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二题)

更新时间:2024-01-18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2157 浏览:104407

王婕姝

不知何年何月,柳溪河就那么无忧无虑地流着,河两旁的大草甸子就那么一天一天往大长着.也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有人在这里开垦了大片土地,有了土地,便有了地主,有了地主,才有了地主婆,王婕姝就是地主婆.

王婕姝是地主李学山的小老婆.

李学山的大老婆不生育,为了续香火,他又娶了小老婆.

其实,在柳溪河畔,有许多地主.有的地主良田千顷,骡马成群.李学山不过十几亩水田,有一辆马车而已.只能算个小地主.可是,那些大地主土地改革时没有被毙,李学山这个小地主的脑袋却被政府给开了瓢.

为啥?

李学山脾气暴,拿人不当人啊.

那年秋天,李学山家的棒子地里丢了十几穗老玉米,把李学山给气坏了.他找了一把杀猪刀子,安了一个木柄,去守夜.

他的小老婆王婕姝说:“不就几个棒子吗?何必动刀动的?”

李学山说:“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可不是闹着玩的.”

夜里果然又有人来偷,李学山悄悄凑过去,二话不说,照准那人的腿肚子就是一家伙,那人啊地吼了一声,扔下刚掰的仨棒子就跑没影了.

可李学山没料到,就因为这一刀,后来才有了要他脑袋的大祸.

那个被李学山扎了腿的人,是村里修大宽的儿子修明远.时间不长,修明远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再后来,修明远当了区长.

听说马上要土改了,李学山偷偷领着他的独生子李瑞光跑到哈尔滨.他哥哥李学孟是开明绅士.李学山把儿子放在哥哥家,就又偷偷回来了.

其实,李学山刚刚走出家门,区长修明远就领着区里的民兵包围了李学山家.没有抓到李学山,就把他的大老婆和小老婆给抓起来了.本来他的大老婆平时就是病秧子,这一惊一乍的,就要了命.别看李学山民愤大,可他的小老婆没啥民愤.王婕姝平时脾气好,对下人也从不打不骂,这回没受啥罪,就给放出来了.当李学山悄悄跑回来时,被修明远布置的民兵给逮住了,啥都没说,就拉到柳溪河边吃了子.

修明远公报私仇,杀了李学山,可他还不放心,想再把李学山的儿子李瑞光也斩草除根,但找来找去,没找着.

这时,开始成立人民公社,成立大队,小队.

王婕姝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又是裹的小脚,行动不便,她就成了生产队的五保户.大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地主李学山的小老婆,私下里都管她叫地主婆.

就连村里的小孩见她也都笑嘻嘻地叫一声:“地主婆.”她也不生气,慈爱地看着孩子,不说话.

地主婆自己住两间破草房.她原来住的五间大瓦房成了大队部和库房.

每年秋后分粮食,她就挪动着小脚,慢腾腾往场院走,小队会计喊一声:“下一户,王.”大家就都知道该轮着地主婆了,她也不说话,蹒跚着把口袋挣开.

小队会计不知道王后面那两个字念啥,整个小队也没有人知道.

因为知道不知道是一样的,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看她把几十斤口粮背在肩上,吃力地挺起腰板,踟躇而行时,队长说:“二蛋,你给她送一下.”

二蛋就走过去,把口袋从地主婆肩上拿过来,蹭蹭蹭,几步就不见了.

等二蛋返回来时,地主婆看见二蛋就说:“谢谢!”

二蛋说:“放在你家门口了.”

地主婆王婕姝到底家在何方?

她家还有没有什么人?

村里谁都不知道.

老年人都说,这李学山的小老婆来时就是带着孩子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李学山从来没说过,也没看见她的娘家来过人.

当时有见过王婕姝的,说她好漂亮啊,白白胖胖,稀罕死人了.

大家都猜测:她家一准是书香门第,要不.就她的名字,一般老百姓是起不出来的.老百姓起名字都是什么花呀兰呀英呀的,哪起出婕姝的名字来?恐怕连见也没见过.

还有人猜测,她说不定是土匪的压寨夫人呢,土匪死了,李学山收了她.

地主婆家很干净,一柜一橱,擦得油光闪亮.

