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创作六题

更新时间:2024-01-1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920 浏览:10091

《秦腔》和《那儿》

50万字的《秦腔》起笔于“要我说,我最喜欢的女人还是白雪”,收梢于“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盼着夏风回来”.这里的白雪,是村子里长得最“稀”的女人,同时也是出色的县剧团秦腔演员,夏风,是出身于“清风街”的省城作家,娶了白雪,又因为省县两地的巨大落差,导致“日子过不成”而离婚,“我”,则因为曾从白雪家屋后的桑树上摔下来跌破头,成了令清风街乡邻们捉摸不透的“疯子”,常常在动心忍性的时候头顶裂开一道缝,嗤嗤往外冒白气,于是,“我就看见我站在我的对面了”.正是这位“疯子”,承担了小说的叙事人的功能.这是一个怎样的叙事人讲述的怎样的故事呢一个对周边事物既具备正常感觉,又有非常体验的小说事件的见证人,在参与着最近20余年来的乡村变迁的同时,又置身事外,提供了对这种变迁的最感性的观察和最忠实的记载.经济改革和城市化进程对传统乡土的核心元素“土地”和“劳力”的重新分配,以及由此带来的乡土生活方式和存在形态的改变,是小说关注的焦点,这个焦点尤因逝去的无可挽回、,当前的未如人意和前途的难以预期而变得格外令人“迷惘和辛酸”(语出《后记》).一曲悠长的《秦腔》,悲欢交织,然而总体来说悲音多于欢音,可视为曾经的“乡土作家”贾平凹唱给“乡土中国”的挽歌.文学评论家郜元宝先生由此视贾平凹为“中国一等伤心人”(语见新闻报道),得之.

《那儿》发表之前,曹征路不算是无名作者,而早已是凭借像《贪污指南》(原载《上海文学》)这样的“好看小说”显示出不俗的功力,出版了数部作品集的资深作家.在一个文学的国际贸易十分发达、,文学技术的升级换代十分频繁的环境中,“好看小说”似乎不是一个高段位的指标,而通常被归并在“低层次”的“大众阅读”里,难登大雅之堂.这当然是偏见.事实上,小说真要写得“好看”,除了需要具备洞悉阅读心理的高超叙事技巧,更需具备美学和思想上的造诣,而如果该小说指涉现实,则上述清单中还需增加藉以读解现实的历史知解能力.以上数端得其一二,或者皆足以养成作家,然而毕竟离写出“好看小说”还差得远.所以,当《那儿》仿佛突如其来地成为2004年冬季以来不胫而走的“好看小说”之后,我们应该知道,对作者来说,这样的效果和荣耀实在并非得之侥幸.我看到很多评论已经高度评价了作品的社会意识、,社会抱负和社会承担,对作家的世界观和历史观作出了深刻分析,认为都是非常有价值的工作,因此也就不再在这些方面狗尾续貂,而只是想说,这部像感动了很多人那样感动了我的作品,具备高超的叙事技巧,达到了强烈的美学效果,体现了思想的高度和文学的使命意识,是一部出色的“好看小说”.(《秦腔》,贾平凹著长篇小说,《那儿》,曹征路著中篇小说.)

成长的忧伤和恐惧

小说在一个复杂的双线结构之下蛇行蜿蜒,自我缠绕,故事本身并不好看,如果不熟悉这种后设叙事风格,阅读时可能会感觉障碍丛生,难以进入,但只要你进入了,读懂了,最后一定会为作者对这种复杂的叙事技术的熟练掌握和运用而喝采.我们说,这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写作,而不是初学写作者的那种“朴素的抒情”.对了,抒情,这个作品当然也是抒情的,所抒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呢双线结构的线头并非凭空而来,事实上就是作者的自我审视的两个不同视角,这两个视角被人格化为两个不同性别的人物,一为女性写作者,一为该女性写作者写作中的男性青年,二者都被赋予“窥视者”的身份和功能,在自我窥视的同时相互窥视,最后,这二者在小说的结尾互相奔向对方,并在相互接近的过程中“溶化消失,像夏天里的雪人被热度蒸发,直到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即从虚空中来,复归于虚空,雪泥鸿爪勾画了了,留下的就是这篇小说了.

