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评方方的《水在时间之下》

更新时间:2024-01-28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6655 浏览:120269

摘 要:《水在时间之下》是方方创作的长篇小说.在这篇小说中,作者用深刻、冷峻的语气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挣扎于世的弃儿到成为汉剧名角水上灯再到堙没于巷陌的苍苍老妪的人生历程.本文试图以小说中传统戏剧元素运用的角度为切入点,以期对小说的悲剧艺术进行初步的探索.

关 键 词:戏剧尖锐悲剧艺术

《水在时间之下》是方方“尖锐美学”的代表作,它那看似平和的一字一句都如同细小的刺直直扎进读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使人潸然泪下.正如方方本人在后记里说:“这是一本有关尖锐的书.我在写作之前,曾经先写下这样一句话.小说写完之后,我觉得不仅如此.人世有多么复杂,人生有多么曲折,人心有多么幽微,有时候我们自己并不知道.”1而与方方其他同样“尖锐”的小说相比,《水在时间之下》中特殊也是出彩之处是:这部小说里反映出来深刻复杂的人性和爱恨交织的情节,是通过汉剧这一关 键 词贯穿始终的.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剧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人生现实,戏台上生旦净末丑,正是台下芸芸众生的写照;悲欢离合的剧情也常是真实人生的翻版.而台下的每一个人也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不同的情节、不同的剧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起伏、千回百转.粉墨登场的戏剧总有落幕的时刻,而主演自我的戏却在持续上演.戏也就演不尽,看不完.在人生的舞台上,抗争与徒劳、呼喊与沉沦、逃遁与困惑、爱与背叛、与死亡风云变幻,《水在时间之下》正是这样一出永不落幕的人生大戏.

一、缘起缘灭:一切皆由命中注定

“许多的事情,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它老早就开了头.”“因果报应”说是传统戏曲中常常出现的理论,如季君祥的《赵氏孤儿》、关汉卿的《窦娥冤》等古典剧作,在戏的开端都已经为故事的发展设定了这一铺垫.这个铺垫使故事从一开始就设定了结局,纵使情节多么的离奇曲折,人物线索多么的复杂多变,到最后一切仍是命中注定:这是一场戏,一出早就预示着结局的戏.正如方方另一部小说的名字: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一切都是从李翠手里那个婴儿如同唱戏般响亮的哭声开始的.若不是这一声哭,水滴的爹水成旺便不会因烦躁而带着水武出门看热闹,不看热闹便不会被红喜人的铁矛刺死;若不是水成旺的死,水滴便不会被认为不详而被菊妈抱离水家送给了下河人杨二堂抚养;若不是在养母慧如的苛刻打骂和穷苦的家庭中成长,水滴便不会产生对有钱人的仇恨和向往;若不是仇恨,水滴就不会接触到汉剧这一职业,从而走上了一条爱恨情仇和艰难困苦交织的路等汉剧之于水滴,一开始便注定了一生无法摆脱的孽缘.

《宇宙锋》是水滴第一次看的戏,台上一个小姐不愿父亲将她嫁给皇上,她散发碎衣,怒甩水袖,忽而嗔目,忽而哀哭,狂笑不已,却让人听得到她笑中的痛哭.水滴突然一下就看傻了.作者将戏里戏外两个时空联系在一起,在舞台与现实的变化中,让水滴和赵艳容这一如此倔强的女子产生共鸣:水滴痛恨现有的生活强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她骨子里的无法妥协,让她只有像赵艳容那般不停的抗争.正是这出戏也注定了水滴的一生,她会得到她想要的,也会失去她更想拥有的.因此,我们可以在小说中看到,在长达一生的抗争和报复中,水滴变成了名震一时的红人水上灯;也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水上灯赢到了最后,却也失去了一切.

二、苦难桥段:你方唱罢我登场

在戏剧这个舞台上,演员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不管多么优秀的演员都无法抵御年岁的侵袭,没有人能在舞台上常青.在这个舞台上,总会有人离开,也总会有新的人登台亮相,这是怎样的几家欢喜几家愁.小说中常借用戏剧的这一特点来演绎人生的变幻莫测和人性的无可奈何.在《水在时间之下》中,玫瑰红的大起大落和水家的灭亡都是这一类的典型,他们的生死存亡印证了背负在水滴身上的苦难和仇恨,也突出了小说尖锐的主题.正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这让人们不得不常以“人生若梦”、“人生若戏”来慨叹人生的不自主性、无奈性和虚幻性.

