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二题2016年第6期

更新时间:2024-01-31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7392 浏览:79900

茶说遵义

陆羽《茶经》载:茶之出黔中,生思州、播州、费州、夷州.唐时黔中为今渝南一带;而思、播、费、夷四州,则今黔北大部分治所均为其属地.可见遵义自古就为产茶区.《茶经》是陆羽考察三十二州、郡的茶事后写成的.所以,遵义这样一片唐时的产茶区,事实上就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茶叶种植面广,产量大;一是茶叶品质好,出名茶.不然,远在湖州的茶圣是不会关照到这里的.我们从《遵义府志》可以看到这样的记载:“仁怀产茶,清明后采叶,压实为饼,一饼厚五六寸,长五六尺,广三四尺,重者百斤,外织竹筐包之,其课本输纳,多贩至四川各县.”虽为唐以后的表述,却包装、课税、运销诸环节,全无小家子气,完全可以推想当年遵义茶叶生产的盛况.

但历史发展到今天,像饼茶这样的加工和包装,除前些日子如火如荼的普洱茶还保留着这样的格式,黔北茶叶生产中却是看不见了.而茶叶终不过是一种经济作物,本无所谓倒退与进步的.却也有如,它的生产与消费,以及对民族和社会的影响,则又断不可等闲视之.尽管茶不可能成为,而对遵义这片土地而言,茶叶之大,浓缩了时代与社会的进步、文化与习俗的变迁,却一点也不夸张.

正安庙塘有一条挂在悬崖上的街.聚而为市的街尚且挂在悬崖上,可想而知,那里的地有多金贵.除两条小河带出来的几个田坝,几乎所有的土地都在山坡上.我幼年的记忆中,老百姓在有限的自留地上,除了种一些蔬菜和杂粮,每一块地上还栽了几棵茶树.他们叫它们“家茶”,那意思显然不仅仅指茶的品种,还有一种“家用”的含义.那年头,拿自己种的茶叶到市场上去卖,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我看见有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不想种庄稼,去做茶叶生意,就坐了班房的.老百姓对这种茶叶的加工很简单,不管老叶子还是嫩叶子,连同茶籽采摘下来,沸水里走一遍,放在阁楼上阴干,就用来熬“罐罐茶”.一家一户的,灶台上都安一只大铁锅,边上掏一个洞,余火从灶里蹿出来,形成火眼.一只沙罐终年炖在火眼上,就熬茶.那茶且喝且往里掺水,却总也浓浓的,一罐茶常常要喝上一两天.除自己家的人喝,客人进屋,主人还滗出一碗来招待客人.他们不只拿罐罐茶当饮料,还常常用罐罐茶来泡饭.民间有一种说法:“好看不如素打扮,好吃不如茶泡饭.”这不仅表明他们的一种审美追求,而其实也是他们生活的一种真实写照.

我后来才知道,熬罐罐茶的这种茶属大叶茶.《遵义府志》所载仁怀饼茶,应该就是这种大叶茶.而时过境迁,大叶茶被小叶茶取代,在黔北已很难看见.但大叶茶也真够神的,仿佛跟这片土地厮守的历史太长了,形成了一种魂魄,即便在优胜劣汰的竞争中败下阵来,也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散.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徒步考察芙蓉江,在绥阳枧坝,听那里的人说芙蓉江源头石瓮子有几株茶,终年云缠雾绕,那茶叶熬的茶简直妙不可言,历朝历代的地方官都专门聘请茶师,把那几株茶加工出来向朝廷进贡.我赶到那里一看,石瓮子确也有一些茶,只是看不出来贡茶的气象.无独有偶,我后来在道真又听人说洛龙有一株茶王.道真曾是贵州省七个产茶大县之一,那里有一株茶王,仿佛也在情理中.只是茶王年产干茶叶三十多斤,虽蔚为大观,却不一定能够称王.但道真中坪山里一片原始林区有一片野茶,方圆几百亩.当地老百姓叫这片茶林“天茶”,却实在令人称奇.而无论传说,还是传奇,抑或正儿八经的事实,却都出人们对大叶茶这种特殊乔木的一种拜物情结,也蕴含着老百姓对大叶茶的一种生命情感、一种生活理想.

相比大叶茶,在遵义这片土地上,小叶茶显然属于外来户.黔北民风淳朴,小叶茶在行政支持与科技普及的推动下占据主导地位,老百姓并没有一点排斥,他们只是叫小叶茶“茶叶”的时候,却特别叫大叶茶“土茶”,把对大叶茶最后的情意保留在了一种称谓中.

