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文化之旅

更新时间:2024-01-1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281 浏览:6333

2009年9月初,为了写有关室生犀星的《哈尔滨诗集》的评注,我去哈尔滨旅行了一次.正好赶上“满洲”研究学会的几名学者,也决定去中国东北做研究旅行,我就加入了他们的旅行团(室生犀星:1889-1962,日本近代著名诗人和小说家――译者注).

我们一行六人中,四人是中国文学专家.但他们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人,“满洲国”存在那会儿,还没有出生.我已经过了七十岁,是这个旅行团里唯一在“满洲”成长起来的.

我们从哈尔滨机场,分乘两部出租车前往市区.汽车迅猛地在宽阔的高速路上飞驰了一个小时,在大街的便道上停了下来.丽日当空,街景美丽.我们一行人决定立即去观赏松花江浩瀚的江水.这是我幼年的时候,在佳木斯观赏过的景色.时隔几十年,今天又来到松花江边,心情激动,有些急不可耐.

很多人坐在江岸的大堤上眺望着辽阔的江面,滔滔的江水奔腾向前,后浪推前浪,给人一种时光永进,催人奋进之感.

观光船的导游广播,嘈杂震耳,反复不断,破坏了硕大壮美的夕阳落江的宁静.但经济社会的喧嚣,有什么办法呢

离开了江岸,我们在薄暮将临的大街上悠闲地溜达.室生犀星当年写诗时,就是以这条街为题材的,如今这条街仍然保持着七十年前的原有风貌.邮局也好,马迭尔宾馆也好,还有索菲斯卡娅寺院、玛尔斯咖啡店(华梅西餐厅)等等,都一如原貌,像老熟人一样,令人感到亲切.当局精心地维护了这条街的古老风格,着实令人感动.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街边公园里,现场演奏的摇摆舞乐曲,激越响亮,传到大街上,增加了马路的喧闹.马迭尔宾馆门前,左一群右一伙地挤满了人,都翘首仰望.发生什么事了抬头一看,只见宾馆四楼的阳台上,放着一个大扬声器,一个茶发女歌手站在扩音器前,不一会儿,高分贝的乐曲响起来了,歌手随着乐曲唱起了流行歌.我心生感慨:世易时移,时代前进,往昔的哈尔滨,也有街头卖艺的,但那时一般没有扬声器,所以街面好像很安静.

当夜,我们投宿在天植酒店对面的大楼里,整个夜间,工程施工的噪音不绝于耳.大街给我的第一印象,这是一座嘈杂的城市.

我的哈尔滨之行,除了评注室生犀星的《哈尔滨诗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哈尔滨发行的《北方文学》杂志第七期,刊发了我的小说《冥府》.这篇小说是由马庆珍先生译成的中文.马先生在四月十六日,以伊妹儿短信告知我,《冥府》将在七期的《北方文学》发表.现已九月,我想我肯定能在哈尔滨看到这本杂志了.

小说《冥府》描述的是,作为殖民者的日本人家属,在日本战败后,流离失所,贫病交加,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一年间的凄惨生活.这种描述,是基于我本人少女时代的亲身经历而写的.我十二岁时从佳木斯,经长春,由葫芦岛回到日本.一个陌生的,毫不了解的日本,对我来说,简直陌生得有些拘束.――佳木斯才是我的故乡!所以,我对中国东北,充满了强烈的怀念!可是,我的这种感情,当年遭受更大苦难的中国人民,会怎样理解呢他们能理解吗他们将怎样阅读我的这篇小说呢残酷的命运,是日本人理当承受的,莫非这就是因果报应吗如此忐忑的心情,如狂涛在我心中翻滚.

与我们一起来的千叶大学准教授桥本雄二先生,为求购一本七期的《北方文学》,特意去了邮局和书店几个地方,但是哪儿也没有.

早晨,松花江岸空气清新,大家心情爽快.朋友想看太极拳,就去了斯大林公园.遗憾的是没有看到打太极拳的,大概是打完了吧不过却看见了一位老人坐在长椅子上拉二胡,他面前站着一些人欣赏他演奏的乐曲,还有一个人随着乐曲唱歌.在欣赏这悠扬动听的二胡乐曲中,有人给唱歌的人纠正唱法,有人提出改进意见,气氛融洽,人们享受着早晨这段和谐欢快的时光.

松花江流经佳木斯,向遥远的哈巴罗夫斯克奔腾而去.我不禁忆起当年,从哈尔滨航行而来的汽船,那粗闷却又洪亮的汽笛,震得我家窗户嗡嗡作响.现在看着松花江滔滔的江水,悠悠地向佳木斯流去,我的心,又回到了已经远去的往昔岁月.

室生犀星当年写松花江的诗《浑浊的江》,只知道日本清澈的河流而感叹异国江水之浑.早春的江水里,碎冰块儿随着波浪起伏漂泊,他想象着对岸遥远的俄罗斯,沉浸在乡愁里.

