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两汉士人的俳优气质

更新时间:2024-01-2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3130 浏览:155912

[摘 要]中国士人在“道”与“势”的对峙中,自觉不自觉地呈现出俳优的谐谑气质.以先秦齐国的稷下先生为代表的士人,为求“道”纳于“势”的理想而借鉴俳优调笑轻讽的“优谏”方式,出仕于大一统的汉朝文人,在“道”隐于“势”的无奈境地中,逼生出佯狂弄痴的俳优保全自身.

[关 键 词]俳优;士;稷下先生;东方朔;调笑轻讽;佯狂弄痴

在人类发展过程中,社会这个复杂的集合体始终随时代而呈现出矛盾与问题,而这些问题总会受到来自一个群体的强烈关注,他们对不合时宜最为敏感,对自由批判最为热衷,他们是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也是在中国已有二千五百年历史的士.他们在“势”和“道”的斡旋中,衍生出谐语刺世、肆情狂性的气质.这种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抒最沉郁的情怀的气质,逐渐在中国历代文人中形成了一条绵长深刻的传统.

一、谐与丑的俳优气质

俳优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出现的具有俳谐性质的综合技艺表演者,为戏曲、相声、小品等艺术形式的始祖;其特点是以言语见长,以戏笑为事.案《说文》(八):“优,饶也;一曰倡也,又曰倡乐也.”他们“本以乐为职”,

“又优之为言戏也”.“以歌舞调谑为事”“皆以微词托意,甚有谑而为虐者.”即以歌舞劝说、愉悦君王,用旁敲侧击的方式调谑人事.

谐是俳优的生命力.它作为取悦于神之巫的互补,为取悦于人而怎么写作,在庄严的另一端极尽所能,编演一个以人间之事为内核的谐戏,努力消解一切神圣庄严,将纠正俗世偏枉的严肃主题拉人一个至谐的语境,试图达到由内而外取悦于人的效果.从调谑的功能上说,俳优的源起可能出自是人类对自身道德建设的一种自觉努力.

从事俳优的人最初为侏儒,《乐记》称优侏儒.颊谷之会,孔子所诛者,《谷粱传》谓之优,而《孔子家语》、何休《公羊解诂》.均谓之侏儒.《史记李斯列传》:“侏儒倡优之好,不列于前.”俳优最初对体态上的另类选择,体现出这一职业恣丑增谐的审美取向.短小的身材一方面在视觉上给观赏表演的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以优越感,另一方面也能以缺陷的自我暴露达到掩盖调谑言词之锋芒的效果,缓解讽谏的压力.因此,俳优才能得到“优言无尤”的待遇.

俳优在古代社会结构中处于最接近中心的边缘地带,他们身份卑微而又相对自由,“他们上不属于统治阶级,下不属于被统治阶级;既在社会秩序之内,又复能置身其外.”他们一旦戴上统治者设定的职业小丑面具,就意味着要在统治者允许的范围内,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说真话,满足统治者的心理期待.由于其特定的职业要求,俳优表演者所表述的内容还有一重保护,即表演者与听众预设了一个夸张和取乐的共识,因此欣赏俳优表演的社会贵族阶层能够对其中的刺喻、嘲讽予以包容.

边缘的社会地位削弱了俳优的社会认同性,丑态的暴露创造了表演中的双向调谑,歌舞的表现形式与表演情境的预设营造了“微词托意”的效果.因此,调谑特权实在是没有赋予俳优了不得的自由度,而谐与丑从此成为批判者的掩护外衣.

二、调笑轻讽――“道”纳于“势”

随着统治阶层对士的逐步控制,士在身份上的独立和志道批评上的自由也逐渐压缩.齐国的“稷下先生”是中国文人中最初表现出排忧气质的.

齐国所设的“稷下先生”,最大的特色在于“不治而议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笔者认为,“稷下先生”制度正是士对“势”的归附与妥协的开始.

名为“不治”的稷下先生在本质上脱离不了臣的地位,他们既然属于社会政治体制之内就免不了受“势”的牵制,在“道”与“势”的妥协中曾经桀骜独立的士人们,不自觉地衍生出了与俳优相似的调笑轻讽气质.齐国稷下先生中最为出名的当属淳于髡,他是齐稷下学宫的先辈,在当时应属声望很高的知识界领袖,弟子甚众.《太平寰宇记》卷19引《史记》说“髡死,诸弟子三千人为续经”.《史记》把他收入《滑稽列传》,云:“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并收录其“谏饮长夜”的一件事:

“威王大悦,置酒后官,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带鞲鞠跽,待酒于前,时赐余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日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尝在侧.”

这是一段令人捧腹的说辞,与君主夜饮聊天的淳于髡,开口便是滑腔滑调的诡辩,勾起听者好奇,继而铺陈展现一系列生动逼真的酒席之景,听得直叫人浮想翩翩.男女共席、把酒言欢、酒醇情迷的描述更是一副无比享受、沉醉流连的语气,让人忍俊不禁.结尾时的“乐极则悲”的陡转像极一盆透彻心扉的凉水,浇灭了人心中刚刚熏起的醉意.故事也以谏言成功结尾,让人不禁感叹淳于髡的讽谏火候的精到.这种带有自嘲性质的谏言方式实属谏臣的常用技巧,其中自然是含有以柔克刚、迂回婉转的智慧.