谁为我们留下了这篇小说当然是文本之外的作者了.现在要问的是,作者为什么要写下这样一篇奇怪的小说这就需要说到作品中的第三个重要角色:老牛.请注意,在作品最后,两个“我”的合而为一并不是凝聚为一个实体,即不是合为两个角色中的哪一个,而是“溶化消失”、,“被热度蒸发”,也就是说,在小说文本中,用来承载和整合这两个虚拟主体的真正主体其实是空缺的.有意思的是,与“她”的实体空缺相对应,“老牛”在作品中的存在却是生硬坚韧的:当“我”们消失的时候,是“他”在“看着”,而且近在咫尺!而且“一脸不解”!所以,如果说这是一篇关于“看”与“被看”、,关于“窥视”、,更准确地说是关于“审视”的小说中存在一个超级观察者的话,这个观察者正是老牛,一个与“伊水”纠缠不清,始终无法被她有效消化或摆脱的异己存在:“结婚”不能使“两伊”真正结合,“离婚”了他还会“像一支缓慢的箭那样”“射”来,在一个虚构文本中(不是被“干掉”,而是“伤心而死”,这本身就非常有意味)了,他还会在别的虚构文本中不断复生,这个“老牛”,才真正是“她”的无法弥合的伤口啊!

像深渊一样的黑暗隐藏在自己窗口对面的窗口里,而且被“那种只有冬天才用的深色、,厚实的窗帘”遮掩着,只有在夏天的风“从窗缝里闪进去,窗帘飘开一条缝”的时候,才“微启一条长长的眼睛”,“这只有生命力的眼睛,像它存在抑或不存在的主人那样注视着我.我想象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和我一样深谙黑暗的种种神秘,长久以来,我裸露在外的生活被他触须般的视线一览无余”.除开这双“男人的眼睛”之外,“深渊”还存在于夏天的热和汗液、,漫长的等待、,无处不在的偷情、,性病、,孤独、,居室里飘荡的食用油和炒蛋的香气、,胃、,邻家小夫妻的争吵等之中,一切的一切,构成我们所熟悉的庸常生活,“是更深的黑”.

所以,我把这篇作品解读为“成长的忧伤和恐惧”.“深渊”边上的作者就像水边的那喀索斯(Narcissus),忧伤地唱着一首关于青春的恐惧之歌.(《对影》,任晓雯著中篇小说.)

“我在暗中告诉你们的,

你们要在明处说出来”

2004年6月23日星期三,中午打算小睡时随手拿起《文汇报》,看到头版《欲挽江水救马骅》的报道,惊得跳起来.

马骅,是我常去的当今最好的中文文学网站之一的“诗生活”的“新诗论坛”的一个版主,诗人,复旦毕业生,常用ID“小马”.其另一ID“侯官马二”,应是福建人.去年3月去了云南德钦梅里雪山脚下的一个藏族村庄明永村“支教”,自愿担任该村小学没有报酬的教师.最初在“诗生活”看到这个消息,我还只当他是一时浪漫,故作惊人之举,因此也没有特别注意,只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在网上的活跃,记住了这个名字.不料却突然从“主流媒体”的显著位置读到了关于他的新闻,说的是两天前,马骅在从德钦县城回明永村的路上遭遇车祸,连人带车翻进澜沧江,逢汛期,他和同车的七十多岁老太与车一起沉入江水无影无踪,仅司机摔出车外重伤幸存.马骅在网上的姿态比较夸张,一个签名做“我本是普天下风流天子盖世界浪子班头”,下午在震撼中搜读了他的诗文,才知道是一个内心非常老实和敏感的孩子,像复旦好学生的通常模样.其到雪山脚下生活一年之后的诗作,风格简朴恬淡而内涵丰富,已明显从文字编组的虚拟生活中跨出,进入坚硬结实的实生活获得滋养,预示着一重写作前景.他于本月发表在刚刚从原“北大新青年”网站迁移到“诗生活”的友情论坛“文学自由坛”上的6首《雪山短歌》,每首仅有5行,其中5首另带百字左右的“附记”,却是首首澄澈、,字字惊警,惹得诗友们歆羡不已.其中发表于2004.06.07 21押34的第一首《春眠》,用国诗旧境,写当代孤寂,诗曰:

夜里,今年的新雪化成山泉,叩打木门.

