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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端午丢失后,前任保姆小陶就经常被506室的东家想起来.
女东家坐在沙发上用细瓷汤匙吃红枣燕窝,吃着,忽然莞尔.男东家听到妻子有笑的动静,便回头看她.妻子却作色道：那混蛋再来,我还是要炒了她.
男主人心里发笑.这对夫妻,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承认他们开始想念那个小丫头.
18岁的小陶,在他们夫妻眼里,的确很混蛋.这个混蛋是个超级电视剧迷.在他们家里任职一年多,至少偷看了十几部连续剧,当然是利用东家上班时间.东家一出门,电视就打开.大白天,地方台播连续剧,三集四集没命地放,小陶就利用广告时间,风驰电掣地拖地、洗衣服、做饭、熨烫衣物.一心二用,损失连连.只能干洗的衣物一股脑儿塞洗衣机了；海鲜萝卜煲、猪脚花生煲莫名其妙烧糊了,还烧裂过三个砂锅、一个电水壶,蒸老过多次清蒸鱼；烫坏过女裙、女西裤各一次；男东家最喜欢的一件棉质衬衣后背,还有一个隐约可见的熨斗焦印子,好像被人踢了一脚.惩罚了多少次,一样,小陶还是如毒瘾发作一般,争分夺秒地偷看电视.
还有,极其贪吃.
幸好,东家对付保姆,早有丰富经验.在巨贪小陶进门前,他们就养成锁食品柜的习惯.但有两次,离家匆忙,忘了带走钥匙,回家,男东家发现,柜子里的所有食品都短缺了一圈,台湾豆沙麻薯明明是六个,怎么变成五个澳门肉松蛋卷,起码少了三分之一.朋友送的瑞士巧克力,根本没拆包,怎么透明薄膜就被人撕开了有块巧克力也像有被舔过的痕迹.东家决定小陶.小陶说,我才没有那么傻！你们是故意忘了带钥匙,好考验我.我不上当！我再想吃也不吃,我只是把食品柜擦了灰.
东家被小陶噎得互相翻白眼,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有误.
有一天,碧根果忘记锁进食品柜,回来发现少了一小半.这小陶酷爱吃.每次,东家晚上看电视在茶几上剥着吃,都会发一两颗给她,她总是把缝隙里最细小的果肉敲打出来吃掉,才善罢甘休.吃完,还检测装入迷电视,不走.东家就是不着她的道,偏偏就不请她吃了.小陶意犹未尽,还想坚持,东家就说,喂,证券啦,你又不爱看.到你自己房间看看书嘛,你不是要考会计证
小陶伸腰长叹一声,离去.
碧根果突然少了那么多,东家憋不住,还是绕着弯地试探小陶.小陶矢口否认.而且,小陶呼喊：涉嫌诽谤啊你们！这是个新词,连东家夫妇这辈子也没有使用过的新词――涉嫌诽谤――新学来的.这样,东家夫妇就猜测最近小陶又偷看了哪部电视连续剧,女东家还专门查阅了电视报.上一次食品柜事件,小陶嘴里也出现了一个新词：犯罪陷阱.男东家后来查明有个地方台在播香港的一个有关证人保护的连续剧.
上个月,端午被新保姆遛丢了.男女东家无聊难过之际,就零星想起混蛋小陶的好玩之处.小陶手脚麻利,既狡猾又天真,交代的事情,只要没有电视剧干扰,就干得利索高效,要再辅之以美食诱惑,那结果简直卓越；小陶烧一手好菜,山货海鲜无师自通.(有几次,偷看连续剧被抓现行,她都抵赖狡辩说在看烹饪,以期提高业务水平.但最终被揭穿.)男东家有写菜谱的习惯,而小陶有心无心地翻一翻,总是强过他折角、打记号、背诵、反复实践的努力.
最重要的是,小陶爱端午.很有人狗肝胆相照的意思.
端午是流浪狗出身,银狐串,土狗和银狐的混种.当时,东家夫妇从车库里出来,看见显然是被遗弃的端午,瑟缩在车库外一个废弃的边三轮底下躲雨.端午的圆眼睛和东家的车灯对了一眼,发出绿莹莹的光.女东家下车后就过去看.端午冲她摇尾巴.但男女东家都不想带走它,因为端午太丑了,脖子上有个绿色的肮脏颈圈,身上的毛稀疏得看见皮肤,几乎成秃狗,那根短短的、基本没毛的尾巴,倒是热情洋溢,对着两人使劲摇.
男东家叹息说,太他妈丑了.女东家说,别靠那么近啊,肯定有跳蚤！
他们就走了.端午就在后面跟着.他们不知道,一直到楼道防盗门前,感应灯亮了,他们掏钥匙的时候,才发现端午还跟着.嘿,你这丑狗！一个说.另一个说,肯定是饿了.两人上去,厨房里也没什么吃的,找到一个肉粽.女东家让男的下楼送狗吃,男的说,刚才把它踢出楼道门,可能早走了吧.就不送.两人洗了手,泡上茶.女东家看看外面的雨,说,饥寒交迫呢.我说那丑狗.男的说,那我从窗户上,把粽子扔下去吧.
