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风采(二题)

更新时间:2024-04-10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734 浏览:13241

最后的线装书

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老教授楚大音,在这个春日的薄暮时分,忽然拼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说:“我要看电视!”

这是高知住院楼中的甲等套房,除一间病室之外,还有一间客厅.客厅里摆着电视机、沙发,挨墙拥挤着一篮一篮的鲜花,都是江南大学的领导、同事和学生们送来的.老爷子就睡在与客厅相通的病室床上,床边站着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以及医生和护士.

医生经过会诊,断定老爷子辞世就是这两天了.心脏衰竭、糖尿病、肺气肿等诸病相煎,已经是灯干油尽,任何治疗都不起作用了.医生都很奇怪,老爷子十年前就身患重病,居然拖了这么长的岁月,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听到老爷子说“我要看电视”时,年届60的儿子楚继声,疑惑地望了望医生和护士.是这一口气续回来了?还是回光返照?

楚大音又说:“我要看阮欣!”

楚继声说:“父亲,阮欣上北京去开系统的表彰会去了,几天前到这里来向您辞过行,您不记得了?”

“我怎么不记得?”楚大音显得很生气,伸出瘦伶伶的右手挥了挥,说,“他说按安排也要在会上介绍经验等台会直播的.”

“父亲,您就好好地躺着吧,阮欣的讲演不知道什么时间哩.”

“不!我不休息!”

医生说:“让老爷子看看电视吧.我们都在旁边守着.”

楚大音孩子似地笑了.

医生和护士替老爷子穿好衣服,连人带被子一起抬到客厅的沙发上去,随即又打开了电视机.

楚大音裹着被子靠坐在长沙发的正中间,楚继声夫妇分坐两边,其他人则紧张地站在沙发两旁.

在这一刻,楚大音似乎变了一个人,昏暗的眼神蓦地亮了起来.

直播节目还没有开始.

“继声,你记不记得,我们家住在曲曲巷的那个小院子,还是解放前我出了两本书得了稿酬写的.”

“记得,父亲.”

“解放后,大学里建了宿舍楼,要我搬,我不愿意.在这里我写了好多书,写了好多古籍校勘方面的论文.一院花木,几大柜历年积攒的珍稀古籍,我的心好满足.”

“父亲,您少说话,养养神.”

“不,我不累.我知道我要走了,就想看看阮欣.”

“我知道.1978年您平反昭雪,我们全家陪着您到外地去看几个老朋友,谁知家里失窃了,偷去了您百来种珍稀古籍.我们刚到家,阮欣就来了.他那时才18岁,是派出所新来的.”

“我那年正好60岁,一下子就急病了.阮欣对我说:您别急,我会按着您开出的书目,把书给您找回来.又说:您是学术带头人,好多学生等着听您的教诲,好多学问等着您去做哩.”

“您当时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您相信人民说话是算数的.”

楚大音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说:“那是的,他通过发内部通报与各地门建立联系,抽空访问本地的古旧书店,关注外地各拍卖场的情况,一套一套、一本一本地把书作为‘赃物’收缴回来,然后再送到我们家.他居然知道我的字是‘默之’,名与字取自老子的‘大音无声’.他每次送书来,都称我‘默之先生’,真是个儒雅的后生子!”

“一年年,一月月,书陆续找了回来,您的研究成果也不断地增加.当年18岁的阮欣如今也快进入知天命之年了,从一个普通的,到派出所副所长、所长,如今是局副局长了,但为您找书的事却一直没有耽搁.”

楚大音的眼里忽然有了泪水.

“继声呀,到十年前,我一算,就只一本宋刻《孟东野诗集》没有找齐了,我对这位小友心存感激.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累狠了,十年前我身患多种疾病,好几次入院抢救,按理说走也走得了.可阮欣对我说:‘默之先生,您一定要等我把最后一本书找回来,您如果走了,就是不相信我了.’就为了相信他,就为了等这本书回家,我硬撑着活到了88岁.我怎么不相信他呢,即使找不回这本书,他也已经尽心尽力了.”

“父亲,他肯定能找回的,那是一本多好的书.当年,您总是拿给我看,说它的版式、装帧、刻印无一不精,是一件宝贝.”

楚大音用手抹去泪水,说:“继声,这些珍稀古籍我已列好了书单,最后一行写着《孟东野诗集》,并标着‘暂缺’二字.我去后,你记住把这些好书和书目捐赠给江南大学图书馆.”

“父亲,我记住了等”楚继声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电视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穿警服的中年人.

楚大音几乎喊了起来:“你们看,是阮欣,我就觉得我还可以见到他.”

阮欣站在人民大会堂的讲台上,用带着湘潭口音的普通话,讲述他和战友们的先进事迹.

客厅里变得异常宁静.

楚大音在阮欣的讲述声中,极其疲倦及其安详地闭上了双眼,沉入到一个永恒的梦中去了等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在殡仪馆的一个大厅里,正准备举行楚大音教授的追悼大会.身着警服、臂戴黑袖章的阮欣,行色匆匆地走进了大厅,他双手捧着一本古旧的线装书,封面上竖行印着五个楷体墨字“孟东野诗集”.他一直走到摆放着楚大音骨灰盒的灵台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后,小心地把这本线装书放到骨灰盒的前面.

楚继声走过去,紧紧地握住了阮欣的双手.

