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一、
上过两年高中的于连生因为新闻报道写得好,又在县报上发表了几篇农村题材的小故事,一家伙就让乡里提拔了.管文教的刘乡长说他是个人才,跟党委们碰了一下头儿,决定把于连生弄到乡里的文化站当文化干事,并且允许他带家属.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通知下到了村里,老村长亲自在大喇叭里通知了于连生：“于连生,于连生,到村委来拿你的通知.”于连生一溜小跑地到了村委.于连生看过通知,激动地拥抱了村长还落了两滴眼泪.于连生的老婆瑰枝儿从棉花地里回来一下就把脸拉长了,说：“这算个啥通知?这算个啥通知?”她一路带风地追到村长家里,把汗津津的头发往耳朵后面一捋,对着村长就牢骚：“村长叔,这算个啥通知弄得跟做贼一样?你说这算个啥通知?”
老村长一下就明白了连生家的是要他宣扬宣扬.宣扬宣扬就宣扬宣扬吧,不管咋说人家已经是乡里的人了,相府的丫环七品官,连生家的这是要露露味儿呢.他打开了扩音器,对着话筒吹了两下,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就嘭嘭地有了内容：“下个通知,下个通知.根据乡里的指示,瑰枝儿跟连生去乡文化站干事儿.下个通知,下个通知等”
瑰枝儿一下就快活了,快活得她险些没把自己的嘴巴贴到老村长皱巴巴的脑门子上嘬上一口.她有意绕了一个弯子回家,就想体会一下那通知带给他的光荣.她春风满面地走在村子里,轻快得她就像脚下踩到了弹簧：谁说他于连生是不务正业的半瓶醋?!谁说他于连生是韭菜麦苗分不清的半吊子?!虽然这么想着,可她却一脸的平易近人,这一路上瑰枝儿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不知嗦了多少遍连生是到乡里做文化干事,不是到那里去跟谁干事儿.
“你说这个村长叔,咋就把干事说成是干事儿呢?”
二、
瑰枝儿回到家里又是杀鸡又是宰鹅的,非张罗着庆祝一下子,于连生咋拦也拦不住.现在的瑰枝儿满心里就一个念头：熬出来了,这一回真的熬出来了,再也用不着跟土坷垃玩命了.于连生说：“不就是去干个临时工嘛,没必要那么张扬.”瑰枝儿一边拍打着于连生的衣服一边严肃地纠正说：“是干事不是临时工.”她提醒于连生说：“从今天起你可是吃国家饭的文化人了,再咋着也得讲个派头,当着人讲话也要留意分寸,要不就让人轻看了.”她又翻箱倒柜地把于连生结婚时穿过的那套单片西装找了出来,非让于连生换上.瑰枝儿绕着于连生又是抻又是拽的,总觉得于连生还有啥不对头.她思量了好一阵子总算找到了毛病,便从小书桌上拿来一支钢笔,很庄重地插在于连生的西装口袋里.她又端详了半天,说：“这样才像话.”于连生说：“你这是要干啥呀?”瑰枝儿说：“这叫干啥的像啥,你要再庄稼汉子一样的人家不得说我这家属没照管好你?”
于连生拗不过自己的老婆,只好由着她给自己饬.其实,瑰枝儿越是这样于连生越是觉得老婆劣根性,想当初为了搞创作瑰枝儿对他就没露过黑眼珠子倒是把所有的白眼都给了他,可是现在,“家属”一词倒先让她长了身份.
三、
左邻右舍的让瑰枝儿请来了一大帮子,吃着白饭谁也得向瑰枝儿说两句动听的话：“咋着看瑰枝儿也是福相,这回就用不着吃苦受累了.再瞅瞅连生的身子骨咋看也是块耍弄笔杆子的材料.”把个瑰枝儿舒坦得要不是耳朵挡着大嘴叉子非咧到脑袋后面去.自始至终瑰枝儿就两句话：有啥呀?不就是个小干事嘛、有啥呀?不就是个家属嘛.说着说着,她的语音便不由自主地发生了一点小变化,冷不丁的她竟然拽了两回普通话.
于连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你说自己的事业刚刚开始就带这么个不知深浅的货出去,谁知道她会惹出什么笑话?
瑰枝儿当然不知道于连生在想啥,她把于连生拉到一边,说：“露点笑模样呀,要不人家还觉着你翘尾巴呢.”
入夜,瑰枝儿烧了满满一锅开水,把自己洗了又洗,生怕自己身上残留一丁点的土腥味儿.她把自己平展展地放挺到土炕上,就等着于连生爬上来骚情她.结婚快两年了,在“干事儿”这方面瑰枝儿一直很模糊,于连生嫌她没有情调.瑰枝儿说情调个屁,白天累得要死要活的哪有心思伺候你个半吊子!就你那身子骨有劲咋不到地里使去?!说到处,瑰枝儿还能把于连生写了一半的稿子扯个粉碎.