粽子啪地从五楼窗户扔下,楼道防盗灯砸亮了.就在防盗感应灯灭掉的前两秒钟,石梯那边一个小身子奔向那个肉粽.楼道前又黑暗了.不能确定是狗还是猫扑食.女的让男的下去,男的懒得.女东家忽然性起,自己趿着拖鞋下楼了.
端午就在那里,肉粽连叶带绳地吞吃得差不多了.这一次,端午比前一次他们拒绝它进门时,更有力气,更坚决地表达了它要进楼道的意愿.它用力挤进防盗铁门.女东家使劲把它往外赶,又怕它脏了自己衣服,就这一点退缩,端午大半个身子就进了门,女东家还惊叫一下子,这毫不影响端午的决心.它进来了,欢欢喜喜地冲着她大摇尾巴.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友爱.
流浪狗端午就这样进了506室.接着,洗澡、检查、去耳螨、打预防针、去势,慢慢地,慢慢地端午恢复了自己的宠物身份.
一年后,小陶来了.那个时候,端午已经换出了一身天然好毛,脖子下一圈浓密的白毛,向脖子两边飘张着,黑眼睛、黑鼻头、黑嘴唇.通体雪白矫健,带出去,引来许多青睐赞叹.男女东家十分满足,对端午更是日益喜爱,他们一进门,端午欢跳、摇尾、叼拖鞋、咬报纸.乖巧热闹得不行.茶几上,夫妻谁的手机响了,端午都分得清,马上叼起找主人去接.但前两个保姆都不太喜欢狗.小陶进门的时候,东家也担心她怕狗,没想到,小陶一看到端午,就大叫,哇,像我舅舅家的旺财！端午毫不犹豫,甚至比小陶更快做出了一见如故的举动,它冲着小陶就起立作揖,小陶也嬉皮笑脸地给它作揖回礼.
在东家眼里,小陶长得真像个黑脸汉子.小眼睛大嘴巴,笑起来眼睛找不到,满脸都是无序的大白牙,脸颊上还显出两个大长酒窝,破相似的,但小陶引为自豪.在小陶眼里,东家夫妇也长得令人不服气.完全像两粒东北米,一对胖胖的、矮矮的男女,哪有电视剧里那些男女主人的派头.女的,虽然也算五官整齐,但是矮矬矬的黑乎乎的,走到菜场超市,根本看不出是多有钱的人.易的,更糟,头发也少,白、胖、小、圆,像个阿福,又戴一副黑框眼镜,怪头怪脑.而且,一对小气鬼.每次吃鱼,夫妻俩都一唱一和地把鱼头鱼尾夹给小陶,一个说,唉,我爸爸妈妈最喜欢吃鱼头了.一个说,会吃鱼尾巴的人总是聪明过人啊,因为鱼尾巴是一条鱼最灵活的部分.小陶每次吃得都想大吼、大哭.
小陶当年跟二哥从偏僻山区来.走在这海滨城市的大街小巷,随时随地的――只要一小丝丝――从锅里飘逸出来的海味鲜香,都会让她战栗兴奋.她深深呼吸着,拳头紧握.她以为在城里打工,就等于时时有鲜味,餐餐有海鲜,就意味着海鲜生活的全面开始.没想到,不管是眼镜公司车间,还是电子厂的流水线,一天忙到晚,连海带都吃不到几次,虾皮竟然比山区农村还难见.这算什么世道如果这样,根本就没有实现一丁点人生理想.小陶是在二哥暂住地玩,听二嫂的一个老乡炫耀她在她东家吃穿享用的鲜美事迹的,真是眼界大开.主要吸引小陶的,就是海鲜.海鲜哪海鲜,你怎么能这么鲜
小陶也陪嫂子去小菜市,嫂子根本不会在海鲜摊停留,最多写一点小花蛤或者尾市不太鲜的小鱼、断头虾.有一次,在超市,看见海鲜池那里写着：菜,十元.小陶和哥哥嫂嫂急慌慌捡宝似的选了三只最大的,拿去过磅.到那,才被告知,是一只十块.一斤六十八元.二嫂当场扔了菜,骂道：抢钱啊！这么小,还一只十块！二哥说,就是,掏干净了,统共没有一口肉！
二
小陶深长地叹气了一声,说,我要去――做保姆！
小陶做保姆的第一个东家,居然不吃海鲜.因为家里老人、小孩有海鲜过敏症.小陶气得要命,虽然那家人很不错,忍了两个月,为了理想,还是辞工走人了.再找东家的时候,小陶有了经验,人家问她有什么要求想法没有,小陶开口就问人家,你家吃不吃海鲜人家傻了半天,说,呃等吃啊等
结果,小陶还没有上任,人家就炒了她.说,哪里能要专门挑海鲜吃的保姆呢.
