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云散文四题

更新时间:2024-03-11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7365 浏览:31533

如婴儿般的母亲

初夏的阳光透过贴膜的玻璃大门,象婴儿的小手,抚得人整个儿都柔和起来.

母亲就站在玻璃门内党政办外,半眯着眼把挂在墙上的相片一张一张地往下看,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笑她“你不认识他们,不用看啦.”“单位的同事都是跟你有关的人,我会记下他们的样子,以后见了我就认识了.”

母亲还参观了我的办公室,执意要拿抹布帮我抹那已经挺干净的办公桌,又到院子里转了一大圈,我都随了她.看着母亲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笑着说:“没骗你吧,现在乡镇都很不错的,比我原来上班的县府大楼条件还好呢.”没办法,母亲执意要来我工作的地方看看,叨了一年了.乡镇住房紧张,之前和一同事合住一间,前些天,单位腾出一处房给我.趁着星期天值班时,带她一道来,说让她帮我整理整理房间.

母亲已近七十了,毛病挺多,天气变化是腰酸腿痛,稍不注意着凉就会咳个不停,胃病经常折磨她,最令人不放心的是还患上了晕眩症.去年当我装着轻描淡写地告诉母亲,组织派我又下乡去工作时,她还是大吃一惊地脱口而出“不去不行吗?”然后便是:“还是要听组织安排.”再然后就是:“也不是我能管得着的.”颓然的表情让我很难过.每次回去看她跟她说起在乡下的趣事,她总是在笑过后忍不住要伸手过来摸我已三十几岁的老脸,“工作很辛苦吧?看,又瘦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真拿她没办法.

我的家当不多,就一张桌一张床而已.收拾了一会就没什么干的了,母亲就帮我摆几双鞋子,正摆着鞋的母亲突然抬起头来,一脸忧槭:“你工作时间大部分都是在村里呢,我刚才看的并不是你经常工作的地方!”“哎呀,你也太操心了,我下村,只是做协调怎么写作的工作,并不一天到晚和他们一起劳动的啦,你放心啦,不会累坏的.”

看着母亲已白了一大半的头发和眼角的鱼纹,我心生疼意,我有幻觉,那个顶天立地的母亲是眼前的她吗?

母亲年轻的时候在林场工作,两边老家都挺远,没有老人来跟,父亲又在县城工作,我们姐弟四个都由她带着.那时候,母亲工作很辛苦,每天都要上山护林种树.工作之余,母亲可以自己打灶垒墙,让厨房升起袅袅炊烟;可以给我们床铺垫上喷香厚实的稻草,让我们的冬天很温暖;可以背一个抱一个牵一个随一个地把我们送到十几里外的乡里看戏,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可以不时蒸上一个鸡蛋,分成四份,而舀到她碗里的却是一匙红辣椒,让我们虽然贫苦,却不缺营养;只要我们其中一个稍有不适,母亲甚至可以半夜一个人打着手电,越过几座大山,到布满荆棘的冲沟去,只因她在那里曾见过有可以医治她孩子病的草药.总感觉母亲无所不能,没有过不了的坎,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等到我们长大一点,母亲调到县城与父亲团聚,不用象以前那么操心,我们读书考学,工作婚嫁,各有各的方向,母亲会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提出参考意见.虽然弟弟读农校毕业后阴差阳错地分到她曾经工作过的林场,而我曾为追逐心中的爱情差点背井离乡时,母亲都为我们操心得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而她却不曾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很难过,当她感觉到她无能为力时,她便回头来劝我们顺其自然.

而眼前的母亲,眼神无助,喜忧无常,就象一个老小孩.

确实,也不知何时起,我们做儿女的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母亲年轻时的朋友一个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姐弟们的同学、朋友及他们的父母亲;也不知何时起,母亲即使是与父亲口角也要搬我们去帮劝架;也不知何时起,母亲一看到我们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只会为我们瞎操心;也不知何时起,母亲甚至孤独地认为我们不再需要她等

岁月如风,在风中,其实母亲已渐渐地老去,母亲已不再强大,已变得象一个婴儿般地需要我们捧在手里用心地进行呵护,对于婴儿般的母亲,你的儿女们愿意象您曾经对待我们一样去待您!