如果追溯,小叶茶如今在黔北茶叶生产中的主导地位,恐怕与浙江大学抗战期间西迁遵义是分不开的.竺可桢当年一路走来,就想为浙江大学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进了遵义,他才算找到了感觉.文学院、工学院和师范学院的文组设在遵义城,而农学院、理学院和师范学院的理组却设在距遵义城七十余公里的湄潭县城,其中一年级又设在距湄潭县城二十余公里的永兴镇.现在看来,流亡办学,浙江大学与遵义不期而遇,不过一种偶然的缘.但谁又能够说清楚呢,这种偶然的相逢会演绎一曲命运的交响.也算到哪山上唱哪歌,湄潭的浙江大学成立了“桐茶研究所”,专门对黔北两大土特产品油桐和茶叶进行研究.谁都知道,这实际上就意味着对油桐和茶叶的改良.岁月流逝,带走了人与事的关联,也消解了情节与真相,只留下一个抽空了的历史的壳让人琢磨.浙大对油桐与茶两个品种的改良具体做了哪些工作,我们已无从得知.但是,有些事件是可以反向推定的,比如对茶的改良,来自龙井茶故乡西子湖畔的浙江大学可谓轻车熟路;而永兴镇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发展起来在全省从规模到技术都数一数二的永兴国营茶场;甚至到了后来,贵州省的茶叶科学研究所,索性也设在了湄潭;即使现在,那些远道而来的茶商,也紧紧盯死了湄潭这一片高原丘陵,一到春茶采摘季节,就鱼贯而入,收了茶青,车装车载,连夜往外奔,以至于在湄潭县城郊区形成了一个红红火火的茶青夜市.而据知情人透露,这些茶青大多拿去加工龙井茶,湄潭茶与龙井茶的相近相似,由此可见一斑.我们因此可以说,浙江大学在湄潭办学七年,以龙井茶生产为模式,建了一个磁场.这个磁场虽然看不见,我们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它确定了湄潭作为茶乡的命运,到了今天,还弄一把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茶壶来顶在头上;而且这磁场也通过雪球效应,实际上奠定了黔北现代茶业的发展基础,影响了整个贵州省茶叶生产的发展方向.

今年,我被天俊拉着到几个县转了一圈.天俊从前在湄潭任县委书记,我在那里做了几年挂职副县长,都老朋友了.他现在是市里副巡视员,管茶叶生产.刚上任那会儿,市里仿佛没有县里具体,他找不到感觉,便研究家谱,且拿一些又冷又生的问题考别人,常常弄得人很尴尬.有人喊他黄巡抚,其实是有一些调侃的.我喊他茶总管,却是实实在在的.仔细想来,他就像一棵大叶茶,虽然闲了一点,但毕竟是乔木,还有那么多积淀,也挺有意思的.省里提出来遵义要发展茶叶上百万亩,茶总管就来了劲头.但跟他下乡却是一桩苦差事,他一上车就睡,我却眼睛都不能够眨一下.一到目的地,他下茶园,上茶山,兴致勃勃,我却疲惫不堪,力不从心,成了他的精力展示的一种陪衬.累一点,苦一点,也就认了,可人家还以为你不上心,对那些茶园没有兴趣,却又带你上茶山,或者去育茶苗圃,一直要等你叫上一百个好,而吃饭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这才算告一个段落.坐上桌子,酒啊,肉啊,都不香,只想睡觉.但几天下来,我还真长了不少见识.

小叶茶在黔北能够推而广之,其实是有一些文化因素的.烟、酒、茶,一家亲,都跟人的精神有着直接关系.说到底,市场的消与长,都是由文化来决定的.时怎么发表展到今天,世界变大了,人变小了,信息取代历史与自然,知识代替情感与理想,文化变成了一种快餐.“小”意味着灵敏、快捷.但小叶茶还不是时代一个简单的符号,它继承了大叶茶在漫长的黔北社会与民间生活中形成的文化影响.当年的大叶茶在茶馆提供“讲茶”排解街坊四邻纷争,今天的小叶茶也在茶楼酒肆为生意为人情推波助澜.保护生态、节约能源的新观念正日益深入人心,乡里改水、改厕,也改灶,“罐罐茶”消失了;而人来客往,玻璃杯冲一撮绿茶,却也有一样的情义,一样的风味.另一方面,时代喧嚣而浮华,身处其中的人越来越烦躁,也越来越忙碌,小叶茶却格外有一种清雅与宁谧,正好对这种心境有一种补偿和调整.君不见,遵义大城小市的,茶房、咖啡屋数也数不过来,娱乐休闲,成了一种新的文化时尚.这之间,清茶一杯,几乎是每一个消费者都会要的.有的茶房为招揽生意,把茶道也引了进来,把世俗的茶文化径直推向哲学层面,参与人的精神的修复.