东北米家的好处,是慢慢品出来的.首先男女东家都爱吃海鲜,好像也有这个实力,比如螃蟹、虾、鲜贝、鲍鱼、象拔蚌等大海鲜,个把月能盼来一次两次,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告诉小陶,这些是他们当补品服用的,相当于用药.比如,治疗头疼、眩晕,比如清理血管里的垃圾、降低胆固醇,比如减肥、补钙、调整激素.既然是药品,小陶就不要理解成菜肴,他们请求用小灶小锅煮了当宵夜,也是顺理成章,谁把药拿到饭桌上吃啊.因此,小陶也没太多抵触情绪,有时隔天有剩,小陶也很乐意帮忙吃药,此外,男东家应酬多,鲍鱼捞饭也打包回来过,都是诚心给小陶带的；而小海鲜,在东北米家就更为常见了,什么金线鱼、赤棕鱼,小管(小鱿鱼)、秋刀鱼,什么苦螺、油蛤、海蛎、淡菜、甲锥螺.这些海里的东西,酱油水一炝,或者干炸粉油锅一拖,甚至沸水一氽,真是,鲜香万里啊,搞得人清鼻涕都要先淌出来――这不是幸福生活是什么不过,食用小海鲜也有讲究,东北米总是积极客气地轮番夹菜给小陶,这样部位和数量都被控制了,小陶有时自己动手,可是,男女东家的眼光就跟在小陶筷子上,粘着,半天都去不掉,小陶讪讪地强咽下去,心里郁闷无比.
小陶从心底赞美海鲜,反对海鲜管制.所以,她在烹饪起锅前,就大肆品尝.东北米看见了忍不住嘀咕,还要尝啊,都看你尝三次了！再尝,只剩半盘了呀！小陶镇定自若,说,一开始太淡了,加盐,后来又太成了,加水和酒,不再尝,又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好,所以,又尝了一点点.女东家说,那你尝汤汁就行了嘛,每次都吃菜,空口你咸不咸啊！吃了太多盐,会高血压的！
小陶舍生取义地微笑.
很快地,小陶发现东北米家的另外两样好处.有这两样,有明显缺陷的海鲜生活,还是可以忍受的.
―是,自在.东北米孩子上大学,家里也没有一样的老人,他们自己又上班,经常早出晚归,家里三房两厅,她一人独大,实在自由清爽；
二是,端午.端午真是一条好狗,贫富无别、有情有义.
端午对东北米和小陶一视同仁.后来可能相处的时间更多,端午似乎更依恋小陶,比如说吧,它喜欢自己把狗垫子拖到小陶房间,放在小陶床前,睡在小陶床下,再后来,干脆跳上小陶的床尾,一起睡.开始时偷偷的,后来是公开的.女东家不太高兴,有失落感,可是,端午以前也跃上东家大床,两东北米都嫌端午脏,毕竟是狗.但小陶大度地默许了.这样,保姆房就是端午天堂了.而端午,一碗水基本端平,东家每天下班回来,它都表达出撼动人心的久别重逢的狂喜.因为默许端午上床,小陶每次遛狗回来,都洗得更加仔细.四爪还要用洗手液、水龙头冲,嘴巴、狗脸、背腹,都要彻底清水拭擦.然后全身的毛要彻底擦干、梳通、清洁.
虽然费水心疼,但当小陶嚣张离职的时候,东家感到了那混蛋的这点好,她至少把狗收拾得很干净,不像后来的保姆,出门遛狗闷闷不乐,回来洗狗敷衍了事,搞得端午身子灰拉拉,爪子臭烘烘的,连它自己一闻都熏得打喷嚏.东家送宠物医院洗澡只好更密集了.这比水费还贵啊.
可是因为端午,小陶有一次被罚款五十元.
那天,是个周末,东家夫妇和同学去乡下考察一块地.好像是想一起搞绿色蔬菜农场.走前交代说,晚上可能不回来.叮嘱：浇花、喂狗、看家、锁好门.小陶满口答应,东家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打力邀二哥二嫂来做客,以前也这样干过.一家人在东家放肆团聚之后,小陶再消除所有痕迹.但那天二哥要加班,反邀她过去,说二嫂生日.小陶一听说吃红肉焖蛋老家菜,立马就决定去了.端午想跟着她,小陶也觉得端午这么帅,带给二哥二嫂以及那些老乡工友们长长见识,是很有面子的事,就带着它神气活现地出发了.
