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题2007年第6期

更新时间:2023-12-19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9904 浏览:92332

玩泥巴

走出家门,满脑子游戏的我随意往河床上的柳树林里一瞧:低着头围成团乘凉的羊,和我头脑中穿着白大褂伏在显微镜上观察微生物的科学家重叠了.我兴奋着这个奇特的叠影,撒腿跑下一截下坡土路,过了河,靠近了午歇的羊群.羊倌呵斥一声:“鼻涕擦干净别处耍去!”我的兴奋霎时间消退了一半,沮丧的后退几步蹲在离羊不远的树下抠土.我看见羊习惯了受羊倌的气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连卧都不让卧!”我在心里替羊说话.一只羊警惕地转了一下眼珠,斜视了我一眼,那神情绝对是说:“走吧!他打人呢!”我转身观察了快速逃走的路线,决定继续留在树下抠土,看他能把我咋的.

羊绷着瞳仁不明确的眼睛,专注地瞅着地上的草叶.车前草椭圆形的叶子上,骨骼一样清晰的凸现着红色茎脉;草芭子的叶子细得近乎绣花针;蒲公英倒披针羽状分裂形叶子孕育着一两个花苞;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草叶,灰绿色的,淡绿色的,军绿色的,紫绿色的等他们各自撑着自己独有的色彩,打着各自独有一的样式,怀着覆盖所有裸露的黄土地的雄心壮志,或紧贴地面匍匐生长,或虽然底矮但挺拔指天等一丛丛,一撮撮,聚集在羊只的视野里,聚集在河岸狭长的树林里,聚集在夹着河道的山梁上.羊盯着草,草盯着羊,静静的相处着,仿佛共同等待着午后的雷雨.树林里的便道,白蟒蛇一样蜿蜒着,通向树林尽头的秀秀家.秀秀家的院墙反射着七月的骄阳,隐匿在树枝里.午后困乏的鸡鸣飘上树梢,引动天边肿胀的白云像棉桃翻开肚皮一样变换着.我彻底忘记了被羊倌呵斥的屈辱,也忘记了靠近羊群的原因.站一起来用手背下意识地蹭一下鼻涕,走向河边的湿泥滩,开始新的游戏――玩泥巴.

和往日一样,泥巴被拍成月饼形.一块,两块,三块,不厌其烦的制作,摆放,直到摆满自己的手能够得着的广大区域.不同的是,这次看着众多作品,总觉得缺点啥,总觉得还可以做得更像一点.灵机一动,掐来河床上的各式各样的草叶,开始在月饼上拓印各式各样的花纹.牡丹、九月菊、葵花、杏花、葫芦花等凡所我见过的花,霎时间都开在了泥月饼上,甚至我杜撰的奇异的七色花,都在泥团上开始散发奇异的芳香.在圆月饼上,用车前草的叶子拓一朵葵花;在方月饼上,用蒲公英叶子拓一朵葫芦花;在椭圆形的月饼上,用冰草叶子拓一朵菊花等我完全沉迷在创造带来的快乐中,忘了自己,忘了时间,忘了羊群羊倌等直到第一滴雷雨点打在我的背心上.

然而,那次以后,我再也没玩出比草叶拓印更有新意的泥巴游戏,也再没有在玩泥巴时达到忘我的境界,泥巴也渐渐淡出了我的童年生活.

一个偶然的机会,成年的我接触了一个陶艺专家,在她的工作室.我突然找到了儿时玩泥巴的兴奋,“玩泥巴”这么有趣,我当年为什么就放弃了它是因为我觉得收集糖纸,剪贴图画,收集火柴花,收集烟盒什么的更有趣吗可能不是.或许真正让我告别泥巴游戏的,不是因为那场雨的到来,也不是童年的远去,更不是其他游戏的插足,而是我无能发展泥巴游戏的新玩法,在玩泥巴的游戏中,我先天的能力发展到了顶峰.是顶峰让我厌倦了那个游戏!最后一次不一定是最精彩的,但最精彩的却一定是最后一次.完美不是美,是完.

