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争执】
N市的大雨从夜里一直下到清晨,早高峰的交通糟糕得一塌糊涂.
梁真言特地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到公司的时候却还是迟到了.
编辑小白一脸难色地从主编办公室里出来,俨然已经挨过一顿痛斥.看到梁真言,她丢了一个同情加哀痛的眼神给他：“主编让你进去等挨训.”
最后两个字是用口型说的,梁真言微微一怔.这一早他貌似还没来得及做错什么事吧?
主编办公室简直是《胖年华》所有编辑的噩梦,主编易青坐镇以来,就没有人进去以后能笑着出来过.梁真言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易青正在办公桌后批阅最新一批终审的稿件,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把办公室里的温度生生压下去几度.他立正站好,目光不小心落在易青深V字大开的领口上,脸立刻红成了番茄：“主编.”
“沐小鱼的稿子你退回去了?”
沐小鱼是编辑小白好心匀给梁真言的一个查重复率.梁真言进《胖年华》不久,还在实习期,之前又没有和言情杂志挂钩的工作经验,旗下的查重复率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退了.”
“理由呢?”
“人物描写过于浮夸,内容与现实严重脱节.”由于稿件是昨天刚退的,梁真言对退稿函上罗列的理由记得非常清楚,“而且标点符号使用不规范,感叹号连用现象严重,屡禁不止.另外稿件的尺度也存在问题,杂志面向的读者主要是未成年人,我认为男女主不该有过多牵手以上的举动.”
易青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梁真言真的罗列出一长串条理清晰的理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言辞来反驳他.她捏紧了手中正在看的稿件――被梁真言退掉的沐小鱼的那篇《律师大大泥嚎帅》.作者因为不服气被退稿的理由,直接把稿件递交到了易青手上.
“沐小鱼的稿子我看过了,不管是描写还是内容都非常符合我们《胖年华》的风格,没有任何问题.”
梁真言的脸色立刻由红转白,不认同地盯着她.
易青叫梁真言进来前本来想了许多话,这时对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无力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出去吧.”
梁真言却没有走,背挺得笔直,两只眼睛迸射着正义的光：“沐小鱼的那篇稿子确实是存在问题的.别的暂且不论,单就男主在承接女主遗产官司之后要挟女主和他在一起这一点就严重违背了律师执业规范,女主应该向律师协会或者男主的律所他,而不是答应了.这样的做法会误导青少年!”
易青开始哭笑不得：“这只是小说啊等”
“这是给青少年看的小说!如果主编你有了女儿,你的女儿每天都在看这种情节架构的小说,你难道不担心她会因为对恋爱错误的认识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小小年纪就误入歧途吗!”
为什么突然就上升到这种高度了!
易青无奈地摆摆手：“你想多了.”
对面的男人依旧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一脸的不敢苟同.
易青沉默了,缓缓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微博】
“小梁啊.”
在安静地退出了主编办公室后,梁真言刚走到电脑桌前坐下编辑小白就围了过来,确定他的情绪还算正常之后才面露担忧地开口.
“其实沐小鱼那个家伙吧,人不坏,就是有时候玻璃心了一点.”
梁真言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扯到查重复率的人品问题上去了?
小白一边小心观察着梁真言的脸色一边移动鼠标把他电脑上的浏览器打开,直接进入了《胖年华》的官微界面.界面上是沐小鱼一个小时前刚发的一条微博：
“沐小鱼：@胖年华微博@主编易青@编辑小白我只贴图,不说话.”
配图是一封电子邮件的截图,发件人那一栏里赫然写着梁真言的名字,邮件内容则是他刚刚在主编办公室里罗列出的退稿理由.
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这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四十七次.
“手机用户12580：这编辑是从封建社会穿过来的吧,这都嫌尺度大?呵呵!”
“查重复率小小：晕死等幸好我家编辑们都善良可爱,被分到这种神经病手里简直是家门不幸啊!”
“小鱼大大窝爱泥：多用感叹号也是错?我!!!!!!!!!”
“微微一笑编辑凌风：我们小鱼写的稿子最接地气了.谁敢说你浮夸,咬他!”
“冯巩巩：多么高贵冷艳的退稿理由（￣￣”）,这编辑真的知道他在跟谁说话吗?”
等
转发和评论里无一例外的都是对沐小鱼的声援和对梁真言的声讨,梁真言一条一条看下去,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开始的错愕转为最后的木然.