那一天小陶真是风光无限,连最势利的公交售票员都主动搭讪,对端午嘘寒问暖.到二哥家,整个暂住地租户都来看端午.端午很听话地对大家直身作揖,表演了握手、打滚、起立、开倒地装死等才艺.小陶炫耀地告诉大家,端午平时吃什么、用什么,洗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让还在奋斗温饱的老乡们羡慕得要休克.大家阵阵惊骇：什么一斤比十斤大米还贵――什么！狗眼药水,一滴五块半！比花生油贵多哪嘛！感叹声声里,小陶乐不可支,内心充满骄傲.
晚上八点多,小陶和端午凯旋进小区,忽然惊见东北米家窗子有了灯光.小陶头皮一炸,一人一狗狂奔上楼.
家门口,东家一看端午浑身灰突突的,乱毛纠结,一男一女,脸都沉了下来.端午昨天才从宠物店洗澡回来,白毛如雪云蒸霞蔚,怎么一天工夫就如此邋遢
小陶说,哈！我们去遛狗啦等
男东家犀利,半眼就看出小陶眼神的躲闪,说,出去多久了小陶说,不到一个小时吧.我锁门了呀等
女东家说,你一天都在家小陶慌了,但是,她很顽强,说,是！我一天都在家！就这会儿去散步.那个等怎么等
你到底去了哪里！男东家说.
哪也没有去啊,真的啊！小陶理直气壮地大嚷大叫起来,你们怎么啦丢钱包还是怎么地找我出气啊！
男东家大喝一声,上午、下午,我们不断打家里,都没有人接,你到底在哪里！你看看,家里的卫生,一点都没有搞！我们现在还饿着肚子！！
女东家说,还把狗也带出去！昨天洗得干干净净,我还没怎么抱,就成了这个样子回来,嘴里还没有一句老实话！
小陶彻底傻了眼.她后悔没有把提起来.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过,她转而又想,就是去玩,也没有什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走前没有把卫生做掉.这个有点等去的时候还想,反正回来赶紧弄一把来得及,没想到去玩了这么久,而他们本来不是说不回来的吗这么想着,小陶觉得又被东北米欺骗了,要是他们老老实实地说,要回来吃晚饭,这不就结了吗你先不老实还怪我不老实！
怎么不说话啊男东家说.
说出来也不会死！小陶掷地有声,我就是去我哥家了！
男东家说,怎不事先说一声！
女东家一听就站了起来,她本来摸着端午的,端午也在舔她的手.
女东家说,我说呢！野狗似的！赶紧带到宠物店再洗一次！谁知道是不是带了一身跳蚤螨虫回来！那城中村,人臭狗脏的等
小陶气愤万分,这么说,好像她哥哥家就是跳蚤螨虫窝.不过,端午是有点脏了,因为,它和那里房东的两条狗玩耍,在施工的沙地、碎石堆里追逐打闹,是有点那个.小陶没有再抵赖,但心里还是堵.
哟！下来！不洗不能上沙发！下来下来！端午！女东家又大叫.
男东家说,扣五十块洗澡钱！男主人气咻咻地甩着手――先给我们下面条去.人都快饿死了！
小陶撅着嘴到了厨房.
五十块！去玩一下就扣人家五十块！五十块,可以写到促销的活菜五只了.有钱人真是不要脸！什么跳蚤、螨虫,全部都是胡说八道！她抽冷子地摔锅打碗,-一会儿嘭哒一声巨响,竹菜板滑到洗菜池,再过一会儿,不锈钢漏瓢,当啷一声跌下料理台.她不好意思连续弄出动静,毕竟自己理亏,但又实在需要泄愤.她觉得检测装失手地摔打,谅你东北米也不好发作.
在厨房里,借拍蒜,小陶又使劲拍出了几声凶杀案似的狠动静.渐渐地,心气顺了些.想到自己已经吃饱喝足,装满红肉焖蛋的胃安逸又快乐,而东家还饿瘪瘪的,她的心就被熏香似的得意缭绕起来,再慢慢地,又起了一点点内疚.厨房的动静小了下来,开始发出令人安适的生活噪音.
三
有一天,东北米夫妇下班,看到小陶的身形好像很回避他们的意思,转过来转过去低眉侧脸的.女东家一把拉过小陶：哎家里出事了
小陶扭捏摇头,转过身子,忙着擦油烟机.女东家又拉了她一把,说,眼睛都哭肿了,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啊,我们可以帮你呀！男东家也看清了,小陶头脸卤猪头似的红肿,肯定是大哭过一场.可是,任你怎么问,小陶抿着嘴,抿着大破酒窝,就是不说.
东北米夫妇互相交换眼神,心神不定.他们暗地里猜测小陶是不是打破了或是搞坏了他们家里什么贵重物品,紧急搜索了一遍,倒也看不出,后来就肯定是小陶家里人出事了.奇怪的是,好像小陶吃了晚饭就神清气爽起来,拿一根猪大骨逗着端午有说有笑的,也不像是有心事的人.