她家的炊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穿的衣服总是那么合身,那个盘在脑后的疙瘩鬏也总是那么一丝不苟.她特别喜欢小孩儿,有时候,小孩去她家玩,她不是从柜里掏出一块糖来,就是拿出一块饼干来.

生产队每年都要给她拉一车柴禾,她自己剁不动,就有人来帮忙.

有时队长就专门派人给她垛柴禾.

她坐在灶火边,烧开水煮鸡蛋.

等人家干完活了,她就把鸡蛋扒好了皮,放在碗里,端到面前,也仅说两个字:“吃吧.”

人家走了,她还是仅说两个字;“谢谢!”

地主婆家的水桶比一般人家的水桶小一半,即使是小一半,她也装不满.别人挑两桶水,啥事没有,她挑半桶水,也晃晃悠悠的.和她住得最近的三春,每次给自己家挑水,也都给地主婆把缸挑满.挑一回,地主婆说俩字:“谢谢!”挑两回,还是俩字:“谢谢.”

虽然地主婆的水桶小,可她家的缸却是大缸.她家的缸,还是队长给写的.

队长对她说:“找社员帮你挑水,一挑也是挑,五挑也是挑,爽来就闹个大缸,挑满了,够你吃半个月啦!”

地主婆依旧笑笑说:“谢谢!”

那时,村里 没有人说谢谢,听到谢谢两个字,挺别扭的.只有地主婆说谢谢.她说谢谢时,社员们就不觉得奇怪,也不笑.如果别人说谢谢,大家就会嘲笑说:“难听死了.”

三春给地主婆挑了好几年水,数他得到的“谢谢”的两个字最多.除了地主婆口头上内心里的谢谢两字以外,他家的男娃女娃,时不时穿一双虎头棉鞋,或者戴一顶漂亮的绣花帽子.那虎头鞋做得真好,跟真虎头似的,那帽子上绣的花也惟妙惟肖,跟刚从花园里采下来一般,都是地主婆做的.

三春家的孩子上学了,晚上回来念课文,念“我家有棵大鬼树,夏天开满了一树鬼花.”正赶上地主婆出来抱柴禾,就皱着眉说:“念槐,槐.”孩子就出来跟她嚷嚷:“就念鬼.就念鬼.我们老师就念鬼.”孩子上学跟老师说:“地主婆说念槐,我说不对.”老师听后也觉得哪块儿不对劲儿,查了字典,真念槐.后来,村里人都知道地主婆是个识文断字的女人.三春家的孩子的课程,地主婆可没少给辅导.语文,算术在班级里都是尖子生.为以后上大学打好了基础.

地主婆会认字,还会写字,她帮二蛋写的信,小队会计说:“哎呀,我的妈呀,比我写的还好看呢.”

小队会计是当地的初中生,算是最有文化的人了,连他都佩服的人,可见不得了.

有一年都腊月二十九了,三春家忘了写春联.写了红纸赶紧去找村里的吴光才,往年的春联都是吴光才写,可那天吴光才出门没回来.

三春就把红纸拿到地主婆屋里,三春说:“你就给划拉划拉,应急的.”

地主婆微笑着问:“笔墨呢?”

三春就连忙去吴光才家借笔借墨.

地主婆把红纸裁好,想了想,就写了起来.

大年初一拜早年时,村里人路过三春家门口,被那一副春联惊呆了:那毛笔字,看着比吴光才写得还好.吴光才听说后,专门来三春家看春联,看后啧啧连声:“高人!真正的高人啊”此后便有人求她写信写春联,她都不推辞,给人家写好,人家来拿时她还忘不了说声:“谢谢!”

地主婆的“待遇”越来越高.她挑水时,有人路过,啥也不说,接过扁担挑起就走;她推碾子时,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没事,都去帮着推.全大队的人对地主婆都挺同情.只有修明远看不起她.

修明远当了区长后,太张扬了,随便抓人打人,为所欲为作风简单粗暴,弄得一点人缘没有,县里没少批评他.他改不了那坏脾气,还跟区里的妇女干部睡在一起,被人捉了现场.那时男女关系问题很敏感.那妇女为了保护自己,反咬一口说修明远她.其实,开始是那女人讨好他,主动投入他怀抱的.

很快,修明远被开除,回大队当了一名普通社员.因为李学山,他始终对地主婆耿耿于怀.