阮欣悲伤地说:“这本书早就找到了,为了默之先生能带着希望活得更长久一些,我没有交给他.现在,我来交还,他已经看不到了,请您原谅.”

楚继声忍不住大声恸哭起来.

永远的鹤

太阳渐渐地西斜了,红红的夕光洒遍了偌大的一片湿地保护区.水如胭脂,而露在水面一小块一小块并不相连的洲土上,萋萋芳草也变得绿里渗红.那些丹顶鹤,或在水边觅食,或在洲土上尽兴地起舞,或振翅高飞,发出一串串清脆的长唳.

年轻的谭立,一个人在了望竹楼上,整整厮守了一天.师傅杜三早饭后,驾着船领给养去了,他要把船划出湿地,三十里水路啊,再泊船上岸,用一担箩筐去镇里的林管所把肉食、蔬菜、烧柴连同一个星期的报纸挑回船上,然后又找回到这里.回来的时候,天就落黑了.

临走的时候,杜三对谭立说:“你跟我睁大眼睛,好好地看住这些鹤,它们正在发情,得防着那些盗鹤的贼人.”

谭立说:“师傅,我都做了三年护鹤工了,你放心吧,保管一根鹤毛也掉不了.”

谭立就这样守了一天,拿着望远镜看了一天,盗鹤贼连个影子也没有,却让他越看越感到寂寞.公鹤、母鹤成双成对,互相嬉戏,互相唱和,情意绵绵.而他呢,至今还没有女朋友,整个湿地保护区,除了师傅杜三和他,连女鬼都没有一个,更别说女人了.师傅比他大五岁,也是个单身,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他不想做中饭,就用开水泡了包方便面咽下去,到现在肚子里“咕咕咕”地响着,那是一种饥饿的声音.

忽然,谭立听见有凄厉的鹤唳声传来,拖得很长,带着颤音.谭立大吃一惊,收拢思路,拿起望远镜仔细地搜索起来.他看到在三百米开外的一片浅浅的水面上,一只母鹤的细腿似乎被什么咬住了,正在拼命地抖翅挣扎;旁边的一只公鹤,焦急地胡乱扑打翅膀.是什么咬住了母鹤的细腿呢?这地方当然没有鳄鱼,那是什么?

谭立操起一把木桨,顺着竹楼的梯子飞快地下到地面,再窜到水边,解开船缆,“咚”地跳上船,然后着力地划起桨来.小船绕过一块一块洲土,迂回着朝母鹤那个地方划去.虽是暮春时分,风凉嗖嗖的,不一会,谭立的脊背后就渗出了一层热汗.

小船划到离那母鹤还有上十米远的地方,水浅得载不动船了.水很清澄,看得见水底密密匝匝纠结在一起的绒绳般的丝草,像柔软的绿绒毡毯,很小很小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游在上面.他突然明白了,肯定是丝草缠住了母鹤的细腿,越挣扎缠得越紧.他突然骂了一声:“只晓得快活的东西,你往那丝草里去做什么,活该!”

谭立停下船,把鞋、袜、外长裤脱下来,下面只剩下一条很旧的短裤.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短裤,仿佛怕被人看见,但马上又笑了:谁看呢?想给人看都没人看呀!他跳到水里去,水不深,刚到小腿那地方.他一步一步朝母鹤逼近.公鹤见有人来,“呼”地飞了起来,母鹤吓得更加惊惶地鸣叫.

“你们怕什么,真的不懂事,我是来救你们的!”

水渐渐地深了,底下软软的,踩在厚厚的丝丝草上,脚板心痒痒的,好像被柔软的手指搔着,搔得他一身发软发酥.

终于走到母鹤的身边,就在这一刻,他感到身子猛地往下沉去.水先是到了膝关节,再往上漫,漫到了大腿根,再漫到了腰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猝不及防.他慌了,分明遇着沼泽地了!他想挣扎着把身子往上抬,身子却沉重如铁,依旧往下沉去.他冷静下来,伸出手去抚着母鹤的细腿,从上向下伸向鹤的趾爪,果然是被丝草缠了一道又一道.他用双手迅速地去扯断那些丝草.母鹤也似乎明白了这个人是来解救它的,变得很温驯,眨巴着眼睛感激地望着他.丝草都扯断了,谭立双手托起母鹤的身子,往上使劲一送,母鹤就着力张开翅膀腾空而起.


水已经淹到谭立的脖了上了.

他仰起头,看见公鹤和母鹤联翩而飞,围绕着他飞了一圈又一圈.

他心里突然有了某种冲动,想和鹤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鹤又听不懂他的话!他想他可以做一个手势,让鹤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他高高地举起右手,把五个指头并拢,再把并拢的手指弯成一个直角,就像鹤的长喙.“你们懂了吧,我也是一只鹤!”

谭立的身子继续往下沉,水淹过了他的头顶,一直淹到他右手的肘关节,才似乎落到了实处.水面上留着一截“鹤”的脖子和“鹤”的喙,凝然不动如一座雕塑.

杜三是天快黑的时候回来的,上到竹楼上,不见了徒弟谭立,慌忙拿起望远镜朝四面扫视.他发现了那只小船,发现了那只伸出水面的手臂,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杜三哭喊着“谭立等谭立等”,狂奔下楼,重新操桨划船,朝那地方飞驰而去等

不久,在湿地保护区的门口,出现了一座用不锈钢铸造的雕塑:一只向上高举的手臂,五指并拢并弯成鹤喙的形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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