双剑合璧的精明夫妇,这个时候,还是没有想到小陶偷看电视的问题.这个像男孩一样的女孩,动作风快,效率极高.发现她的怎么写作质量以次充好,的确需要精细的考察.后来东北米下班回家,又发现几次小陶眼鼻红肿,面目邋遢,仿佛经历了一场感情大冲浪,而每次问她,照样答没事.后来还发现小陶有时候显得过分神采飞扬,看上去似乎是很深刻地经历了什么,有精神方面的富足感；还有几次,女东家发现小陶的说话方式变了,变得爱撅嘴,总是嘟嘟囔囔委屈而倔强地说话,小可爱的样子,还有一段时间,目光变得深沉执拗,就是看人的时候,很阴郁又自感洒脱的那种.对于东北米来说,这些变化,简直是完全彻底的陌生化,令他们别扭不安,尤其是那一段撅嘴嘟囔的说话时期,东家觉得她在模仿一个娇憨任性的公主.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小陶正在疯狂地偷看韩国片《浪漫满屋》,满脑子都是漂亮的女主角宋慧乔的小样.
又一次邂逅小陶眼如烂桃、如丧考妣的模样,他们也还没有往那方面想.饭后,女东家突然犟劲上来,使劲刨根问底,从小陶身体,到小陶爸爸妈妈,一直问到堂哥表姐.小陶总是抿嘴摇头,有一次,被问急了,竟然眯着烂桃眼咧嘴傻笑.东北米夫妇莫名其妙,心里有点发毛.两人就不着边际地宽慰了几句,想告一段落.不料小陶又嘿嘿笑.男东家灵光一闪,起身就去摸电视机――喂,看电视了你！
小陶马上摇头.坚决摇头.
你过来,男东家说.小陶迟疑地走过去.男东家让她摸电视机壳.从这以后,小陶知道,原来电视机看了会发热,这是没有办法抵赖的.之后,她想出了对策,看完后,用湿布擦洗急速降温.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一次,她拍着电视机外壳猖狂地说,你摸摸！这么冷！谁看电视啦！
东家说,如果我打开摸里面的管子,管子是冷的,你就没看,管子是热的,扣你半年工资.怎么样！
小陶张口结舌.她直了半天眼睛,嘀嘀咕咕地说,我不知道等反正我不知道等你们昨晚看就不热了等说到后面谁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小陶真正惹毛了东家,是祸起女东家的眼霜.
一个时期以来,小陶在偷看一部写医生的日本电视剧.好医生坏医生的斗争,让她每天生活在激烈的情感冲撞中.东北米不知道,小陶洗菜已经不泡洗米水了,而且,洗得很粗糙；原本该手洗的衣服,都进了洗衣机,时间最危急的时候,连内衣外衣也不分了,小短裤和牛仔裤,一股脑儿统统下去搅,捞起来就晒,大不了多加一盖子消毒液.反正东家也不知道.每一部连续剧终结,都让小陶失魂落魄好几天.这个时候,她也会反省自己工作不认真,小小的良心像爆了米花,空洞洞的隐隐不安,这样,她就会加倍细心干活,翻阅菜谱,做点新花样哄东家开心；东家不知道,怎么写作品质最高的时期,就是电视剧断档的那些小日子.很快地,小陶又会通过电视报、通过晚饭餐桌上东北米对某电视剧的反应,扑迷上新的连续剧,又投身其中,工作又回到敷衍了事的状态.
被东家用管子揭穿偷看电视的劣迹后,小陶憋了很久,没敢开电视,即使开,时间也变短了.后来,《潜伏》来了.她先是发现东北米夫妇吃饭的时候,议论别人的大力推荐；后来夫妇俩每天晚上看得出神入化,有时小陶路过,依依不舍地偷瞄,他们都忘记督促她回屋去学习会计学.小陶就在房间里,每次听得猫爪挠心.终于在一个地方台搜到白天的播放《潜伏》时,小陶大喜过望.
事情就是这样乐极生悲地来了.那天,搞卫生的时候,她打开电视,边搞清洁边看.女东家的梳妆台,都是瓶瓶罐罐,本来就擦得令人生气.小陶不记得手上在擦一件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电视里紧张对话后的音乐,无比紧张.她拿着擦布就赶出来看一眼.这一看,就看到一集完.等到发现端午嘴里咬着一个小瓶子,已经晚了.冲过去,夺下来.一个深色带滴管的小瓶子,没有五号电池大.滴管已经被端午咬破,里面的清油状液体,满地都是.还有一个药瓶盖大的小扁盒子,镀金过的,也被端午咬得歪斜,扭不开,还满是牙印.