“主编把我叫去办公室,其实是想说什么的?”
小白还在胆战心惊地揣摩梁真言此刻的心情,被他突然发问,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嗯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的实习期快结束了,她想跟你谈谈你今后的职业规划等”
早晨的主编办公室里,大发雷霆的易青差点把手里的纸质稿甩到小白脸上：“你明明知道他不适合做编辑,还把沐小鱼这么重要的作者让给他?他入职以来开罪了多少查重复率!沐小鱼本来就是个刺头性格,被他一训怎么可能不生事!”
这些话小白不可能对梁真言直说,但这也不意味着梁真言自己不会懂.易青叫他去办公室的目的大概并不是为了沐小鱼的稿子,而是想告诉他,他根本不适合编辑这个职业吧?
实习期过后他大概不会被留下来了,梁真言关闭了网页,对着清静下来的电脑屏幕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
【遇见】
一直到下班时间雨还在下,梁真言举着伞冲进车站,一抬头目光恰好和同样在等车的易青撞上,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主编,”最后还是梁真言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今天没开车吗?”
“嗯,下雨路上堵,就放在家里了.”
然后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小梁啊,看你的简历,你是N大法律系毕业的?”
“嗯.”
“那你怎么会想到来《胖年华》这种少女杂志做编辑的呢?”
“前一段时间失业了,刚好《胖年华》在招编辑我就来应聘了.《胖年华》不是丽妹文化旗下的杂志吗?我上初中的时候也是丽妹文化的小说迷呢.”
“真等意外.”
易青想说的其实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看小说,看到你现在严肃古板的样子,我简直可以直接脑补出一个架着眼镜摇头晃脑的小古板了.
“我还记得当时丽妹文化有个《胖玄幻》书系,每个月出一期,只要有一个人写到了,全班同学都会去抢.其中有一篇小说我记得特别清楚,是讲一个以分数论高低的高中里,成绩好的学生可以依据排名拥有不同的超能力,那些拥有超能力的学生奴役、压制和侮辱成绩不如他们的差生.最后男主角依靠日积月累的对知识的融会贯通,用一个普通人的力量打破了那些超能力学生对校园的垄断.”
“这个题材等”易青顿了一下,“有点雷啊!”
梁真言笑了一下,“可能吧,但是对于当时成绩并不出挑的我们来说,看过那篇小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觉得只要努力什么都是可能的.”
“你念书的时候居然不是优等生?”
“勉强能进学校前十而已.”
“等”
梁真言话语之间还没完全褪去学校里带出来的稚气,易青侧过脸看他,突然觉得他其实也只是个还没完全成熟的热血青年而已.
要不,最后再帮帮他?
【事故】
梁真言等的公交车翩然而至,等易青也收起伞准备挤上车的时候,两人才发现彼此在等的居然是同一辆车.
易青家离公司只有两站路,她挪到梁真言身边站稳：“你也住在这附近?”
“不,我租的房子很远.”梁真言一只手拉着拉锁,另一只手越过易青搭在座椅椅背上为她隔开身后拥挤的乘客,“要一直坐到终点站,然后再转一趟车.”
难怪他早上会迟到.
“怎么不找个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
“市中心的租金太高了,我本来是打算等过了实习期,成为正式员工了再搬家的.”
提到实习期,两个人再次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下.
易青的确是打算实习期一到就立刻踢掉梁真言的,可现在即将被她无情淘汰掉的家伙正在她身旁帮她挡开身后凶猛的人流,她没由来地有点心虚.
“你要是有需要的话等我倒是有一套空置的二手房,离市中心不远,就是有点小,一室一厅加起来不到四十平方米.”
易青说完就有点后悔.她年前刚刚搬进新家,那套旧房子的确是打算租出去的.当初想着N市的房价如此丧心病狂,把租金抬高一点,她也可以做个趾高气扬的包租婆.如果梁真言真的动心提出要租,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怎么好意思收他太贵的租金呢!
平白又损失了一笔钱,唉!
梁真言半天没有说话,易青偏过头去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她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梁真言也很高,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害她看向他的时候必须要微微仰起头.车里的光线昏暗,梁真言没料到易青会突然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心尖上都涌过一股异样的感觉.两人一阵尴尬,各自别扭地转开脸.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梁真言小声嗫嚅着,明明是在人声嘈杂的车厢里,易青却听得真切分明.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整个车随着刹车的声音狠狠向前一倾.
出车祸了.