我想在这里介绍一下他的三首诗.由于这三首诗都是文言体,合辙押韵,我只能采取意译的形式.其中一首,是在当时玛尔斯咖啡店(华梅西餐厅)写的《君子的哀愁》:

玛尔斯咖啡店的俄罗斯女郎,

整天扭动着肥臀,

一路小跑,为

客人端送茶水,里里外外地忙.

硕大的肥臀,随着脚步,

一走一晃.

少女的纯洁,

这一切毫无察觉,没有掩藏.

我在异国的

咖啡店里,远远地凝视着那硕大的肥臀,

我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下面垫着一张看不懂的

俄罗斯报纸,

心中充满了

无力的老虎一般的悲怆.

犀星的第二首诗,写的是大街上的风景,题目是《鳖》:

一个中国男人,蹲在马路边,手

里拿着一只

活生生的鳖.

口中发出无限可怜的喊声――:

“王八――!王八――!”

我听着这叫卖的喊声,也在心里

跟着他

“王八――!王八――!”地喊叫.

傅家甸的白天,还残留着暮春的

浅意,

可是啊,

“王八,王八”的喊声,却时时刻

刻地

成了我的哀愁.

日本传统诗的影响,在1889年出生的室生犀星的诗里,仍然很显著.俳句诗人,在旅行目的地,为了表达对当地土地的敬意,也写了俳句.这首在沈阳写的敬献诗,多达二十八联,题目叫《石兽》.因为太长,这里只引用其中的一联,是献给这方土地的祖先――清皇太极太宗文皇帝的:

石兽们一字排开,肃立在

神道两侧,吼声洪亮.

我抚摸着

走兽的肌肤.

你们这些

清太宗宠爱的异兽们哪,

是在为敬仰这

威严的陵墓,而大吼的吧!

当时那个时代,以“满洲”为舞台写小说这种行为,好像是有一种使命感伴随着日本作家.但室生犀星取材于哈尔滨,以日俄混血儿的少女为主人公,并由《朝日新闻》连载的这篇小说,却与日本国策没什么关系.

在《朝日新闻》连载这篇小说的同时,以卢沟桥事件为发端的抗日战争开始了.恰在此时,我所尊敬的中国诗人牛汉(1922年生),当时正值少年,为日军驱赶,被迫离开故乡山西,开始了流浪的生涯.这件事情让我刻骨铭心,正如我不能忘记我少女时代的流浪凄苦的遭际一样.

我们旅行团的几个人,以华梅西餐厅为主,在露西亚和塔道斯等西点店,品尝了俄式甜菜肉汤,吃遍了这里那里好几家饭馆的饺子,这是中国有名的东北风味食品.吃完以后,大家议论着哪家的饺子最好吃这一无足轻重的话题,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还是去太阳岛的烈士陵园,瞻仰革命家杨靖宇等人的雕像更有意义.他们在风华正茂时,为革命牺牲了年轻的生命,杨靖宇们的形象和事迹,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经过了几十年,今天,各国年轻的研究者们,认真地验证了历史,结论是要相信未来,“”时期的少年诗人食指,也喊出了“相信未来”这样的呼唤.(食指,即郭路生.诗人,山东鱼台人,1948年生.著有诗集《相信未来》)

在哈尔滨逗留的最后一天,准备访问《北方文学》.吃完早点,便乘出租车前往.到了以后,方知杂志社已经搬走,然后又费了两个多小时周折,才终于看到了一座气派非凡的大楼.但由于没找到电梯,大家只好徒步登楼,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编辑部,我们幸会了孙仕侠女士等各位编辑.作为编辑,中国的和日本的一样,都是饱学足知,儒雅亲切而彬彬有礼.这使我马上感到与老朋友见面一样,轻松自在.孙女士说由于印刷厂变更的原因,第七期杂志还没有发刊.但很快就会出版,一旦出版,马上就把杂志寄往,给各位教授每人两册.这时我才意识到,怪不得在书店写不到呢.说话间,一位年轻人特意找出七期杂志的校样给我看.对此,我感到很过意不去.

《北方文学》与日本的不同之处,是每篇文章后边,都签署着责任编辑的名字,而日本,只在杂志的最后一页署上编辑长的名字.另外,这里的编辑室,据说并不是坐班制,因此,我们这次访问还真应该说是意外的侥幸,能够见到多位编辑.只可惜,我们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和大家从容交谈,非常遗憾.

愿我的小说,能够得到中国读者最起码的理解.真是舍不得离开,美丽的哈尔滨!后会有期.

作者简介:财部鸟子,1933年生,在中国东北长大,12岁回国,历经一年的流浪凄苦的生活,小说《冥府》即取材于这段经历.《冥府》刊发于《北方文学》2009年7期.著有包括《我的孩提时候》等十册诗集,以及《中国现代诗集》等三册翻译作品.获“原朔太郎奖”等多项文学奖项.

责任编辑马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