小陶知道后果严重,晚上打死也不承认偷看电视一节.女东家说,那么高的位置,端午叼不到,肯定是你拿了放在它够得着的地方,要不,绝对不可能！
那你问端午！反正,我有拿给它玩,我就是狗！
是不是你擦灰,什么事岔了,随手放哪里女东家狐疑――你不会是又偷看电视了！
小陶尖叫：谁看电视啦！谁看电视啦！送我还不爱看！这事情跟我无关,你要审问,审端午去！又不是我咬坏的！我不知道！
女东家也狗急跳墙了：简直是无赖！你知道这眼部精油查重三千二！女东家吼完就被男东家瞪了一眼,她也就后悔了,因为,他们夫妇说好,绝不用家里物品刺激保姆的.可是,覆水难收,已经晚了.小陶愣怔着,呆若木鸡.她似乎难以置信女东家的话,一半是狐疑,怀疑自己听错,怀疑东家诈她,还有一半是气愤.最后愤怒占了上风,三千二！三千二！三千二！我四个月的工资,等于她一鼻屎大的眼霜！三千二可以写多少梭子蟹多少斑节虾多少黄翅鱼啊！
东北米夫妇看着小陶的脸白了又黑,黑了又青,乱云飞渡,眼神凌厉.小陶说,它三千二女东家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她是想改口说三百二的,她知道安抚人心的重要,可是,到底忍受不了小陶的嚣张,不压她一头,不敞开事情真实的损失后果,她永远不知死活轻重.女东家大叫一声：你自己上街看好了！
小陶扔下洗碗围裙：老子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
小陶真的走了.晃着肩膀,像少男一样潇洒地走了.
四
小陶走了之后的半年间,东北米家接连来了三任保姆.端午是第二任保姆带出去给遛丢的.东北米一气之下,当场炒了那个煮菜油死、脑袋笨死的乡下妇女.女东家思念端午,天天以泪洗面,黯然神伤,登报寻狗也没有结果.第一个保姆倒不笨,也不贪吃,好像也没有偷看电视,可是,天天抱怨家里狗毛太多,而且是个天生外交家,一遛狗,就与人聊大天,根本不走动,还成天到下面和小区其他保姆扎堆,货比三家流长飞短,连倒个垃圾也能和四楼人家搭讪几句,终于把端午搞丢了.
第三任保姆刚来一周,就被炒掉了,大手大脚,小偷小摸.
当端午骨瘦如柴地出现在小陶二哥二嫂暂住地时,小陶正在跟二嫂吵架.因为她把二嫂准备请客用的卤猪尾巴吃掉太多,二嫂在气头上,破口大骂她是蛔虫.端午走进来时,二嫂尖叫一声,小陶也尖叫一声,马上和端午抱在了一起.小陶哭了,先是冒眼泪,后来干脆大哭.她认定端午是专门来找她的,所以,她就跟端午说,走！端午,姐姐带你去浪迹天涯,要不我们去北京,京漂！
听说端午走了十几公里来找小陶,很多老乡工友都来看端午.曾见过端午雪白风采的人,看到端午这份憔悴艰辛,都为端午和小陶的伟大友谊感动.忽然有个人说,哎呀,我看到报纸呢,好像就是它！主人悬赏五千块酬谢哪！大家却找不到报纸了,的确,两三周了,太久了.那个人甚至连什么报纸都想不起来.没有报纸,就没有.可是,二哥说,反正你认识路,赶紧送去,五千块啊！
小陶大怒,送什么送端午是来找我的！
二嫂说,神经病啊,人家的狗,五千块不送,还养住啊！
小陶说,来找我,就是我的！我就养！
二嫂鄙夷：都三四家保姆干不了了,还有本事养狗你还以为你是富人呀！
小陶哭叫起来,端午是来找我的！
端午感到小陶被欺负了,立刻冲着大家大叫,保护小陶的样子.小陶一见,更是委屈万分,觉得天下只有端午好.她蹲下去一把抱住端午,呦呦地哭.
四天后,小陶就明白,她真的养不了端午.别说洗澡,端午连剩饭都吃不饱,更别提肉骨头.二嫂二哥也都嫌弃它有跳蚤,晚上都是赶到门口睡.保姆公司又安排小陶去一户有两个老人的人家,小陶后来连见工都没有去,因为去了,端午和她就分开了.二嫂很不高兴她这么挑肥拣瘦,两人又大吵.二哥烦死.小陶就考虑要不要去工厂,或者在哪个服装店文具店小吃店当个店员什么的.二嫂说,算了吧,文化不高,你长得也不适合抛头露面,还是做保姆实在.
果然那些小破店、小工厂还很挑人.而且去应聘的时候,端午老跟着,也不是办法.一个炒板栗店女老板,一看到端午,远远地就大叫,狂犬病！狂犬病！快赶走！
那个周日,小陶不知不觉就和端午走到了东北米家的小区.来到熟悉的小区,端午异常兴奋,在小陶前面,打圈跳跃,赶前跑后.小陶没想到自己的心情也无限好,逢人都礼貌地打招呼.