菜地

我是个只会绣花不会钉扣子;只会在网上偷菜不会在地里种葱花的家伙.于是屋后的那块地就闲在那里.后来租我家门面的年轻老板娘只种不收地闲散着撒了几次菜秧,苗低一根高一根地杵着,象足了生癞子小孩的头.三番两次,老板娘失去了信心.那块地便又荒起来了.

前年,母亲搬来跟我住,她哪里看得下地空出来.地很瘦,以“鸭屎泥”为主.母亲借来附近邻居的锄头和铲子开始了她的种菜计划.

母亲搬过来时正值七月,而她并没等阳光温和就开始了行动,在一个有着热辣辣、明晃晃阳光的中午给我打来:“你下班了吗?有空吗?你赶快开车到东岗岭大山塘这边来.”我纳闷,她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急急地开车过去.只见母亲戴着一顶布帽,汗流满面地站在路边,脸被晒得红彤彤的,身旁竖放着几个胀鼓鼓的编织袋,脚腿和衣服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泥花.

我问:“老妈,你干什么呢?”母亲说,好不容易打听到这边有一家磨菇培育基地,人家有废弃的沤过的木糠泥土,可以把它们运回去种菜!看到那脏兮兮的袋子,我不由得有点嫌弃,我说:“老妈你知道你是70岁的阿婆吗?搞那么大动作!”母亲赔着笑脸说:“来的时候有三马车的,回去总是找不着,要不我也不麻烦你了.”母亲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和母亲抬泥上车,我使不上劲,当看着袋子撒出的湿泥弄脏了刚洗的车子,便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来.老妈很激动地说:“下面还装有好几包呢”.我急眼了:“要那么多干什么呀!”“我知道你没什么力气,我来我来.”看着满头白发淌着大汗的母亲和我争力气活,我实在不好意思,可是抬了几包,我已软得不行,感觉太阳能把我晒晕,想想要等过好一会才能回家煮饭吃便对母亲说,我过后再让她女婿过来搬回去.母亲非常遗憾地跟我回了家.

运回的那点泥远远不够,母亲在县城各处张罗着找肥泥,猫搬家一样地一点点充实屋后那块地,过不了多久,地便被打理得有模有样了.

母亲没搬过来前,屋后一排隔几户的人家来了一位老奶奶,很勤劳.她家在建房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把装修房子的建筑垃圾全都倒在屋后,化粪池也没有填埋,就裸露在那里,所以她屋后并没多少可耕的地,可是她干劲十足,一点点地收拾,扩张着自己的势力范围.先是在她屋后沿着别人家菜地边见缝插针地种几株菜,看见邻居没种什么东西,就蚕食过去,还种了一些到我的地盘上.我某天把一棵玉兰暂时移到屋后时遇到她,她气急败坏地说,她种的菜有人拨出来了,我没在意,我说我家的老板娘应不会干这种事情的,我就更不会了,我几乎都不到屋后来.再怎么说,拨出辛苦种下的东西都是不好的.不过,我对她说:“你最好在征得别人同意之前不要把东西种到人家的地上去.”她嘴硬,说她并没有种人家的地. 母亲实施菜地改造计划后,种了各式小菜,于是屋后便是一派生机盎然,她经常把碧绿的菜摘了,清理好洗净,送给这家那户的,很有成就感的样子.看她那样,我偶也到菜地去瞧瞧.老奶奶种了木瓜和一些菜在我家地边,木瓜主干不在我的地里,而树荫已遮过大半米宽;老奶奶还搬来断砖和石头,围成一箱箱歪七八扭的菜地,有些占领了我的地盘,有些菜虽是没有种到我这边,可围地的大石头却占去一大片.看到这情形,母亲不乐意了,她拿了竹杆从我的房子界线出发,平平整整地划出自己的地界,让明人一看,就知道人家超过界了.但人家不理会,母亲怕我因为她惹得峰烟四起影响形象,只是偷偷地与人家交涉,边界摩擦时有发生.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到母亲正与老奶奶说事,老奶奶说种菜又不犯法.我听出道道后就说:“你种菜可以,但你不能种到我家来,你种菜种到人家的地界里,不说你是让着你,但你用石块圈起来,如果还随你,那等于承认那是你的地了.我们是要做到寸土不让的!协商得下当然最好,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可是要采取行动的!不欺负人,但并不等于让别人得寸进尺!”

老奶奶眼巴巴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她倒底明不明白.