当然,小叶茶相比大叶茶,主要还是投资少而见效快的优势.一株茶,从扦插育苗,到移栽上山,也不过三几年工夫,就可以采摘加工,真正变成摇钱树.而大叶茶则要漫长的等待,就像养孩子,十年,二十年,长粗了,长壮了,它才能够挣钱.茶树年龄越古越久,茶的品质则越佳.只是黔北茶的盛衰兴亡,不由黔北市场决定,而要由黔北区域外更广大的市场决定.历史老人多次告诉我们,一旦市场娃娃脸一变,遭殃的还是农产品.我们铲过烤烟苗,也砍过柑橘树.可摧毁跟人一起成长起来的大叶茶,则是消灭一种历史,无论从经济还是文化,都是一次大震荡.而小叶茶就不同了,即便没有三灾八难折腾,它本身也会老化,人们也要对茶园进行更新.近年,茶乡湄潭对小叶茶深度开发,将往常扔掉的茶籽用来榨油,投入市场后供不应求;而茶园更新翻起来的茶树根,则用来提炼医药原料茶多酚,这为黔北茶产业的全面振兴拉开了序幕.

但跟酒跟烟一样,遵义茶开发的关键除了科技含量的增加,工艺水平的提高,更重要的还是文化的开发.这一点,国酒茅台用坚持不懈的实践,已经探索出来一条文化兴产业的成功之路.价值是什么呢价值就是观念的认同.而影响观念的,则毫无疑问是文化.文化是产品从品质散发到外表的光华.事实上,遵义现代茶产业走到今天,几多风雨,也几多风光,却还没有从文化上认真进行过开掘和打造.结果在名优品牌创立和产品深加工等举足轻重的关头,都缺乏信念,顾虑重重,摇晃不定,最终坐失良机.名优品牌一定是一种飞翔,只有胆识,才能利用文化给产品插上翅膀.黔北民间茶文化的土壤是丰厚的,除了受巴蜀文化背景影响的汉民族茶文化,还有独具风味的仡佬民族茶文化.茶这个概念,在人们心中,早已经不是一种单纯的饮料.它是人情与社会的一个缩影,是历史与现实的一扇窗户.茶用一种物质的形式,醒示这个世界最后的情感,并穿越人的灵魂,抵达一种终极的精神境界.不管是小叶的绿茶,还是大叶的土茶,抑或老鹰茶、苦丁茶、甜茶、虫茶、果茶、油茶等说到底,都是一种理念的延伸.

茶文化开道,遵义破百万亩茶园记录当指日可待.

一个民族茶汤里的影子

一个多民族杂居的社会,孩子的世界总也有惊奇.

祖母在阳光好的时候,常常拿出一个四方的布包.她在光亮中慢慢打开,我才看清楚这是一个折叠的包.手摸一摸,也才知道那质地是用很多层布粘在一起糊出来的“布壳”.祖母说这叫“线底”.“线底”一层又一层,每一层套很多小包,总算全部打开来.那一瞬间.阳光停留在这个展开的世界,那些小包竟然装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线,我一下就兴奋起来.

祖母给她的“线底”编了一个“猜子”:四四方方一座城,打开里头门对门,针头麻线摆得有,只只差个卖货人.

祖母是仡佬入.祖父是汉人,老籍四川合川,常年蹲茶馆“打玩友”消磨时光.有祖父在场,别人是不能“坐统子的”.“坐统子”是川戏坐唱指挥.老人家在抑扬顿挫的鼓击和折子戏起伏跌荡的情节中忘记一切,连吃饭都要我穿过镇上长长的街路去叫,他才会放下鼓棒,跟他的那些玩友回到现实中来.或许因为这个缘故,祖母较好地保存了“线底”这样的仡佬人的美好事物,也保持了仡佬人特有的智慧和幽默.

我对仡佬人茶文化的了解,也是从祖母那里开始的.