扫树叶

秀秀和我都放学了.都从家里背了背篼到树林里扫树叶.落在地下的树叶不多,我俩选择了那些胳膊粗细的小柳树开始往下摇.逆着夕阳,树叶黄透了.仰视树冠,在蓝天的衬托下,那已经有些稀疏的秋叶,像金黄的纱绢,爱护的搭在树枝上;又像鹅黄的巨型雏鸡仰面躺在树杈上晒太阳,它腹部的绒毛在清风中颤抖着.我俩同时搂住树干,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摇!摇!再摇!再摇!黄熟的柳叶雪花一样纷纷下落,拍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飘落在树下的草地上.我感到无数的叶子从高高的树枝上散落下来,消融成一滴滴金黄的水珠,汇成一条汹涌的河,流进我们的背篼,背篼里的叶子不用吹灰之力满了.高了.像两背篼金子.直到我两都没力气再摇树了,树才停下来.树上,叶子明显稀疏了,树下,密集的黄叶几乎完全遮盖了树根下绿色的草皮,围着树根的黄叶,像一张崭新的圆形毯子;又像在绿水中投进了一轮金黄的满月.我们两个都不忍心扫拢平铺着的树叶,省怕这壮观的劳动成果从眼前消失.为了延缓视觉成就,我俩从圆的外侧一圈一圈往圆心处扫,大圆变成小圆,小圆变成山包.最后装进了我俩的背篼.出乎意料的是这一番充满智慧和汗水的劳作,所收获的叶子微乎其微.那两个背篼要装满,再摇二十棵这样的小树也不够.


我们放下背篼,满树林寻找树冠大,树叶多的树.海选后,我们一同站在一棵碗口粗的柳树下,那树冠巨大无比,魔伞一样静静地撑在天空中.黄透的叶子像天边的晚霞摇摇欲坠,又像淡黄的轻烟浮游在树枝中间.我们高兴地扑到它的树干上,齐心协力用力摇啊摇.树干纹丝未动,稳如泰山,怎么也发动不起来.那些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叶子,几乎没有一片在我们使劲摇时掉下来.那轻烟一样的树叶,画中人一样不可触摸.我们一齐跑开一段距离.一齐加速冲到树干跟前,一齐一脚踹在树干上.这下有五六片叶子懒洋洋的散落下来,其中一片眼睁睁卡在了树杈上.我们失败了.秀秀提议去山背后人迹罕至的杨树林里背树叶.她说去年曾跟她母亲去过,叶子落的满地都是,厚厚一层,扫都不用扫,只用手往背篼装.

啊!正如秀秀所言,阴暗的树林里,落着厚厚一层巴掌大的叶子.前面凋落的叶子已经失去了水分和颜色,踩在上面时,脚下发出一阵干叶片被折残的脆生生的声音.在它们上面,轻轻托着或许是昨天晚上,或许是这天早晨,或许是在我们到来前一小时才凋落的新叶.它们有着鸡棒骨一样结实的叶柄,有如来佛祖的手掌一样厚实的叶体,个个精神饱满,气宇轩昂.有的平躺着,似高跷着二郎腿,枕着胳膊仰望长空;有的侧着身,似支肘屈膝对根思考;有的平展展爬在地上,似洗耳谛听大地母亲的脉动;也有的蜷缩着身子,似在刻苦练就柔骨术,恨不能立时揉进土里,溶进根端,再挂枝头等每一个树叶似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每一个树叶的姿态都似超凡的大师精心构思过,千姿百态,千差万别.它们共同编织着树林的故事,也点亮了树林的阴暗.那金色的反光,使有些潮湿的树林渗进了阳光的温情.可以想象多少年的阳光才哺育出了这片人造树林.我俩走累了,甩下背篼,一屁股坐在落叶上,一股潮热的气流从叶隙间窜了出来,腐叶的异香便遥遥摆摆着顺着树的枝杆游上枝头.枝头的倦鸟拍打着翅膀上的尘土,整理着弄乱了的羽毛,目送着下落的夕阳.我顺手捡起一片鲜活的落叶,朝着冒热气的脸急速地扇动着,一丝丝清凉的杨树叶的苦味沁入心脾.

我俩身上的汗落下去了,感觉凉飕飕的,这才觉悟我俩走这么远是为扫树叶.我俩像撑着阿拉丁神灯的强盗,贪婪的在树林里用手掬捧起金黄的树叶.几乎没费力气,两个背篼全被填满了.我们用脚将背篼里的树叶踩瓷实,直到添进去一片就会挤出两片为止.我们满载而归.

翻过山梁,太阳彻底下山了.藏在山沟里的村庄,已模糊在雾蔼中,分不清哪是穿过庄心的河,哪是依着山坡的家,哪是黄着叶子的柳树林.只有家家的灯火,像散在山涧的宝石,在下沉的冷气中闪烁着温馨的光芒.村庄上空回旋着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有乳牛唤子的哞叫声,有羔羊唤母的咩咩声,还有谁家母亲拖着长音呼唤孩子乳名的悠长、悠长的声音等这声音撞击在崖壁上,弹在山梁上,跌在河谷里,吵醒了河水里的月亮.

责任编辑:杨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