我有点担心我说话说得过重,让老人受不了,心里有点不安.没想事隔几日,屋后菜地围着的石头向外撤出了大半米,我从后窗往下看,明媚春光下,蝴蝶在白菜花丛中翩翩起舞.

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

那晚与其它的晚上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打发儿子上床后,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开灯关门,把窗也关了吧,开上空调,凉快凉快.

先把一扇窗页关了,伸手拉了另一扇,“叭”什么东西摔了进来?!接着“嗡嗡嗡”几十台小型轰炸机的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眼前便飞满了黑压压的东西,是马蜂!而摔进来的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便是马蜂窝!

脑子片刻空白后我一头钻进被子里,过了一会,神魂未定地又偷偷伸出头来.亮着的那盏日光棒救了我,所有的马蜂都向那方向飞去,马蜂上下翻飞,蜇得灯管“噼里啪啦”作响,我知道,不会坚持多久,那蜂必向四周散开.我庆幸当时已关上自己的房门,儿子已在另个房间睡下,检测如散开的马蜂飞到那边就惨了.打“110”吧?我能讲得清楚吗?还是直接找家长吧!他正在派出所值班.就在床头,我拨的手在打抖,连拨了两次才拨出正确的号.通了,我语无论次地,终于让家长明白了发生什么回事.他给我指示:“不要慌,用蚊帐保护好自己,坚持住,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他说的蚊帐提醒了我,虽然蚊帐没有撑起来,但是挂在床上的墙边,我把蚊帐的一边扯过来,让被子支起一个空间,我的头可以在里面自由地转动,在里边继续扩大势力范围,马蜂已开始四下散开,有的已停在帐子边上,我心里很紧张,但手没有停,沿着帐子内部,我向外继续拉开帐子,渐渐地,已经把蚊帐撑了半床,可容人在里面走来走去了.我站了起来,慢慢地把整张蚊帐都撑了起来,还把蚊帐角塞进席子底.有蚊帐阻隔,马蜂暂时应还进不来.我稍稍放松了一下.但听到一直在“轰轰轰”作响的声音和看那飞来飞去黑乎乎的马蜂及那还不停在地上打转转的马蜂窝,我心里还是发毛,它们分散停在蚊帐上的数量越来越多了,我还是一筹莫展,家长能有什么办法让它们消失?

好象过了一个世纪长的时间,我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家长回来了!我的心定了下来,他问了声蚊帐里没有马蜂吧?我说暂时没有,不过等一会不知道会不进来.他再说你要冷静,没事的.然后我就只听到房外有一阵没一阵的“唏唏嗦嗦”的声音了.很久,也没见他进来,喊了声老公,他应了声后又没声音,“你在干嘛呢?”没听到回答,心里很不安,又叫了声老公,还是没听到声音.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

过了很久,房门才被打开,家长进来了,吓了我一跳,我随即便大笑起来.家长说:“你别吵!”可我哪里忍得住呢?!家长穿着黑色警用雨衣雨裤,脸被一个家里用来装菜的塑料筛子罩着,筛子与雨衣帽子连接处捆着一条毛巾,穿鞋的脚和两只手也乱七八糟地绑着塑料袋,那握着一瓶杀虫剂的手僵直着,动作迟缓,太像想扮演星外来客的蹩脚演员了!原来为防被马蜂蜇,刚才他在房外一直在捣鼓这个东西!他动作笨拙地对着正在滚动的蜂窝喷了几下,蜂窝不动了.又向正在围着灯管翻飞的马蜂喷去,马蜂立马“噼噼拍拍”地落了黑压压的一片,然后他嗡声嗡气地叫我闭上眼,朝那些一个个冲到帐子边的马蜂喷杀虫剂,那些马蜂也纷纷落下.他又检查了一下,确信没有漏网之鱼后.大叫一声“热死了!”便扒开了身上的装备.我睁开眼,见老公戴着眼镜,满头满脸的汗象流淌的小河,全身象水洗一样.“老天,我心里也没底呀,没想到杀虫剂能喷死它们,如果喷不死,这个装备也顶不了多少事呢!”老公气喘吁吁地说.

收拾好残局,已是半夜三更了.这事一晃过去近十年了,那次我在自己家里不小心捅了一把马蜂窝,能化险为夷,如果现在捅了“马蜂窝”,我还能有如此幸运吗?