后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修明远立即组织了一个“风雷激”战斗队,夺了公社的权.他从地主婆家里翻出一封信,知道了她儿子李瑞光的下落,就领着人去哈尔滨抓回了李瑞光.那时,李瑞光已经是一个工厂的工人了.他大爷李学孟是厂里的工程师,就把侄子安排在厂子里了.修明远是以公社的名义,带李瑞光回去审查的,谁也没办法.那李学孟因为出身问题,也正在接受审查呢,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说,那时全国都乱了套,哪有什么天理可言?

二十多岁的李瑞光,哪肯吃这一套?他申辩自己什么错误也没有,是一名好工人.修明远是不会放过他的,把他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挨打不过,李瑞光就胡乱说起来,修明远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按了手印画了押,到底被修明远给闹到监狱里,判了二十年徒刑.

李瑞光被逮走那天,地主婆王婕姝便在自己的屋里上吊了.

地主婆王婕姝是个谜.

地主婆王婕姝把自己的谜永远带走了.

七年以后,李瑞光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他应该蹲二十年大狱,实际蹲了还不够七年呢.他回到村里,一个人把他妈妈的骨殖起出,和他爸爸李学山的埋在了一起.

然后,李瑞光就不知所终.

有人说他当了老板,也有人说他成了作家.

这时,修明远已经死去快五年了.

他是在一次喝大酒中醉死的.

周先生

过去,柳溪河两岸的人都把医院叫药社.

那会儿的药社规模都很小,小到里里外外只有两个人.柳溪公社的药社就两个人,看病开药的姓周,大家都叫他周先生;打针抓药的姓陈,大家叫他陈医生.一个称先生,一个叫医生,里面的含义是大不一样的.因为周先生是老中医,诊脉看病很有两下子,人们称其先生,显然是尊敬的意思了.称医生,就只是一般的称呼.也就是说,陈医生,只是一般的医生了.

柳溪药社虽然小,却是方圆几十里老百姓看病的好去处.周先生和陈医生两个人配合得极好.每有患者来,嘘寒问暖,一杯热水送上,那态度,病从心里就先好了一半.

周先生对患者说:“看看舌头吧.”

病人张开嘴,周先生认真地看了看,又说:“把把脉吧.”

病人便把手伸出来,周先生轻轻地告诉说:“男左女右.”

周先生摸着患者的手腕处,眼微闭,许久,便安慰病人说:“不要紧的,吃两服中药就没事了.”

说罢,就去开方,边开边语:“春天地气升,肝火攻心,吃点败吧.”

周先生给病人看病时,陈医生就静静地站在一旁,认真地用耳朵去听,用心去记.

病人一走,周先生就问陈医生:“‘汤头歌’里的甘草?”

陈医生立即回答:“甘草反甘遂.”

尔后,陈医生就要给周先生背一大段“汤头歌”.


陈医生是周先生的徒弟.

周先生又瘦又小,而陈医生又胖又矬,两人站在屋里,让人看着挺招笑的.

那时,办药社的宗旨是: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全心全意为人民怎么写作.不讲什么经济效益.但药社在他们的经营下,效益却出奇的好.外地有不少患者也慕名前来就诊,周先生的大名就传了出去.

时间不长,柳溪药社又分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姓张,叫张玉琢.

张玉琢是个细高条个儿,身高一米八五.他的个儿与周先生和陈医生一比,就像大人和小孩子.个高归个高,他还得听周先生的,周先生是药社的负责人.张玉琢来了不几天,就和陈医生打得火热.都是小伙子,又都住在药社.两个人经常你写一包花生米,我写半斤老白干,划拳行令,好成了一个人似的.

那时候,大家看病都知道找周先生,他的医道好哇.偶尔周先生外出不在家,有了病人来药社,就都由张玉琢看.因为张玉琢是国家专门培养的学医的人,最拿手的是给病人输液,这种方法见效极快.周先生是传统的老中医,很少开西药,更甭说是输液啦.陈医生先是从周先生那里学了中医,很快又从张玉琢那里学到了一些西医的治疗方法,他的进步很快.

可是,周先生的名气越来越大,陈医生和张玉琢却被冷落了.