N市经久不息的大雨酿成了主干道的十车连撞事件,交通基本瘫痪.易青和梁真言无语地在车上等了一阵,最后还是跟在骂骂咧咧的乘客后面下了车.
“你打算怎么回去?”
易青询问地看着梁真言,这里离她家还剩一站半的路程,倒是可以走回去.但是等她低头看了看脚上新写的长靴,上面沾满雨水带起来的泥点,她瞬间就打消了步行回家的念头.梁真言指着路边的西餐厅：“要不我们先避一避,等雨小点再做打算吧?”
【噩梦】
红烛光和小提琴,西餐厅的气氛浪漫得刚刚好.
易青垂眼摆弄着餐盘里的刀叉,几次张口又将嘴边的话咽回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沐小鱼的事情我没问过你就做了决定,她从明天起还是跟回小白.”
“好.”
梁真言垂着眼的样子看起来很沮丧,易青又觉得有点不忍心：“其实你和查重复率沟通的方式也有问题,平时你可以多向小白她们学一学,怎么样和查重复率打成一片.”
“好.”
打成一片吗?梁真言的确尝试过,可他始终做不到在电脑对面的查重复率发送过来“编编,我可以看你的照片吗”的时候,像小白那样笑眯眯地回上一句“来看呀来看呀”.他会止不住地去想,一个二十岁的女生为什么可以对着素未谋面的男编辑说出这种话,他会忍不住一厢情愿地想将对方往他认为正确的路上拉.
气氛很沉重.
易青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的上一份工作是做的什么呢?”
“在律师事务所做内刊,”梁真言提起之前的工作,总算有了些精神,“平常没事的时候也帮忙整理整理卷宗.”
“难怪你对律师的题材那么纠结.”易青想到他看了沐小鱼那篇写律师的稿件之后义愤填膺的样子,微微觉得好笑,“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呢?”
“事务所要削减开支,合伙人觉得律所有网站就够了,就把内刊撤掉了.我还没有拿到律师执照,继续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气氛等好像更加沉重了.
易青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她今天第几次叹气,可难得有一次和下属好好交流的机会,她只能艰难地把话题继续下去：“你看,网络平台的发展的确是给纸媒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拿我们公司来说,各种文学网站攻占了大部分的长篇阅读市场,读者觉得在网络上看文比去书店写书更加方便和实惠,来写书的意愿就会更小.短篇市场受到的波及虽然没有长篇那么大,但作为一本杂志而言,想要活下去,首先要考虑的是读者的意愿而不是编辑的意愿.”易青看着梁真言低着头发怔,也不知道这些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读者喜欢小清新还是重口味,喜欢玄幻还是言情,这些并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东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固执己见只发表你认同的小说,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被市场淘汰掉?就像等当初的《胖玄幻》一样.”
听到曾经痴迷的书系,梁真言猛然抬起头.
那是易青刚刚入职时的事情了,带她的主编曾经在《胖玄幻》做过文编,每次讲起这个名字都直感叹可惜.《胖玄幻》系列问世时纸媒还占据着阅读的绝大部分市场,一群有志向的编辑们立志要把它做成国内第一的玄幻系列书.但任何一个题材都有保质期,最初的火热过后,《胖玄幻》销量在最新兴起的武侠大潮中曲线下跌,恰逢公司资金链紧张,编辑组被迫解散,《胖玄幻》停刊.
或许这是每一个图书人最大的噩梦：你想做的书,没有人想看.
【停刊】
梁真言浑浑噩噩地回到出租屋里,高中之后他已经很少去关注杂志,却没想到曾经给过他无限勇气的书,最后只得到了一个那么惨淡的结局.
而尽管易青已经无比推心置腹地向他提出了劝告,他们的谈话依旧是以争吵结尾的.
“难道为了生存下去就可以不管那些不负责任的言论给读者造成的影响?她们还小,如果真的受了书里的蛊惑在不适合的时候恋爱怎么办?如果受了书里择偶观的影响,放着身边适龄的男性不看,去一味追求那些已经成家的所谓‘大叔’怎么办?你通过这些稿件的时候,有想过那些读者的爸爸妈妈,会希望自己女儿看到这样的文章吗!”
“梁真言!”
易青罕见地红了眼眶：“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耻,你有认真地研究过《胖年华》的每一篇小说吗?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没有取舍过!”