上述事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收录在《战国策齐策一》中的《邹忌讽齐王纳谏》.邹忌以自己的遭遇主动向齐王进谏,取材同样有让人轻松一笑的功能――“与徐公比美”.然而不同的是,邹忌身为齐国的相,其辅佐朝政的动机是无需怀疑的.令齐王广开言路的考虑亦是较为宏观和有远见的.邹忌与淳于髡,一个是齐相,一个是“不治而议论”的稷下先生,在谏言方式上采用了相近的方式,且均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在功能上而言,稷下先生实属依附政权的文人,他们的调笑轻讽一方面是自身性格使然,一方面与齐王“喜文学游说之士”的好尚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实现“道”见纳于“势”的理想的折中之计.

三、佯狂弄痴一“道”隐于“势”

如果说战国时期稷下先生在“道”从于“势”的过程中,用调笑轻讽的方式达成“优谏”的效果.那么在封建大一统的汉代,“道”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士人的俳优气质愈加鲜明,走出了一条佯狂弄痴的朝隐之路.

汉武帝时期,帝国王朝的稳固根基让“势”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它即使不需要“道”的协助,也能在达成统治上的稳定.与战国时期发达的诸子散文相比,汉代文学上具有杰出成就的不再是进发着绚丽思想火花的散文,而是流于形式的辞赋、扎根于民间的乐府诗以及承前尊古的史传散文,志“道”成为了文学的禁区.士在专制的环境下,划分为两派.一派是承担着大传统的传播的循吏,一派是狭义上的文人.后者相当于今天的文学家、史学家.汉朝以设置循吏的方式将志“道”的使命赋予了一批从属于官僚体系的人员,而传统意义上的士虽然依然有志道的个人自由,但实际上其社会价值已经被架空.因此,汉朝出现了一批形式附庸政权、实质上隐于朝廷的文人,他们在这种内外矛盾中,选择了佯狂弄痴、戏谑不羁的无奈道路,为汉创了发达的诙谐文学.

“滑稽之雄”东方朔应属汉代俳优型士人的典型代表.《汉书东方朔传》载东方朔上书自言“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从他的学习经历来看,东方朔算得上是合格的知识分子,具有士人注重“修身”的传统,广博多才也使得他能够在失“道”的环境中得以立身.“初入长安,至公车上书,凡用三千奏牍.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仅然能胜之.人主从上方读之,止,辄乙其处,读之二月乃尽”(《史记滑稽列传》),可以看出,初涉朝政的东方朔还未抛弃以道自重的士的传统.


东方朔几度发挥他的“诙谐善谑”来讽谏武帝.建元三年,武帝欲起上林苑,“时朔在傍,进谏曰:臣问谦逊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异.今陛下累郎台,恐其不高也;弋猎之处,恐其不广也.等愿陈《泰阶六符》,以观天变,不可不省.’”(《汉书东方朔传》).武帝元狩初,东方朔又借所谓的“驺牙”之“祥瑞”来平镇汉武帝的“开边”野心.武帝太初初年,东方朔以正人必先正己的理念劝谏汉武帝节俭从政.“朔虽诙笑,然则观察颜色,直言切谏,上常用之.”(《汉书东方朔传》)然而武帝虽然对东方朔的才识十分赏识,但在政统上并未真正采纳他的意见,而是以“俳优畜之”,东方朔“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汉书东方朔传》)

可见,像东方朔这样才识出众的士人也只能被君主当做“诙谐善谑”高级知识分子,士与君主的关系早已与“师”、“友”相去甚远.长期弃用的境遇,东方朔只好以放浪形骸来消极应对.《史记滑稽列传》褚少孙补:“时诏赐之食于前.饭已,(东方朔)尽怀其余肉持去,衣尽汗.数赐缣帛,(东方朔)担揭而去.徒用所赐钱帛,取于长安中好女.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所赐钱财尽索之于女子.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对酒色的徜徉表露出东方朔对士的身份的自我异化,他用佯狂弄痴的作派实现其“大隐隐于朝”的无奈追求.《史记-滑稽列传》褚少孙补:“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在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下,东方朔无奈接受自己亚俳优的身份定位,在痴狂中退隐全身.

四、结 语

背负着严肃的志道使命的中国士人,在与“势”的斡旋中,走过了独立自由的争鸣时代,也经历了附庸朝政却实为放逐的大一统时代.在两个不同的时空环境中,他们都呈现出俳优的诙谐气质,不同的是一为“道”纳于“势”的调和之举,一为“道”隐于“势”的无奈选择.不论是积极应对还是消极逃避,他们都以诙谐幽默的思想闪光为中国知识分子开启了一条戏谑的传统,让人们在肆笑中体会理性与良知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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