陈医生和张玉琢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玉琢对陈医生说:“这样的话,咱俩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啦!”

陈医生点点头说:“可不是呢!我就罢了,谁让我是学徒工呢?你可就大不一样,你是国家干部,堂堂的中专生呀!”

张玉琢又说:“这周老头可怪了,看病也不出个错,真能耐啦!”

陈医生就说:“咳,我跟他五六年了,也没看他闹差过,看一个好一个,真是神了!”

张玉琢长叹一声:“哎,得驴年马月才能显着咱们呀?”

陈医生也叹了气说:“你还有个指望呢,这不行还可以往别处挪腾,我可是瘸腿的骡子,没走啦!”

由于心情都不好,晚上两人又喝了酒,你一盅,我一盅的没少造.

张玉琢舌头有点长,他说:“不能再,再这样下,下去了,应该解决这,这个问题了.”

陈医生舌头喝得也不短,说:“张,老弟,你,你说怎么办,办吧,我,我听你的.”

这天,药社来了一个病人,面黄肌瘦的.周先生望闻问切后,便给开了一服药方,对病人说:“不要紧的,我这两服药汤药喝完,准好!”

病人拿的药钱差了五角,周先生从兜里掏出五角钱递给陈医生说:“给.抓药去吧!”

过了不到一星期,那个病人又来了,而且比原来更黄更瘦.

周先生很是吃惊,他问:“那药吃了?”

病人答:“吃了,连能吃的药渣我都嚼着吃了.”

周先生纳闷,自言自语:“它为什么就不管事呢?”

此时,陈医生和张玉琢就冷冷地站在药房里,一齐朝外看着.周先生想了好一会儿,就又问病人:“那药渣可还有一点点?”

病人答:“最后那服药的渣子,让我媳妇倒在院子外了.”

周先生又从自己兜里掏出五块钱来,对病人说:“那药钱,我退还给你,你再到别处去看看吧.”

病人急了,憋红了脸说:“周先生,我哪也不去,我就让你给看,我信得过你.”

周先生咬了一下嘴唇,说:“这样吧,你领我去你家,我总觉得那药不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病人就领着周先生走了.

张玉琢和陈医生对视一笑,赶紧出去操办酒菜去,准备庆贺一番.

周先生随病人来到离药社八里的坡西沟村,病人对周先生说:“到家了,前面那道上就有药渣.”

周先生就走过去,仔细在道上寻找起来.

突然,他恨恨地骂起来:“小兔崽子,敢拿人命开玩笑?”

周先生连忙对病人说:“我知道是咋回事啦,明天你再找我,肯定没问题了!”

病人说:“周先生,上家喝口水吧.”

周先生摆摆手:不啦,等你病好了,再喝.”

周先生回到药社,张玉琢和陈医生正喝酒呢.

周先生脸色铁青,他对准陈医生就是两个大嘴巴子,厉声喝问:“我开的方子里,怎么会同时有乌头和半夏呢?你这是怎么抓的药?是有意?还是无意?”

陈医生捂住发红的脸蛋,嘟囔着说:“抓错了,周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汤头歌”里,乌头反半夏,两种中药是不能同时服用的,如果用了,后果不堪设想.实际上,陈医生只是在周先生开的有乌头的药方里,故意放了一点点半夏,当然不会置人于死地的,只是药的作用发生了变化.

这主意还是张玉琢出的.

这件事过去后,周先生每开一服药方,不管中药还是西药,陈医生抓完,他都要亲自看一遍才准病人服用.

自此,他对这两个人有了戒备之心.

有一个妇女来找周先生看病.女人说:“我觉得胸脯有些疼痛,摸着还硬硬的,给我开点消炎的药吧.”

周先生就笑了,说:“得让我看看才知道有没有毛病.”

女人便不好意思起来,周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把妇女领进诊室里,关上门.周先生知道女人的有了肿块,开了几服中草药,说:“吃吃看吧,下次再来找我.不行,就去大医院查一查.”

那女人以后再没来找周先生,倒是有个人来找他了.

那天,没有病人,周先生正在药社里看书,查一个药方.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对周先生问:“你就是周先生?”

周先生点点头说:“是,找我看病吗?”

那汉子嘿嘿冷笑着说:“看病?我会找你这个流氓看病?”