最后易青是直接冲出西餐厅的,饭也没有吃,甚至顾不上把伞撑开就直接冲进了倾盆的雨里.梁真言被愤怒和不平冲昏了头脑,呆立在座位上,最终没有迈开脚步去追.
反正实习期一过他就要走人了,和主编闹得僵一点就僵一点吧.
一夜无梦,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梁真言已经做好直接被赶走的准备了,却意外看到一片愁云惨雾的景象.
编辑小白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主编今天的心情肯定不好,多做事少说话.”
“其实等”
梁真言刚想解释让主编心情不好的元凶大概就是他,小白想到什么,又使劲摇起头来：“不对,我们今天暂时没事做了.”
“的文件下来了,整个N市的青少年杂志集体清查,《胖年华》被勒令停刊整改等”
如果不是小白把透过发给梁真言,他根本不知道《胖年华》已经上过昨天本地的新闻直播了.新闻里列举了包括《胖年华》在内的十二本杂志,因为内容涉及、暴力和,有关当局担心对青少年产生负面影响,勒令被点名的杂志停刊整改,并开始长达两个月的对整个N市范围内的杂志内容大清查.
梁真言将不到三分钟的新闻片段翻来覆去地看了整整五遍,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主编办公室的门.
“进来.”
易青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发着呆：“有事?”
“我等看到新闻了.”
“恭喜你一语成谶!”易青显然把他的到来当成不怀好意,没有给他任何说风凉话的机会,“你可以出去了.”
“目前的情况等还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
“有.”易青木然地看向他,“去把那些刚刚通过终审的稿子退了,通知查重复率另投别家.”
梁真言看惯了易青盛气凌人的样子,现在看她这么灰心一时有些不习惯,忽略掉心尖上那丝异样接着说：“我是想问,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杂志做的.”
“梁真言,你能不检测惺惺吗?”易青略显烦躁,“这里最希望杂志停刊的就是你,现在你美梦成真了,还要跑来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杂志做的?你想做什么,帮杂志倒得更快吗?”
“我不是等”
“够了够了,我今天实在是不想看到你.放你一天检测,想去哪儿去哪儿,求求你暂时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等”
【曾经】
N大里依旧人来人往,球场上挥舞的汗水,图书馆门前排起的长队,梁真言走在一堆年轻的面孔中间,想起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副模样,满脑子的希望和梦想,憧憬着有一天能改变世界.
法学院门前已经绿树成荫,老教授没想到当年辅导过的“死小子”突然回来看自己,激动得把平常舍不得泡来喝的茶叶也拿了出来.
“后来你就辞职了?死小子,不当律师,当律师助理也挺好啊!”
“等”
“那你现在在干吗?”
梁真言最怕导师问这个,脸都臊红了：“在等少女杂志,当文编.”
“浑球!”老教授年纪不小,力气还是挺大.他一巴掌拍在梁真言的后脑勺上,差点把他从椅子上扇下去,“你是为了泡女孩子才去的吧!”
“这个真不是!”
两个人又絮叨了一阵,梁真言提到现在的公司丽妹文化的时候,老教授的眼神疑惑地闪了闪：“你上面几届有个学姐,好像也在那家公司等当主编.”
梁真言心头一跳,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易青的脸.
“好像叫什么青的来着.”
“易青?”
老教授被梁真言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像是这个人,你们认识?”
“她等居然也是N大法学院的?”居然这么巧!
“我没带过她,不过她当年在院里还是小有点名气的.”老教授眯了眯眼睛,“以前学校里办了个记者站,她在站里开了一个专门的版块,给大四的学生做就业相关的法律咨询,很是热闹了一阵.哦,好像市里哪家报纸还来采访过.”
“然后呢?”
“她毕业之后好像直接去了那家法学杂志社,在那里待了没多久,因为东家写卖版块发表论文被开除了.”梁真言怔住了,老教授却又接着说：“其实那姑娘也挺硬气,受了次打击之后扬言要自己办法学杂志,还发动了院里好多同学和老师.”
“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办杂志需要经费,大家垫了第一期的钱办出来,除了院里几个好心的老师根本没有人愿意写,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等”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耻,你有认真地研究过《胖年华》的每一篇小说吗?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没有取舍过!”
梁真言的耳边莫名又响起了当日易青对他说过的话.
出租屋里还是一片萧瑟,梁真言慢慢地摸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桌面左下角的文件夹里放着十几篇《胖年华》的示范稿,他一直都没有看.