仡佬人喜欢喝茶汤.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茶这种植物,到底在仡佬人的生命中意味着什么.茶对于仡佬人,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喜欢,而是一种需要.不然,祖母不会跟我唱这样的歌谣:

推磨嘎,押磨嘎,推粑粑,熬些茶,公一碗,婆一碗,磨子旮旯还有碗,猫打倒,狗舔碗,幺儿媳妇没得吃,心心慌慌脚打闪.

喝茶汤的意识,竟然被编成儿歌一代一代往下灌.

但祖母的茶汤却很特别.她用“过浓茶”做茶汤.茶叶被泡过了多次,没有多少味了.老人家用刀在砧板上把那些茶叶剁成泥,便架铁锅加猪油炒制,有时候还放一点油渣进去.这样做出来的茶汤虽然淡一些,却很香,老人孩子都能喝,喝多少都不会上瘾.我后来长大成人,到仡佬族聚居区喝茶汤,却怎么也受不了那浓浓的苦.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祖母其实是舍不得,这才利用那些丢弃的茶叶来做茶汤.

也因此一来,祖母无意中发明了一种新的茶汤.

事实上,茶对仡佬人来说,不仅是一种饮料,还是一种食品.遵义务川和道真,中国唯一的两个仡佬族自治县,相依相傍坐落在大娄山腹地.务川新场、云峰一带的仡佬人,一日三餐,其中一餐的主食就是腊猪油煎制的油茶汤;而道真,则有“一天不吃两碗,脚杆打闪闪”的说法.因为这个缘故,老百姓也叫油茶为“干劲汤”.但他们都不说“喝”油茶,而说“吃”油茶.一字之差,却道明了油茶在仡佬人生活中作为食物的地位.道真因为吃油茶,全县一年要吃掉茶叶几十万斤,仡佬人家平均每户五十斤.道真一个青年留学美国,带了一个洋妞回家.洋妞油茶当饭吃了十几天,回到美国加州,却不想喝咖啡了,打要婆婆寄油茶过去.这恐怕是仡佬油茶最有魅力的一个实证.

就像祖母的油茶自成一格,务川和道真两个自治县的油茶也各有自己的特点.道真油茶多用细嫩的茶叶加工;而务川油茶则喜欢用老茶叶、粗茶叶制作.从油茶种类看,不只有油茶汤,还有油茶汤巴、油茶稀饭.顾名思义,油茶汤巴不过是将元宵放进茶汤里煮食,而油茶稀饭,则不过用茶汤代水来熬制粥.仡佬人家里有一种石凿的用具叫“擂钵”.“擂钵”一钵一杵,那杵叫“擂茶棒”,可见这工具就是加工茶汤的.现实不过是历史的未来.仡佬人这种茶食一体的吃法,我们从文献资料看,晋代的“茗粥”,清代的“擂茶”,其实一脉相承,可以说源远流长.从饮到食,仡佬人生活中离不开茶.我在务川和道真两个自治县考察,明显地意识到“茶”在仡佬人心目中,就像公孙龙的“马”一样,已经是一个种的概念,不过象征而已.茶汤是茶,而茶,却不是茶汤.因为茶的亲和力,茶在仡佬族地区被赋予广泛的社会涵义,作为一个符号,出现在生活和生产过程中.

道真洛龙民间流传《十二月茶歌》,歌中茶酒并提,作了这样的描述:

茶仙仙,酒仙仙,茶酒相交数千年,客来之时茶为贵,客去之时酒为先.

仡佬人家的“三幺台”是招待客人最隆重的筵席.“幺台”为西南方言,意为结束收场.虽然无酒不成席,但“三幺台”却是先摆茶席,接风洗尘,吃油茶、糕点、果盘.茶席撤下去后.八仙醉酒,摆酒席,上冷盘和炒菜.酒席过后,四方团圆,这才开始正席,上蒸、炖、烩、汤菜,开始吃饭.茶、酒、饭三轮席完了,这才算尽了礼数.如果敬祖宗,用做供品,很多人家神龛上清清楚楚镌刻着十个汉字:香花灯水果,茶食宝珠衣.茶是必须的.牌位跟前摆四茶、四酒、四菜、四饭,取“四”为方正,引申为恭敬,不然会被笑话没有“教招”.而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不管场,还是阳道场,敬神灵也好,祭鬼魂也罢,舂傩的先生唱、念、做,都要“数茶根”,行茶礼,主人家心里才踏实.