在中庭小桥流水的亭子里,小陶坐了下来.她要想清楚,怎么办最合适.端午肯定要还给东北米,问题是,如果是她家的悬赏,要不要收她五千块钱呢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要先说,我是看了报纸的.或者,我可以便宜一点,要一小半吧,两千块,哈,两千块写螃蟹,红红的焖一大锅,放葱段、姜丝,一点盐――不要太咸,会破坏它们的鲜味.开盖了,红色的螃蟹吐出鲜香的白糊糊,提起,忍住手烫,使劲揭开一个后盖子,一定要呼吸,深呼吸！一股海鲜的鲜味,直冲天灵盖,然后,把灯芯一样的东西摘掉,然后,抽腿了.要有技巧地抽：用劲、轻旋,慢慢地,雪白的蟹腿肉一缕缕就抽出来啦,啊呀！那个鲜啊――
小陶大大地吞了口口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火腿肠.端午一看火腿肠,立刻坐直在她对面,尾巴还贴地摇晃.端午,小陶咬开了火腿肠,自己先咬了一口,说,我要先尝尝.你其实是不能吃太成的,你的皮肤没有汗腺.端午急得站起来,又被小陶挥手让坐,小陶又咬了一口,端午连忙又站起了,它扑向火腿肠.小陶站了起来：急什么！这就是我送你的嘛！真是！马上,你就回家了,你要吃什么没有！和海鲜比,这火腿肠算什么啊你看看,十一点了快,我难道不会饿吗别动！一人一口！再不坐下,我都吃啦！
端午赶紧坐下.小陶喂了它一口.两人一人一口吃完那根火腿肠,小陶决定了,如果,东北米一定要给她五千块,那就拿了――两千就很多了；如果,不给呢,他们家否认自己登过广告,那也就算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本来就是小气鬼.反正,端午回家,一家人团圆,总是舒服的了.算了算了.
想清楚了,小陶拍拍屁股站起来,和端午往东北米家的楼走.
端午一下就跑到楼道边,回头看小陶.端午的问题就在这里,它按不了防盗门按键.小陶过去替它按了.咦,里面却没有人开.这一按,小陶忽然涌起了生离死别的情感,听到没有人开门,心里一阵轻松.她退到楼道外的公共石阶上,看来,那对小人儿还没有回来.快中午了,应该马上就到了.但怎么保姆也不开门呢难道里面没有保姆了吗小陶又过去按了门铃一次.没有回音.奇怪.
端午也跟着小陶退在石阶上,小陶坐下了,端午一直在嗅她的裤袋.里面还有一根火腿肠,小陶是准备她走的时候,最后送给端午的.所以,现在,端午还不能吃.但端午一直在拱口袋.你真不懂事！小陶有点恼火,等一下下,你就上楼吃香喝辣的了,蟹黄你都有得吃,你还忍不住！现在就是整根给姐姐吃,也是应该的,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我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回去我要是坐公交车,起码要两块！你真不懂事！
小陶支着脑袋,看着路口.东北米一般就是从两个下棋人的雕塑那条小路过来的.端午看没有希望吃了,也坐在石阶上,和小陶并排.小陶摸着它的脑袋,摸着摸着,又涌起了生离死别的情感,她把端午搂近了一些,说,端午,姐姐走了,你还会来找我吗我是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你再逃出来,就找不到我了等
小陶居然眼泪涌了出来,她想到自己哭了,就更加悲戚,眼泪就更多了.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小陶是小陶吧你怎么了
是四楼的女人,忘记名字了.小陶赶紧抹掉眼泪,嘿嘿直笑：阿姨啊,写菜啊没事的.我感冒了.女人说,它是端午吗怎么搞得这么脏啊,有听说狗狗丢了等原来你把狗狗带走了.
不是,小陶说,是端午去找我了,我现在送它回家.
哎,小陶,那你现在在哪里做
还没有合适的,请我的很多啦.
女人赞同地点头,说,我看啊,要不你到我妹妹家做吧,她正在找保姆,她婆婆摔骨折了等
小陶眨巴着眼,摇头.
他们家人很好的！我看你这女孩不错,端午妈妈都夸你呢.
她才不会夸我！
夸呀,上次同车,她说你很好,手脚快、干净,菜也做得好,就是嗯等贪吃玩心重,孩子气嘛.
什么！这么一说,小陶就有点生气了.刚才对东北米家才起的一些依恋难舍之情,马上就被那个女人打散了.聊了几句,她还是坚决拒绝了四楼的邀请.
四楼走了之后,重新坐在台阶上的小陶,开始仔细回想东北米家的时光了.分手七八个月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对小气鬼也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可恶了.小陶摸着端午的头,她夸我,夸我什么呢小陶对端午说,他们就是一对奸诈小人,就是这点不好,很不好.端午被她摸得闭目打盹,把下颚架在小陶的腿上.