共厨的日子

刚工作时是分到一个小镇的政府.镇政府有三幢楼,后楼是带卫带厨,是镇领导及有资历的人住的,我们管它叫中南海;前楼是五十年代的建筑物,苏式的,晚上有人走在木板楼上,会尘土飞扬,会“吱吱哑哑”地发响,会让曾住在一楼的我哪里也不敢去,天一黑就锁了门,用被子蒙头大睡;中楼是八十年代初期作品,只有两层,顶层盖瓦,天花板掉了一大半,二楼边上的那间已下沉几分米了,裂开很大的口子是危楼.我也住过中楼,就在二楼楼道左边那间,多少次明明看到有人从天花板那漏洞钻进来,就站在我的床边,不管怎么喊也喊不出声,惊醒一看,只有路灯的光照在床前.

不过,比起先我一年分来的一个男大学生,我还是比较幸运,因为他一直到结婚,才从旅舍搬出来.住房如此紧张,于是连在前楼与中楼的那一排厨房,就有如珍宝了.

拿破仑说过:“要比对手提前五分钟强占制高点.”我的一个女同事,就是很好运用了这一战略战术.在一个同事调走之时,拿一把大锁把那厨房门锁了,领导对她的做法很反感.然而她解决了厨房问题. 又有一同事调走了,有同事便对我说,赶快行动吧.我想,没厨房的就我们几个人了,我已来两年了,又是一个女的,没地方洗澡,可能轮到我了.

然而镇里来了一名从柳州下来挂职的副书记,不带家属,后楼没地方安排了,就在前楼.

把厨房打扫干净后,我才知道,那间口头答应给我的厨房其实已经政治性分给了廖副书记.

还好,廖副是一个很开明的领导,并不以领导的姿态获取那间厨房.于是我们开始了共厨的日子.

食堂里的饭一直不合我胃口,而且因为大家都是乡镇干部,中午基本上在村里,中午要在食堂里开饭的也只有我们内勤不用下乡的一两个人,所以食堂经常是关门大吉.那时小镇还没有快餐之说,小镇的米粉让我吃得好几年内闻到米粉的味儿都想吐.所以参加工作后,我并不象有些人一样胖了起来,而是愈加苗条,政府的干部从来没有星期六星期天可以休息的意思.所以家是不能回的,我经常把早餐的粥分一半留到中午吃.我有一个同事一家人对我很好,经常让我到他家吃饭,但当时大家经济都蛮困难的,我不好意思经常到他家去打牙祭,所以只是一味地瘦.

有了厨房就不同了,以后可以自己煮一点爱吃的东西,不过我实在没有生活经验,最常做的东西便是蕃茄炒鸡蛋.廖副大我一轮,已有中年人的福相,胖胖的样子与我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虽然不是很爱做饭,但会.那时我们偶然也在我们共同的厨房煮点东西,煮完后就把菜都拨到各人的碗里,就在球场边吃,我们吃完了就在门前的篮球场去投篮球比赛决定洗碗.廖副输的时候很不服气,因为他不想洗碗,可事先说好的了,不得反悔,于是他一边洗碗一边唠叨,啊,方块三指挥我红桃二,真是的.我在一边笑呵呵的,我是方块三我怕谁?后来更多的时候是我们煮好菜就拿去与邻居入伙,一排厨房的同事们都把桌子拉出来,我们一家一家地去尝味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有厨房就是不同,至少我们去吃人家的不象是接受人家的施舍,我们是以平等身份出游.就比如浪人与乞丐是不同的概念.我们经常盼着有亲人好友来访,那样我们就有机会大吃一顿了.记得有一次政府干部去种树,种完树后我与一些年轻的同事去钻山洞,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又冷又饿,没想到廖副已烧好一锅水在那里,让我感动得直想哭.那年冬天很冷,我却感觉到了共厨的温暖,没有共厨哪会有如此幸福的生活呢.

我调离小镇已有十多年了,有一次接待上级领导,没想其中一位便是廖副的妻子,看着她,我想起廖副.想起我们共厨的日子,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还是那样胖,是不是依然我们都喜爱的那个样子.

喜闻原来的镇政府乔迁,政府干部大都住上了三室一厅的新楼房,办公楼也宽敞明亮.再不用为厨房的问题而愁苦了.可我一直很怀念共厨的快乐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