装什么的她从来不穿.

闲来无事,街上经常站着三五成群的大小伙子在一起聊天,尤其是傍晚的时候,人们都喜欢扎堆,凑在一起说话.这时候,马家的大门口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们的目光.只要赶上马丽雅从远处走来,立刻有人努努嘴道:“嘿,嘿,看看是谁,大美妞回来了.”

话音未落,几双直勾勾色眯眯的眼睛刀子一样划过去,齐刷刷地侧向马家小院.马丽雅从来是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如入无人之境,别说打招呼,连正眼都不带瞧一下.她优哉游哉地停下自行车,一脚着地,一脚下车,用前车轮直接将院门撞开,一手抬起车的后座进了院门.

几个人目光还凝在那不一动不动,各怀心思,咂咂有声:“她天天在干什么?好像也不上班吧?”“你管人家干什么?肯定是有人养着,就凭那漂亮的脸蛋儿,这辈子吃喝不愁.”

马丽雅成了街面上的一道风景,一个谜团,她好像什么也不干,下乡,没走;有工作,又不像,有时出门,上下午时间不定,没有一定之规.

马丽雅独来独往,显得神秘莫测,这就更增加了人们对她的猜测和议论,虽然和附近的邻居没有来往,但是她的朋友好像并不少,隔三差五就有小伙子来找她.来的人大多是身材高挑,长相英俊的帅哥级男人.当然,从穿着打扮、神态气质上看,这些人都不像一般人家的子弟,风流倜傥,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偶尔,也有一些年轻人在她家聚会,院子里能传出一阵阵手风琴的声音,伴随着琴声的是扭动的身影.这在四十年前,即使是大城市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拉琴跳舞,这种生活在人们眼里简直太奢侈太糜乱了. 这不禁让街面上的那些小伙子自惭形秽,心生羡慕,暗含忌恨,马丽雅就像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他们就是一群没人搭理的丑小鸭,自卑地躲在角落.

来找马丽雅的年轻男人,到了她家门口,即不敲门,也不喊她的名字,就站在门口等.时间不长,马丽雅一准会从里面推着自行车出来.想必他们是约定好的.

马丽雅谈恋爱了,有男朋友了,人们观察了很久,分析了多次,最终都被否定了.不可能,没人愿意相信马丽雅谈恋爱了,来找她的小伙子并不固定,而且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不像恋人那样亲密无间,有说有笑.

当然,马丽雅似乎是不会笑,没有人看见她笑过,她整天板着脸,一副凛然不可犯的孤傲.也许是搬来的时间短,和邻居们还不熟悉,马丽雅几乎和所有邻居都不说话,自然也不会和任何人笑过,这更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她那相貌神态,至今历历在目,但我却实在想不出她和时下的明星谁更相像,如果单就气质和神态而论,我倒真想起一位,看过意大利著名电影《西西里美丽的传说》的朋友,一定会对那位女主角记忆犹新,她叫莫尼卡·贝鲁尼.没错,如果就她的冷艳神态而言,就她的身高体态而言,莫尼卡·贝鲁尼和当年的马丽雅确有几分神似之处.

有一段时间,马丽雅出门的几率大为减少,人们望眼欲穿,很难再见到她的身影.

突然有一天,人们传说,马丽雅住在了国民饭店,有人看见她经常从那里出出进进.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街面上迅速传开,一时间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街谈巷议,乐此不疲.

“好家伙,国民饭店,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吗?全市那样档次的顶级宾馆能有几个,一巴掌都能数过来.”能进出这种地方的非富即贵,除了高官显贵,就是社会贤达,老百姓连那里的门朝那边开都不清楚.

马丽雅住进了国民饭店,而且是长住,我的天呀,这道性可不得了!虽然报上天天宣传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可是百业凋零市面惨淡,人们的体会是无比深刻的.那年月住酒店是什么概念,人们挣着几十块钱工资,别说没钱,就是有钱,本市的居民也不能住在酒店里,能长期住酒店的起码还要有关系,有背景.

人们猜测,马丽雅一定是像《日出》里的陈白露一样,结交了非同寻常的有背景有权势的朋友,也不可能是年轻的朋友,肯定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甚至有胆子有手腕的大人物.那是什么年月?阶级斗争的年月,谈性色变,别说是找情人包二奶,就是和女人递个眉眼都可能被说成是作风问题,谁敢这么明目张胆让这么惹眼招风的住到宾馆,除非等除非等人们不敢再想,更不敢乱说.