其实梁真言对言情真的不怎么感冒,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事情,而男主和女主仅仅只为了一个“你到底爱不爱我”的问题,在几万字甚至几十万字的篇幅里反复痴缠.他并不喜欢那些初见面就因为男主的好皮囊就奋不顾身的女主,也从不欣赏为了一个女人置公司千万员工饭碗于不顾的男主.
可这个晚上,他居然小心地点开了这个弃置已久的文档,一篇一篇地从头看了起来.
第一篇是一个有缺陷的女主,在从小到大受尽无数冷嘲热讽之后,自立自强,成功赢得了包括男主在内的所有人的尊敬的故事.
第二篇是讲一个面容丑陋的女人抵制住了换脸的诱惑,在心爱的男人的冷眼下依旧坚持下来,最终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还有第三篇、第四篇等
并不是只有复杂的设定,才能传达出爱和善良的主题.
梁真言的胸腔里被一种十分古怪的情绪填满,那些或喜或悲的故事过去从来没能让他驻足过.而这一刻他却好像突然获得了通灵的能力,融进了每一个故事里,和主角们一起欢笑流泪.
也许他其实从未真正试图去了解过言情.
就像,他其实从未真正了解易青.
【冤家】
易青刚出电梯门就看到梁真言像根木头似的在自己办公室前杵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两下,脑海里闪现的是两个字：冤家.
“学姐.”
“你都知道了啊?”敢情这家伙昨天晃回学校去了等易青想起以前就觉得头大,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去帮小白的忙吧,杂志可能要改版,她在做新的约稿函.”
梁真言依旧岿然不动地杵着,易青急了――他挡在这里,她怎么进门啊!
“你到底想干吗!”
“对不起.”
易青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句对不起针对的究竟是那天骂她的话还是一直以来对杂志的各种看不起.她赶着做新版杂志的策划,想都没想就丢出一句“没关系”,然后顺手在梁真言身上推了一下,试图把他从正门口挪开等
然而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到梁真言肩膀的片刻,梁真言居然像被电到似的弹开了.
她有这么可怕吗?
等梁真言反应过来时,他的脸颊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他支支吾吾还想解释些什么,易青已经进了办公室,顺便还甩上了门.
“嘭!”
小白正在电脑上看沐小鱼最近新写出来的稿子,一边看一边发出猥琐的笑声.梁真言走回座位还没坐下就被她一把拉过去：“小梁你看,这个男主角是不是特别像你!”
沐小鱼新写的稿子讲的是一个女主编和男编辑的故事,原本在中学教政治课的男老师阴错阳差去了少女杂志当编辑,对杂志社各种没节操的现象简直义愤填膺到极点.女主编则是对这个处处和杂志要求反着来的下属格外看不顺眼,两个人的感情就在无数轰轰烈烈的争吵中铺展开来.
小白用胳膊肘碰着梁真言：“很像你和主编,对不对!”
“无聊!”
明明是十分不以为然的语气,小白却分明看到,梁真言原本就很红的脸上已经要开始冒烟了.
“这家伙等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啊?”
【谢谢】
易青写了一天关于杂志改版的企划,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腰酸背疼地出了办公室,就看到梁真言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她好奇地走到他身后,发现梁真言居然在跟查重复率聊天.
还是闲扯的那种!
虽然闲扯也是编辑和查重复率联络感情的常用方式之一,但这种情况出现在梁真言身上简直罕见!以前三句话不到就往政治教科书上扯的梁真言等居然有查重复率能和他聊得起来?易青定定神,瞄了眼那查重复率的名字,顿时更加惊悚了.
沐小鱼,在微博上黑过梁真言的沐小鱼!
这两个相互看不顺眼的人居然在闲扯!
“哈哈哈等不要太崇拜老娘看人的眼光!”沐小鱼鲜红的二号字体永远那么夺人眼球,“你跟主编根本就是狗血职场小言里男女主的标配好吗!”
好吧,貌似他们闲扯的内容还和她有关呢.
易青尴尬地咳了一声,梁真言回头看到她,秒速关闭了聊天窗口：“主编找我有事?”
“嗯等上次跟你提到房子的事,问一下你有没有意愿,没有我就租给别人了.”
梁真言的脸上写满“我有我有”,可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皱着眉摇头：“谢谢主编,我暂时还没有搬家的打算.”
“所以说啊,”易青叹了气,“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刚出社会的愣头青.”
晚上七点正是千家万户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梁真言跟在易青身后,到了她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室一厅的房子里.