在这部小说中,玫瑰红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人物形象,她有着多重复杂的身份.㈠她是当时汉口红极一时的名角,只要是玫瑰红挂牌的戏几乎是场场爆满.她的成名作《宇宙锋》将水滴带入了汉剧这一领域,是水滴学习和模仿的对象.㈡她是水滴十分痛恨的人,是她竭力怂恿水滴的养母、也就是玫瑰红的堂姐要懂得去追求自身的幸福,正因如此使得水滴的家庭支离破碎,养母慧如为了逃离这个家庭不惜丢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是她为了贪图汉口的安逸和荣华富贵抛弃了水滴敬重的家长万江亭,使万江亭因失去爱人心力交瘁而死.㈢她是见证水滴全程苦难和蜕变的“看客”,玫瑰红是水滴名义上的姨,是她赌气将水滴送入戏班,让水滴走上汉剧之路;也是她冷眼旁观,看着水滴如自己这般在舞台上独占鳌头、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中走向充满谎言的婚姻,又像自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的失去自我、失去灵魂.年少的水滴对玫瑰红的痛恨是最纯粹的,十二岁的她只有一个目标,她发誓要红过玫瑰红,要把玫瑰红带给她的这些十年后加倍归还.这种仇恨支撑着她度过学戏生涯中无数的苦难,最终取代了玫瑰红在舞台上的位置,像个女王般冷眼看玫瑰红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相对于玫瑰红而言,水滴对水家的恨则是与生俱来的.这种在水滴看来渗透在骨子里的恨,表面上看是对有钱人跋扈嚣张、蛮不讲理的厌恶,实际上却参杂了千丝万缕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血缘关系.从小时候第一次经过水家门口亲眼目睹水武见血后晕倒,水滴对有钱人的仇恨和向往就扎了根.直到后来水滴的养父杨二堂因弄脏水武同学的裙子而被水家打死,水滴对水家的恨才有明确的针对性.她恨水家串通黑白两道,胡作非为,独霸一方,更恨水文为了得到她设计让陈仁厚被迫离去,让张晋生死于“意外”之中.不共戴天之仇是造成水滴人生悲剧的根源所在,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她看不见水文曾有过的真诚,也看不见亲娘一次又一次的赎罪和哀求,最终,将这个家族送上了毁灭之路.

三、曲终人散:爱是深刻的救赎

人生或者是戏剧中,所有人似乎都无法按自己的愿望生活,似乎始终有一个超乎众人的导演,在左右着每个人的人生演出,而且总是更多地向不合理的方向、不合人情的方向执导.真正怜悯、关爱水上灯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养父杨二堂死在水家的钱财和不可一世上,让水上灯当做家长般尊重的万江亭死在爱人玫瑰红豪华婚礼的喧嚣中,义父余天啸死在他最后的一场革命义演中,从小疼爱水上灯的菊妈死在惨遭日本人凌辱的乱世中,就连水上灯活着的唯一理由――林上花也死于败血症.此时的生活对于水上灯来说不过是个空壳,活着,仅仅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然而,人生的戏仍要上演.当水家的每个人都遭到了报复,当心力交瘁的李翠选择离开,当良心倍受谴责的陈仁厚选择奔赴前线,那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水上灯一人,发不出任何声响.原本视若生命般珍贵的唱戏这一事业,在万江亭、余天啸等前辈相继死去之后,也就失去了应有的生命力.只靠着余天啸生前留下的那句话支撑着:“做戏子的,只要挂了牌,卖了票,除非睡在床上起不来,但凡能起来,就得登台.就算剩下一口气,也得在台上吐完它.即使有天大的痛,也必须演完.”2最后一次登台,水上灯倾尽全力演绎了那出伴随她一生的《宇宙锋》,一举手一投足,一笑一哭,散发碎衣,长哭当歌,将赵艳容演到了极致.至此之后,水上灯便把自己藏匿在了时间之外,硬是将芳华绝代的传奇留下,任凭尘世间的流言蜚语、议论纷纷,只身一人转身便离开了.一生的是是非非仿佛都显得与她无关,没有仇人也没有爱人,静默而孤单的人世已经不能给她任何的留恋了.

正在这故事将要结束的最后,一个人的出现给了水上灯活下去的理由.这个人便是那个最恨她、也是她曾经最恨的哥哥水武,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活着的最后一个理由.她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哥哥,为了维持两个人的生计,她在缝纫厂做工作服,去酱品厂切萝卜,去冷饮厂包装冰棒,什么都干不动了,就去卖茶叶蛋.是良心的复苏还是亲情的使唤?水上灯的这一举动无疑是一场爱的救赎.

救赎是什么,救赎就是放弃执著,放弃仇恨,放弃怨念;是忏悔,是积极地活着,为了一个信念,为了归于宁静;是为了能够脱离世俗的苦难、内心的苦难.对水上灯来说,支持革命、誓死不为日本人演出时对自己良心的救赎;救助林上花一家是对生活的救赎;而收留水武是对自己生命的救赎.救赎是某种宿命,是和水家牵扯不清的孽缘,在用尽一生的力量使这个摧毁她一生的水家家破人亡之后,水上灯并没有复仇后的快感,反而感觉背负了更多罪孽.正如李翠在选择离开水上灯时所说的那样:“看看你的亲人,还有朋友.沾着你就是个死,没死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你是一个幽灵,你的呼吸都有毒,你来这世上,就是让身边的人都死光的.”3李翠的话让水滴忽然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犯下的罪孽,这是无法弥补的过去.然而,纵使时间倒退、所有的故事再来一次,命运的安排下水滴还是会选择这样的生活,她所能做的,只是将水武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般紧紧的拽在手里,在水武还活着的日子里,在历经生死、参透爱恨之后完成自己对亲情的救赎.

《水在时间之下》中戏剧元素的穿插是看似随意、融合于无形之中的.它并没有像毕飞宇的《青衣》中塑造的筱艳秋那样把现实中不能达到的愿望,通过戏剧中虚拟的情境给以实现,满足于自己非现实的创造;也没有像白先勇的《游园惊梦》般中西合璧、通过台上的戏剧来寄予自身;更没有像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演虞姬般,为了挚着的爱,而进人戏我不分、戏我交融的境地.作者将戏剧程式巧妙地安排在行文的字里行间,一方面让水滴沿着汉剧这条线索展开一连串的爱恨纠葛,另一方面则将舞台上的生活影射到现实中去,营造一种“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氛围.她用冷峻的眼光剖析人性的弱点,探索生命的本真意义,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种寂静的震撼力量,这正是方方别于他人的独到之处.

注释:

12方方.《水在时间之下》.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12-1.59

3方方.《水在时间之下》.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12-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