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幽灵之家

更新时间:2024-03-2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4563 浏览:67315

在智利东部与阿根廷的交界处,有一块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平原,你更不可能找到这平原上一只象水滴般微小的松鼠,它伏在树枝上,把嘴探进一颗被雨水打落的松果里,探索它的滋味和硬度,又从这滋味和硬度中探索松果的年龄和质料,探索它在枝头上度过的无数月夜,汲取过的无数星光.这颗随雨水而来的松果就是《幽灵之家》,它让松鼠彻底投入,松果里的松子、松子里的松仁、松仁里又孕育着另一颗松果,阅读是一次趋于无限的旅程.平原上,有时风大,有时风小,松鼠看见“幽灵之家”的那些成员时近、时远,最后地平线上只剩下一抹彩云、几株烟树.

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书,可以飞快地读,也可以缓慢地读;可以严肃地读,也可以戏谑地读;可以伤感地读,也可以乐观地读等《幽灵之家》被我找到了,另一本是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有人称《幽灵之家》的作者伊莎贝尔阿连德为“穿裙子的马尔克斯”,这是风格上的比较,在我个人微妙的阅读感受上,他们竟也走到了一起.与此相比,博尔赫斯和鲁尔福,自然是首屈一指的拉美文学大师,但他们太深刻了,阅读中总是让人禁不住去诉求智力,而普鲁斯特在《驳圣伯夫》说过:“我认为作家只有摆脱智力,才能在我们获得种种印象中将事物真正抓住”,对于一个单纯的文学读者恐怕也如此,在看过许多形式奇异、花样百出的新小说、后现代小说、结构主义小说,甚至象《达芬奇》这样构思精巧、知识量巨大的畅销小说之后,又读《幽灵之家》,才体会到什么是“读小说”的乐趣.

但这并不是在否定《幽灵之家》的技巧和深度,相反,如果要写论文的话,《幽灵之家》的三重叙述语态绝对值得一提,相比之下,去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中类似手法的运用显得很做作.因为阿连德运用这样的手法,不是为了追求“陌生化”,而是来自于讲故事人的直觉.她是用自己和家族的生命体验和与生俱来的文学天才来写作的,要知道我们看到的这部小说本来只是一封作者写给她外祖父的长信,其时,99岁的外祖父,书中的主角特鲁埃瓦正准备绝食,阿连德的信没有挽救他的生命,却延续了他的灵魂.阿连德再次让我们看到文学是浑然天成之物,这种信念恐怕在歌德之后就已经摇摇欲坠了,而在神秘的智利,复活节岛巨石却还岿然屹立.

千万不要被“穿裙子的马尔克斯”这个轻巧的称呼所迷惑,阿连德的小说并不轻松,她是上世纪70年代智利军事政变中遇害的瓦多阿连德总统的侄女,自政变后,就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涯.《幽灵之家》中极尽细致地描述了那场件,真切的经历和文学修辞使事件显得更加真实.但是,小说也绝不沉重窒闷,因为作者没有为苦难附加苦难,而是当作自然事件,平和待之.因此它深却不重,轻却不浮,连文字也是如此,“罗莎躺在石桌上,胸部、腹部被剖开了一个深深的大口子,肠子就在她旁边,放在盛凉菜的大盘子里等她的长长的绿发像欧洲蕨一样从石桌一直垂到地面的细砖上”这样的描写够直白,够残酷,但看到“欧洲蕨”时,俏姑娘罗莎的美又回来了,而且更美了,那个“淡蓝的脉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头发碧绿闪光,举止舒缓,性情文静,看上去真像水府居民”的俏姑娘,成了一个永恒的意象.

我一直惊叹于拉美人对爱情的狂热追求,至终不渝,《霍乱时期的爱情》里两位主角冲过近一个世纪的种种障隔,最终梦圆,在临终之时,霍乱之际,驾一艘轮船相拥驶向大海深处.智利另两位最著名的文学大师:第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南美洲作家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和大名鼎鼎的聂鲁达,成名作《死的十四行诗》和《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全是因爱而写.《幽灵之家》走得更远,它描写了家族里几代人的爱情离合,成了小说的主要线索之一.聂鲁达说:“日子编织又拆散它那天庭似的网等用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大地上的冬季”(《来自南方的大雨》),爱情,成了拉美魔幻世界中最具法力的指尖.


水晶球从神奇的大陆收回到松鼠的小小平原,阿连德说因为这本书,她不再感觉自己是一株注定要枯死的圣诞树,她找到根了,而我们在阅读中也感受到那巨大树荫的庇护,树荫来自“我们的祖先”,这个卡尔维诺小说集的名字被包容进了阿连德的幽灵之家,它不惟是追溯族谱,也是描述当下和未来,因为祖先虽然已逝,但家还在,族谱被你承载,祖先的幽灵继续在你的血脉中划桨,家被你承载,你在,家就在,你便是幽灵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