“这里家电基本都是齐的,直接拎包入住就可以了.关键是地理位置好,小区也比较安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梁真言看着四处残留着易青气息的旧房子,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热了.
久居的布置比较简单,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房子的空间不大,却有一个延展出去的、不算小的阳台.阳台上种了一排淡黄的小花,易青推开阳台的门,夜里的风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梁真言的心跳无端更快了.
“易等易青.”“嗯?”
“那个等房子不错.”
“是吧!”易青不疑有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她耸了耸肩：“那你还说不想要呢?其实现在也只有你会说出‘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这种话.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会觉得‘都来同情我吧,越多越好,这样我就可以拥有更多的资源了’!”
“嗯.”
其实梁真言会拒绝只是因为等住在易青租给他的房子里以后追她会更不好意思,但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他真的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公司了,能多留一个和易青有交集的方式也不错.
梁真言走进阳台里和易青并肩站着：“谢谢你,主编.”
易青吹着风,心情显得不错：“其实你说得对,如果我是一个母亲,也会希望自己的女儿看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作者的深思熟虑.”
“嗯.”
“我小学四年级就把我妈藏在书架最上层的全套琼瑶搜出来看完了,我妈知道后狠狠揍了我一顿.她害怕我受到小说的影响,在不该沉溺恋爱的时候沉溺恋爱,耽误学业.可我还是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了,不仅长大,还长成了一个异性绝缘体.”
“真等彪悍啊!”
“其实每一代都是在上一代的担忧里成长起来的,70后担心80后弱智,80后担心90后脑残,90后担心00后不学无术.杂志圈的状况肯定会有改变的时候,但并不是一时一刻的问题,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还伴随着很多杂志的流血牺牲.我要做的是先让我的杂志在这场变革里活下去,至少活到能看到结果的那一刻.”
“《胖年华》的将来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易青垂头看着脚淌的车河,“这次整改之后版块会有很大的调整,收稿的尺度上也会把握得严一些.我们现在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么多了.”
“我等”梁真言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全部的勇气,“那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一起挺过这一关吗?”
良久,易青终于忍不住笑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表白呢,还是哀求我实习期过后不要开除你?”
【番外：编辑宁小白的五周年记事】
《胖年华》创刊五周年,这么盛大的聚会红主编居然不能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至于她不能来的原因嘛等嗯,她要在家待产.
代主编主持年会的人是小梁,我们当初都集体认为这小子过了实习期就得卷铺盖走人,没想到他居然奇迹般撑了下来,还一撑就是三年.这三年里,他不仅从实习编辑升为了正式编辑,还成功攻下了我们杂志的镇山大王――主编!
话说当初这小子刚来没多久就用行动狠狠震慑了我们――作为整个编辑部里唯一一个敢和主编叫板的人,他是嫌命太长吗?
可他不仅没有被盛怒的主编掐死,还一语成谶地预言了杂志的停刊整顿.在我们都被这只乌鸦嘴惊呆了的时候,他却留了下来,和主编同进同出,共同商议起杂志整改后的新版块.
然后这两个人等某一天就突然宣布在一起了!
我们再次受到了惊吓,不敢直接去问主编,于是都堵在小梁身边追问他和主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厮和沐小鱼混熟之后,居然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打哈哈,丝毫没有以前的刚正直爽来得可爱.我们怎么盘问都套不出他一句话,于是主编和梁真言到底是谁先向谁表的白就成了一宗永远的悬案.
现在已经荣升为主编夫人（咦?）的小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台上,煞有介事主持的样子也很好看.
“有很多人都觉得言情除了使人发笑没有别的意义,其实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觉得就算真的起不了很大的作用,能让劳累了一天的读者开个小差、傻笑一会儿也不错.然后再在发笑的基础上,一点一点地加进其他的成分,比如善良和勇敢.《胖年华》从三年前停刊的最低谷一步一步走出来,并坚持到现在,我们并不是一成不变,我们也在市场畅销和社会责任之间探索着自己的平衡.”
我突然有点“《胖》家有编初长成”的辛酸之感,杂志一路磕磕绊绊走下来,就连小梁这个愣头青小菜鸟都得出了自己的感慨.那些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在时间里一点一点沉淀,我们终于不再单凭热血,一厢情愿地站在世界的对立面,而是平静地接受了,其实我们本身就是世界的一部分.
可那并不代表着我们都忘却了有过的梦想!改变从来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只是在无数个微小的历史节点里,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