《贵州通志》载:“茶出婺川,名高树茶,色味亦佳.”可惜这种茶已经很少,只在务川涪洋一些边远山区才能够看见.这种茶减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难移栽成活.仡佬人很看重高树茶这一层忠贞的品质,引申到婚俗,男方向女方下聘礼叫“讨茶”,或者叫“下茶”.乡里迎娶一个姑娘,要“讨茶”三道,姑娘才会体体面面地跟你过日子.茶礼之重,穷家小户是很难承受的.而男方看女方贤淑,则也以“茶”为标准,一要茶饭好,二要针线好.茶饭好不只是厨艺好,下得厨房,还要上得厅堂,能够待人接物.


广东人说“喝早茶”,其实哪是“茶”,地地道道一顿饭,甚至比一顿饭还讲究.殊不知偏僻遥远的仡佬族山民,竟把茶的寓意运用得更娴熟,也更地道.人情各有所归,却手段和路径竟然都是差不多的.

文化的作用归根到底是一种引领.有了茶这个坐标后,仡佬人把很多能吃能喝的植物的叶子或果实都叫做茶.务川仡佬人拜大树为“保爷”,本来有一种植物崇拜情结.有树王做保,人与山川万物一家亲,饿了,渴了,随便摘几片叶子,采几个果子,大自然也不会计较.他们从从容容,坦坦然然,就跟取食正儿八经的茶一样,取食这些来自山野的叶子和果子也格外讲究.

老鹰茶在仡佬族聚居地是比较流行的一种饮料.务川仡佬人采来老鹰茶后却并不急着饮用,他们要把它搁一段时间,而且搁的时间越长,泡出来的汤色就越红亮.他们甚至仔细到了老鹰茶树的根,发现把它们切片泡水,其实也是很好喝的.有意思的是一些仡佬人家把老鹰茶用一只棕衣口袋装起来,放进一把糯米去,然后挂在通风的地方,让老鹰茶生一种虫子.虫子又吃老鹰茶,最后屙出屎来,这就成了虫茶.虫茶听起来不好听,也有叫沙茶的.虫茶不仅喝起来口感好,还治消化不良.整个生产过程活脱脱一个生物加工厂.

苦丁茶也是仡佬人喜欢喝的一种茶.这种苦丁茶不像苦丁茶之乡余庆小叶苦丁茶那样精细,却完全野生,大叶的,采自山里,沸水里过一遍,晒干后即可泡水饮用.苦丁茶有泻火功效,哪个季节喝苦丁茶,仡佬人却是有讲究的.火旺的夏日,喝上一杯苦丁茶,不仅解暑气,还维护阴阳平衡,浑身舒泰.

地母很奇妙,也很公平,生了一种苦丁茶,又生了一种甜茶.甜茶是一种乔木.春夏时节,务川浞水枫香坪几乎家家户户都采这种叶子来泡水喝.

务川山野还有一种带刺的灌木,叶子苦中有甜,当地仡佬人采叶子来泡水喝.他们奇怪地管这种饮料叫“老婆婆茶”,只有少数人叫它“刺杆茶”.

但真正让人迷惑的,是有一种不能用叶子的乔木,仡佬人却叫它“油茶树”.这种树的果实桃一样大小,含油重.他们叫这种果实“茶包”,并且拿它榨油.“茶”在这里,居然跟“油”有了相同的含义.

仡佬民族是一个富有智慧和创新精神的民族.仅一个茶,由饮而食,由食而虚化,而精神,演绎出多少奇特而丰厚的文化内容来.

我琢磨由夜郎多同竹筒而生起,凡夜郎故土仡佬、布依、彝很多个民族都有以竹为意象的图腾文化.竹的形貌潇洒而风雅,大自然中几乎没有与之相似相近的.因其独特,画师喜欢画竹,文人雅士喜欢写竹、颂竹.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四君子.竹守夏,在自然界所有的植物中,可说是知名度最高的.竹文化实际上已经成了一种大众文化.进入到现代文明,很多国家、很多城市都确定国花、市花,希望在一个新的时代找一个凝聚精气神的象征物.

只是茶这种植物,大叶小叶的,乔木灌木类似太多,实在不便做标志.幸而有文字,茶还可以露一露.倘若为画,或者做造型,大多不知所以,一塌糊涂.

但如果可能,竹作为精神喻体代表一种历史,而茶,尤其对大娄山中的仡佬族山民来说,则指向一种未来,其实也大可以为旗.

[责任编辑 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