噼里啪啦,比白天牛马的喧哗

更让人昏溃.我做了个梦

梦见破烂的木门就是我自己

被透明的积雪和新月来回敲打.

“附记”曰:

村子分为上、,中、,下三块,学校在中村.学校只有一座木楼,坐东南望西北,前后都是山.从雪山上化下来的一条溪流从学校西侧的门外流过,将学校和农田分开,是村里的主要用水.水算不上清澈,一遇到下雨或天气热,积雪、,冰川化得厉害时水就一片灰黑.学校里准备了几个大塑料桶,把水沉淀一天后才能喝.去年年底,县里国债项目落实下来,村里在山上建了个蓄水池,总算把水的问题解决了.

刚来时,山上都是雪,白灿灿的,山顶常常和云脚混为一谈.脑子里总出现韦应物的句子:怪来诗思清入骨,门对寒流雪满山.当真是好诗.

诗人臧棣的评价是:“读着,不仅仅有感动等对这些诗,我想到一个短语――因罕见的朴素而异常优秀.”

他的复旦密友、,诗人韩博向我们透露,截至去年年底,他寄来的《雪山短歌》,“号称‘选章’,却已有22首”,“不难看出一位诗人情感的变化,从最初的自怜自艾,逐渐变得内心空旷”,“几个月过去,他的心向着更大的空间敞开了,‘自我’这个曾经在马骅的诗里不可或缺的主体随着辞藻的雕饰一起淡然、,消退,世界开始呈现出本来的质朴面貌.”

一个这样的“被透明的积雪和新月来回敲打”着,正在静听“有时候,桃花的坠落带着巨大的轰响,宛如惊蛰的霹雳”(《之三:桃花》),“索性回屋拿出另一把伞,在虚无里冒雨赶路”,想着“山里下雨的时候,我很象Bob Dylan的歌”(《之六:山雨》及“附记”)的诗人此际突然罹祸,令人痛惜不已.诗生活网友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诗人桑克固执而徒劳地要删掉所有关于马骅出事的帖子,试图掩盖和抹杀它的真实性,阻止它像谎言一样因迅速传播而坐实.我从报上看到消息后立即转贴过去,题为《马骅同学万福金安!!!》,短时间大量被读、,跟帖,都在桑克的请求下删了.桑克等昨天即已获得消息,仍在冀望他只是短时失踪,还会回来.而上海的报纸却在大面积制作“当代杰出青年”和“上海好男儿”的宣传稿,把他塑造成复旦的“五四青年奖章”获得者冯艾之后的另一个“西部支教”先进典型.《文汇报》之外,《新民晚报》、,《劳动报》也有大幅报道,讲当地藏民如何全县动员沿江搜寻、,为马骅无私奉献、,首次把英语和“现代文明”带进该地的行为而感动.另据消息,此前《读者》也已有文章记述马骅在明永的事迹.

又一个令许多人焦灼的24小时过去了,上海纸媒之外,电视台也加入了宣传马骅事迹的大合唱,并宣布了“证实死亡”的消息.诗人桑克,诗生活网站,和所有马骅的朋友们,仍在固执地拒绝着这种可能、,固执地期待着“小马”带着他一贯的夸张而喧嚣的论坛姿势,从某个时刻突如其来地回到他们的虚拟家园,任由他们向着他的ID挥洒痛骂和吹捧,眼泪和欢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小马从来都是这么炫惑、,这么不安分、,深谙用各种戏剧性的姿势“赚取”他们的关心和注意,他们列举各种例子,证明云南那个地方充满神奇,常常会有人失踪若干天之后安然生还,他们举证着如何亲见马骅有着一身好水性,他们轮番拨打着马骅在明永的住处和手机,他们不断提醒马骅还有着多少多少他们之间的未了之事等着他赶快处理,他们猛烈抨击所有带有“遗作”字样的建议,他们要求永久保留“马骅”ID在“新诗论坛”的第一版主的位置等