今天晚上不同了,她是家属了,家属就理所应当很有情调地干事儿.可是她把酝酿好的情调都快熬干了也不见于连生上炕.瑰枝儿从土炕上跳了下来,赤着身子窜到了外屋,火辣辣地盯住坐在那里抽烟的于连生.于连生呆愣了一下,心里马上涌起些莫名其妙的小失落：自己女人的身子很结实,从艺术角度说还有几分性感,但是,于连生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咋的了等
四、
第二天一大早于连生先到乡里报了到.
乡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两间房的小院子,一间是他的办公室,一间让他居住.这可把瑰枝儿高兴坏了,虽说那院子没有乡下的宽敞,重要的是她可以像城里人一样过舒心日子了.她最后一眼看了看自家乡下的大院子,除了结婚时的被褥和几件像样的衣服,再没什么可以往新家里带的东西了,她便很坚定地给自家的老屋上了锁.
五、
于连生很勤奋地工作着.因为它是乡里的文化干事,村里那些通讯员的文章要先经过他的手.他的消息来源广了,题材也多了,写的东西也就厚重了.通讯员们的文章递上来,他又是修改又是润色的,然后还可以添上他的名字送到县宣传部的报社.就这么着,于连生的名气越来越响.后来,这个乡被宣传部评为“文化发展先进乡”了,党委们又碰了一下头儿,决定让于连生当文化站的站长.
当了站长的于连生也会下通知了,他隔三差五地就把村里的通讯员们召集起来,又是培训又是学习的,搞得还挺有声势.
瑰枝儿更牛气了,他除了很小心地伺候着于连生,就一门心思跟在党委书记老婆屁股后面学派头.到了后来,书记老婆的派头也不如她了.
秋风凉的时候,村里捎过话来说他家地里的棉花都开过了,要是再不拾回来那可就都落了地了.这下可把瑰枝儿难为坏了,不去拾吧可惜了的,那可是将近三亩地的棉花；去拾吧,自己真还就是放不下架子.想来想去,瑰枝儿还是决定把到手的棉花拾回来.不过,她没有大白天去,作为文化站站长的夫人她丢不起那人,她不能让村里人笑话自己穿了龙袍还扎草绳――天生的贱命.她前前后后折腾了二十几个晚上才把自家的棉花“偷”了回来.
第二年春天,于连生借调到县宣传部工作.刚一过去他就接受了一项新任务――大力宣传经济开发区的大好形势.于连生做得很出色,市里的报纸还给他的新闻稿作了一个专版.渐渐的他有了一些“上流社会”的朋友,他的视野一下又开阔了许多,社交水平有了很大长进.县里传下话来,让乡里尽快解决于连生的户口问题,准备把他正式调到宣传部工作.
这一下瑰枝儿的尾巴都翘得能抽到后脑勺了,她巴不得老村长的大喇叭能让全县人民都听到.你说这个于连生咋就不知道写写自己呢?写写自己的奋斗,写写自己的发展.你说会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个老婆叫瑰枝儿?
六、
正当瑰枝儿还陶醉着的时候,于连生却卷着铺盖从县里回来了.党委们碰了一下头,决定撤去于连生文化站站长的职务,写出深刻检查,留用察看以观后效.
瑰枝儿一下就懵了!这、这不是糟践人吗?说不用就不用了?凭什么连站长也给撸了?她撕扯着于连生让他说出个究竟来,可于连生任她怎么折腾就是抽着闷烟不言语.瑰枝儿没办法,就跑到书记夫人那里诉冤屈.书记夫人说：“犯错误了呗.要是不犯错误能让乡里给撸了?”
瑰枝儿理直气壮地追问于连生到底犯的啥错误.“男人还能犯啥错误?就是那种事儿呗.”
瑰枝儿非要问问是哪种事儿.书记夫人说：“嗨,就是于干事跟别的女人干事儿让给抓了,还罚了款.”
瑰枝儿一下子就傻了,她脑子里挤进了成群的苍蝇,嗡嗡嗡的就是“干事儿干事儿干事儿”,把她搅和得全身都发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记家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的小院子.瑰枝儿刚走进那个曾经让她光荣过的小院子,便无力地瘫软了下去等
后记
瑰枝儿又回到了村里,院门上的锁已经锈得打不开了.她找来了一块石头,一下一下把门锁砸烂了.院子里的杂草已经很深,瑰枝儿慢慢蹲下去,用手一点一点薅着、薅着.
一阵嘭嘭过后,老村长的沙哑的声音从空中喷了过来：“下个通知,下个通知等”
瑰枝儿忍不住鼻子一酸,她瘫坐在地上哭了等
【责任编辑 孙桂芳sunguifang1964@so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