自然,马丽雅后来也有偶尔回家的时候,但来去的时候都有小汽车接送,连那么好的“凤头”车都不骑了.一切迹象表明,她肯定靠上了有背景的大人物.

马家居然也有了新动向,不知是哪一天,有人发现她们家的房顶上竟然架起了天线,像一只硕大无比的蜻蜓落在上面.这种举动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因为在半年以前,前面街道有一家人就因为被人发现有天线被派出所民警抓走了,据说是夜里敌台,这件事在街面上传得沸沸扬扬,有凭有据,有鼻子有眼,马家老两口应该早有耳闻.这件事过去才不到半年,他们竟敢顶风作案,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

人们议论着,期待着,相信时间不会太长,马家就会出点什么事,就会有人去查个究竟.可是人们迟迟不见动静,于是有人坐不住了,偷偷地到马家门口去窥探,侦察的结果不免让人大失所望,说是透过门缝,看见马家客厅里放着个木箱子,里面有人说话,还有人在动.

立马就有人说话了:“傻帽,老外了吧,那是电视,和电影似的电视,没见过吧?”

“电视?这玩意儿可太少见了,老马家就一个人挣钱,还退休了,哪来的钱卖这东西,咱别说没钱,有钱上哪能卖去?”

人们分析来分析去,得出的结论,只能是马丽雅,有这么个绝代佳人似的宝贝闺女,什么东西换不来.

拿什么换?人们笑着不说,心照不宣,没人挑明这层窗户纸,小街上的人还算厚道,口上留德,不愿意一棍子将人打死.马丽雅美艳绝伦、风情万种,这样一个天生尤物,你说拿什么换,明摆着的事,爷们儿,自己想去吧!

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马丽雅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仪式,甚至门口连一个喜字也没贴,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结了婚,这让小街的人们大惑不解,谁家娶媳妇嫁姑娘不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藏着掖着怕人知道,其中必有见不得人的隐情.

之所以发现马丽雅结婚了,是她经常和一个男人出双入对,这个男人过去从没有出现过,与她以往的那些朋友不同,即不英俊,也不潇洒.中等个头,身材偏瘦,长相一般,较为明显的特征是,满脸的络腮胡子,刮光以后显得脸色铁青.男人看着人很老实,从不说话,每次来都是和马丽雅结伴回家,不言不语,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溜进院里.

男人很快被人们认了出来,在一所中学当老师,祖辈非常有钱,算是富商巨贾、钟鸣鼎食之家,他的父亲作为人士,当过副市长,赫赫有名,远近皆知.虽然长相普通,但是有这种显赫的身世,娶马丽雅这种也不算是委屈她.

马丽雅不常回家,一两个月也见不到她的面,人们还没有发现她怀孕的迹象,突然有一天,她就生了个女孩.她和男人偶尔抱着孩子回娘家,仍然是无声无息,神神秘秘.街上好事的婶子大娘背地里掐算日子,这才多长时间,不到半年马家就添了孩子.马丽雅肯定是奉子结婚,未婚先孕.人们猜测着,议论着,却从来不问.马丽雅似乎是一种忌讳,连爱说爱道的马婶都从来绝口不提自己的女儿,孩子的事更没人问起,人们连见都没见过,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马婶从来就没抱孩子出过院门.

时间不长,马丽雅的男人就到马家闹了起来,每次都是他单独一个人来,好像是说自己受了骗,马丽雅经常扔下孩子夜不归宿等等.人们影影绰绰听到两句,真正原因并不清楚.男人的声音不大,倒是马家老两口声嘶力竭地骂:“你自己愿意当王八,现在后悔了.你们的事自己解决,别到我这闹杂.”男人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骂跑了两次,从此再也不见了人影.

后来听说,马丽雅离婚了,奇怪的是孩子也不见了.她极少再回娘家,怎么生活,有没有职业,没人清楚,后来听说她早早地出国了.

马丽雅始终是小街的一道谜,之所以人们能记住她,无非是因为她出奇的漂亮,身材、长相、姿态、神态,包括气质,都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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