马骅,这位正在成为“主流媒体”版面上的“支教英雄”的我们的朋友,他是一位诗人,带着集体的困难与梦想,为着一个“我在暗中告诉你们的,你们要在明处说出来”(马骅同题文)的隐秘信念,在“对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撒谎说要去周游世界”(韩博语)的低调状态下,经过长达一年的准备,带着自己大学毕业之后所有的积蓄和储存着他所有的作品的笔记本电脑,去到我们国家不为人知的角落开始了他的诗歌修行.他作为诗人的优秀程度,已经不需要任何诗歌之外的证明.他的所有的文字,已建构起一个足以令当代文坛长久缅怀的形象.如果,我是说如果,马骅果真不幸罹难,那么,这次的诗人之丧,为当代诗歌和文学带来的,应是比海子和顾城更为欣幸的消息.他昭示的是诗的生路而不是死路,因为他以自己的实践,找到了使虚拟世界与实生活联结的路,使诗和文学发现了世界的广阔和生活的宽度.对于长期在苦闷中坚持和挣扎的诗心来说,他把自己的生命化作了一道雪域光芒,照亮着城市街道和酒吧中昏暗而模糊的面影身形,同时也催生了我们广大的国家的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的明丽花朵的落英缤纷.这位还是那样年轻、,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谈一次恋爱的“浪子”,这位刚刚由复旦狭小挤逼的小剧场话剧舞台上走下来,沉入当代中国生活的最边缘和最具原始生命力的区域的“文青”,我的从来不曾直接对话的“网友”和校友,值得此后所有的复旦的孩子永久纪念,也值得当代所有的文学从业人员向他致敬.

山河岁月,爱情入梦

我在回老家的路上读到《山河入梦》,觉得很受吸引.作为三部曲的第二部,它前面的一部没有读过,当时有一种非常急迫的心情想要找来看.在老家没地方找,回到上海以后专门跑了趟书城,也没有找到,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遗憾.

回来后参加了一个会,听到有人批评《山河入梦》没能把巨大的历史内容转化为小说的内在形式,当即很不以为然.以为这样的论调听起来好像是又给小说提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历史任务,就是要让小说来承载历史内容.熟悉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人都知道,现代文学的兴起就是要把文学与历史内容相结合,要通过文学对历史内容加以改造,推进一个现代的、,民族国家的计划.所谓现实主义是为了帮助我们认识现实,进而对现实加以改造,小说承担了这一意义上的现实主义文学的主要任务.今天据说已经到了所谓的“后社会主义”的时代,我们的现实改造好像也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作家开始从改造现实的这样一个要求下,有了一定程度解脱以后,“后社会主义”的批评家又提出来,要让历史内容进入到小说,听上去总有一点昨日重回之感.

提要求当然可以,只要不是强制性的,总归都在“也可以”的范畴.“也可以”是上面提到的批评者的措辞,用来表达他对作家“就是要写爱情故事,就是要写个人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宽宏大量.但我想说的是,在这个“也可以”的范畴内,《山河入梦》当然是一部很好、,很出色的爱情小说,同时也是一部优雅的书.