说罢,对着周先生的脸上就是一拳.走时,那汉子说:“告诉你,这就是你调戏妇女的下场!”

原来,那妇女看病的事,让陈医生和张玉琢给嚷嚷出去了,说周先生如何如何摸了人家的奶子,借看病之名,行苟且之事.一传俩,俩传仨,就让那女人的丈夫知道了,那汉子在家里把老婆打了一顿不解气,就又跑到药社把周先生打了个捂眼青.

周先生挨了那汉子的一拳头倒不要紧,要紧的是,那女人因为的肿块是恶性的,没有及时到大医院手术,不到半年,女人便死了.

这让周先生唏嘘不止.

但周先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事会和他的徒弟和张玉琢有什么瓜葛.

周先生一心只顾看病,把精力都放在如何提高医道,治疗疑难杂症上了,对于陈医生和张玉琢他们的心计和想法一无所知,这就注定了他以后的悲剧不可避免,也让他彻底身败名裂了.

几年下来,虽然陈医生的医道大有长进,张玉琢的西医本领也相当不错,但有周先生在,他们仍然是位居二三.几次想让周先生声名俱损,无奈事与愿违.

接下来,席卷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暴刮起来了!

这下陈医生和张玉琢可是有了用武之地.他俩连夜赶写了一大溜周先生的大字报,贴在了周先生家的墙上,说周先生的两个老婆,后来的是先奸后娶;说他小老婆怎样怎样谋划想陷害陈医生和张玉琢;说他自己掌管药社大权,贪污浪费.

大字报的署名当然不署他们自己的,署了“革命群众”.

因为周先生家临街,那大字报很快就传遍了本来就不大的村子.

周先生看了以后非常气愤,他到药社里,冲着陈医生和张玉琢吼道:“你俩说说,我对你们怎么样?我想谋害你们?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呀?”

突然,张玉琢猛地站在了周先生的面前,像训小孩子般俯视周先生说:“周祥,你不要压制革命群众的积极性,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明天,我俩还要亲自写你的大字报呢!”

周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医生和张玉琢说:“你们良心何在?你们狼子野心!你们猪狗不如!”

但不管周先生怎样喊叫,陈医生和张玉琢再不理睬,他们去准备白纸、毛笔和墨汁了.

第二天,揭发周先生曾经为国民党军官治过病,曾经对女患者动手动脚,曾经说伟大领袖的坏话,曾经打击陷害革命同志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贴满了墙壁.

这回的署名一个是陈医生,一个是张玉琢.

恶人先告状,周先生是有口难辩啊.

他是有两个老婆不检测,还是亲姐妹.但绝对不像大字报上说的那样.实际是他的那个小姨子鼻子长疮流脓,来姐姐家治,姐姐待她好,姐夫也待她好.鼻子是治好了,可却成了扁头鼻子.妹妹说啥也不回家了,非得要和姐姐一起伺候姐夫,没办法,周先生也就收了,但那是解放以前的事.解放以后,国家也没有说他犯重婚罪,也就将就着过下来.

这莫须有的种种罪名,让周先生一下子病倒了.

这天,周先生拖着病身子,眼花缭乱,摇摇晃晃走出家门,就看见对面墙壁前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每天周先生都戴着近视镜,今天没戴,反正模模糊糊,就认为这两个人是陈医生和张玉琢又再贴他的大字报.气愤之极,周先生回家拿起一把铁锨,就朝那两个人扑去.那两个人一见周先生手持铁锨赶来劈人,就撒腿而跑,边跑边喊:“周祥行凶杀人啦!周祥行凶杀人啦!”

周先生听人家喊叫时,才明白这俩人根本不是什么陈医生和张玉琢,而是本村的另外两个人.而且人家根本就不是去贴大字报,是在看大字报.

结果,周先生因为“行凶杀人”未遂而被局逮捕,很快就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张玉琢接替了周先生的职位,陈医生也因此成了药社的一名正式医生.

又过几年,药社改名叫人民卫生院,院长便是张玉琢,陈医生当了副院长.

后来,周先生因为冤检测错案被平反昭雪,恢复公职.

可惜,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没能再回到他的岗位上看一看,就带着许许多多的遗憾和不平,永远离开了这纷扰烦杂的人世间.

责任编辑聂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