对这部当然很好的爱情小说我也有感到不满足的地方.这个作品不是前后对开分成两部分,而是由前大半部分和后小半部分构成.我读到第四章的时候非常感动,尤其是其中楷体字排印出来的那部分,姚佩佩逃亡途中写下的那些信.那确实是一个年轻女性内心最深处最动人的隐曲的表露.《山河入梦》中的这一部分,不仅仅是书中最让我感动的地方,也是我这么多年的现当代文学作品阅读经验当中读到过的对爱情的最好表达.本书的策划人路金波先生用到一个词组是“优美的汉语”,什么叫优美的汉语姚佩佩的这些优美的书信就是最优美的汉语中的组成部分.我感到遗憾的是书中这部分的内容太少了,仅仅是全书第四部分中的一小部分.但是我理解格非,他为了让这部分的优美汉语的效能充分体现出来,花了巨大的精力,用全书绝大部分的篇幅去做铺垫和烘托.尤其在前三章,他把一个年轻女性的内心深处爱情的萌动,埋得很深的爱情潜流的涌动,处理得波澜不惊,若无其事,然后一旦掀开,就是惊涛骇浪,势不可挡.但是我觉得这些铺垫还不够充分,应该还可以更有力道.对于1950-1970年代的中国现实,我们的文学已经有过相对充分的表达,尤其是相对对爱情现实的表达来说,我觉得我们的文学对那一时期的“历史内容”的表达已经太多了.所以格非在前人已经有了大量的对1950-1970年代的历史内容的处理的前提下,在这一方面可能没怎么用心,处理起来也就显得捉襟见肘.我们看他前三章写1950年代一个县级基层政权的政治现实、,官场斗争,相对于过去王蒙、,李国文这些作家,和现在张平、,周大新、,王跃文这些官场小说家,笔力就要显得单薄得多.而事实上,这个部分的历史内容相对于无权无势的年轻女性孱弱、,卑微的内心来说,应该显得非常巨大、,非常有威慑力,会以泰山压顶之势把她压过去,把她个人的小资情调,那点点卑微的内心和乞求压榨得没有存身空间.所以我觉得小说前半部分的铺垫还可以做得更充分,凌驾于姚佩佩卑微、,隐秘的内心之上的威慑性力量还可以体现得更强大,然后才能对最后这部分爱情表达形成更有效的烘托.姚佩佩婉曲细腻的内心剖白令人动容,也是现当代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优美收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直追白居易《长恨歌》“宛转娥眉”的古典意境,惟其如此,才更值得我们向作家提出更高要求.

至于作品里写到的“花家舍”、,梅城改造计划,这些我觉得倒是非常次要的东西,甚至包括谭功达、,金秘书长,这些都很次要,都只是做成姚佩佩的爱情传奇的材料和道具而已.我愿意反反复复地说,这个爱情传奇很优雅,它感动了我,它属于我所认识的优美的汉语文学作品中最优美的那一部分.除此以外还有一层意思,我还没有想透,也借这个机会说一说.我想说作品展开来以后,跳出来看,一方面被格非感动了,另一方面可能确实也存在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我们的作家,尤其是像格非这样有实力的作家,或者更简单明快地称之为当代优秀作家,他在写女性、,爱情的时候确实写得很好,驾驭得很好,而男性、,历史相对就要薄弱得多,在他们笔下只是作为女性和爱情的注脚而存在.这可能是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我没有想法,我只是注意到有这样一个问题.最近因为连续读了他们这一代的优秀作家的近作,连续读了余华的《兄弟》,叶兆言的《后羿》,苏童的《碧奴》,都碰到这个问题.余华的《兄弟》有点特别,总体上体现了匆促时代的匆促的特征,但是余华在这样一个匆促的时代里,自身非常的不安,他把这种不安通过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粗糙的作品表达出来,我觉得这也是他的价值所在.同时它写了一种反爱情的爱情,写到李光头混世能力增长的同时爱的能力的丧失,称得上是对当代文化的一个隐喻.另外两部作品都属于重述神话系列,写的是离现实很远的故事,但最后写来写去都写成了现实的爱情故事.《碧奴》写了一个女人被派定去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就怎样无怨无悔地去爱他,千辛万苦地去爱他,跋山涉水地去爱他.抽象起来看,《碧奴》也就写了这么一个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自有它的动人之处.至于说《碧奴》作为重述神话系列中的作品是不是成功,那是另外一回事,就作品本身来说,它只是写了一个特定类型的爱情.叶兆言的《后羿》也是这种情况,动人的也是嫦娥的爱情力量.好像女性和爱情成为这一代优秀作家共同擅长的领域,其它的东西则被他们暂且放在了一边.作为读者,我们能做什么呢享受他们提供的爱情故事,帮助他们提高在这个主题和题材领域的处理技艺,同时进一步向他们要求“历史内容”我没想法了.

《刺猬歌》的印象和疑问

读了《刺猬歌》之后,我强烈地感受到张炜有一个意图.如今,在我们走到外面一眼看过去能看到的现实生活层面来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一般而言这些变化也都符合我们作为知识者和当代人的理想追求,但是我感到,这些大多数人可能会予以认可和赞美的社会面貌的变化,可能给张炜带来很多的不耐烦.理智上张炜和我和大家一样欢呼、,期待这种变化,但是我从这部作品中感到他在情感上是不喜欢这些变化的.比如,小说有细节讲到廖麦在回南方母校途中感到世界如此喧闹、,肮脏,令他不耐烦,我觉得这种不耐烦也是张炜的不耐烦.面对这种不耐烦,他的作品有一个强烈的意图就是试图把这个看上去俗不可耐的世界再度神秘化、,丰富化,让它重新具有某些失去的东西.其实这个故事在讲一个现实的社会变革的故事,可是他所讲的社会变革故事和我们这么多年习惯的小说不一样.他把我们有约定俗成看法和称呼的通俗事物再次加以陌生化,比如称之为“小火铳”、,闹革命的人称之为“响马”.用传统的、,过去的词汇来重新命名以前被规范化处理过的事物,甚至是整个社会变化发展的历史过程.在语词的层面上,张炜做出的努力非常大,这是很不容易的.这样的努力带来一些东西,比如把革命的历史通过陌生化词汇的重新讲述打入民间历史的层次,就是进入民间感受层面,没有明确的时空界限.在今天这样一个规范化的世界观中,我们的历史是有明确的断限的.我们现在讲现代的历史一定是从五四开始的,新中国的历史从1949年开始,改革开放带来巨大的变化等等.但是在张炜的讲述中,这些历史和亘古以来的存在于传说、,存在于民间模糊记忆中的整块混同在一起.这是个好事情,他把当代推入到一个远的背景中去看,使其中他所关心的因素能更好地呈现出来,比如将人性的因素、,人的身体机能、,自然禀性等在人的存在中的重要性凸现出来.这在恢复生活丰富性方面很有价值.但另外一方面我也有疑惑:这是不是拯救我们的感受、,想象甚至是拯救语言的好的方式他在语言、,想象、,感受的层面上尽管做得很好,已经系统化、,整体化,作品本身来说内部是自足、,完整的.但是这对于我们当代感受,对于文学进展,对于语言的丰富来说,到底有多少帮助我很难做出这个判断.

北岛:再给我一个名字

北岛说:“谁校对时间谁就会突然衰老”(《无题》),所以尽管这是迄今为止第一部较为完备的北岛诗集,却尽力规避了时间概念,其中每一首诗的后面都没有注明创作日期,而且除了印在封面勒口上的简短的作者履历之外,从这本书中也找不到任何前言后语或内容介绍.这里只有的诗章,的吟唱,和的心灵的舒张.在一首以“痛哭”为关 键 词 的诗中,北岛写道:“再给我一个名字”(《》),像是一声微弱的叫喊,同时却也是一个深入的铭刻,刻画着这位曾经负载了一个时代的痛苦和骄傲的诗人在不朽者的行列中重新定位自我的艰难.这种艰难从本书的第三、,四辑作品中是可以明显感受到的.全书共六辑,第一、,二辑是“朦胧诗”时代史有定评的名作,第五、,六辑是首次在国内面世的近作,中间两辑的过渡痕迹因此尤其触目.在他的艰难时刻里,北岛甚至是令人绝望的,所幸他最终战胜了绝望,在“不眠之灯”的引导下,“从隐蔽的棋艺中找到对手”(《为了》),在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中重新确立了他自己.(《北岛诗歌集》,南海出版公司2003年版)

张业松复旦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