东北米家之后,小陶又去了三家做保姆.都不开心,就不干了.细想起来,东北米家那对小人,小气是小气,不过,还是有点尊重人,饭桌上一起吃饭,水果也都让她吃,虽然每次都是挑最小的给她,不像后来有户人家,每次让她洗一大堆放冰箱,他们自己吃来吃去,就是不叫她吃,而且,让她必须在他们家大吃之后才能上桌,有的菜盘子,根本只剩汤汁了,还有一家人规定她只能在厨房吃饭,分的菜很少又很差,说他们家不习惯和保姆同桌吃饭.东北米还鼓励她读书学习,还说考了会计证,帮她找工作,如果不是吹牛,这个也是为她好吧.还有一次,她半夜急性腹泻,东北米夫妇都起了床,虽然唧唧歪歪,埋怨她暴饮暴食,但看她严重,还是急急忙忙地开车送她去医院,还陪打点滴了很久.
小陶想得有点感伤,打了端午一巴掌.
端午被她打得睁开眼睛,抖抖耳朵,马上又闭上了眼.天下乌鸦一般黑,端午,你老爹老妈就算不怎么黑了的吧,家里还海鲜不断等哎,你说老实话,你是想念姐姐逃跑的呢,还是贪玩溜走的是不是后来回不了家,你才来找姐姐的因为你按不到楼道防盗门,对不对我看啊,你闯了祸,两个小东北米肯定难过死了,要不然,那对小气鬼,怎么舍得酬谢五千块！五千块,那是要他们老命的钱了你知道吗！
五
十五米直上,506室内,东北米男主人在厨房做饭,女主人病恹恹的,斜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没有保姆的日子,他们每天为吃的忙碌不堪.要不是女主人身子不适,周末照例他们外出吃饭.这个普通平常而繁忙的周末,他们谁也想象不到,楼下,防盗门外的石阶上,端午和前小保姆小陶,已经在那里坐了两个多小时.
前几天楼道防盗门铃维修的时候,他们把门铃关静音了.当时一直响,很烦人；而没有保姆,他们自己用钥匙开门,也没有想到防盗门门铃未恢复.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女主人眩晕病又犯了,她百无聊赖地拿起物业夹在门上的催缴费用通知单,看着高涨的水费,就想起小陶来.
小陶进门,东家告诉她,城里的水费贵,要把洗菜洗衣机的水,都接起来放卫生间大水桶里.教了一次,小混蛋就记住了.每次看到她嘿嘿嘿地从阳台,跨过大客厅,把一桶桶水拎进卫生间.两颗小米粒,就有点想相视一笑的喜悦.
两人吃饭的时候,女东家吃了两口清蒸皇帝鱼,就放下了；沙虫西芹也是吃了两口,很克制地叹了口气.男东家则用力叹了口气,说,明天让那个湖南大姐来上班吧,反正我煮的你也不爱吃,我也累得够呛.
女的说,你想起来没有,那个小混蛋把所有的肥皂头都装到我的旧里用,她说,她二嫂教她的.
男的因为菜饭做得不好,情绪不高,三口两口吃了,准备离桌.
女的说,其实一个保姆好不好,最好的鉴定方法,就是她拿你家当不当她的家.我最讨厌自己很节省,拿别人的钱不当钱用的人.很多保姆都有这个毛病,水、电、气,狠狠糟蹋.简直就是心地坏！
男人喝了最后一口汤,站了起来.
女人说,我对那个湖南人感觉不好.真要她来啊
男人说,你满意过谁除了那个混蛋小陶,你满意谁
咦,你不也总说她好玩吗也不知道她疯到哪家去了.算了算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看她每天那个馋猫劲我也发晕.
男人离开餐厅,回到客厅.女人突然又叫唤他,哎,那个混蛋,想起来就好笑,你看她偷看电视哭成那个鬼样子等
男人躺在沙发上剔牙,听到女人这么说,他也无声地笑起来.半年多了,距离一拉开,回头看去都是温温润润.男人没有说什么.女人也安静下来,没有再说那个小混蛋了.男人说,叫那个湖南女人来上班,回头我们再写一只白狗吧,可以拿端午的照片给狗贩子看.
餐桌上,女的咕哝,那混蛋现在会在谁家做保姆呢等
六
石阶上,小陶不甘心地又到防盗门那里按了两次门铃,还是没有人应答.这说明什么――说明小东北米家里还没有保姆！小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她不断地张望下棋雕塑那边的来路,人更少了.
到底去了哪里呢我给你们家送宝贝回来了,人呢如果你们家有保姆,我看这个保姆肯定溜去玩了,哼,不是好东西.不可能比我小陶好.哼哼.小陶在石阶上坐得屁股发潮,腰肌酸胀,饿得也有点头晕眼花.她深深呼吸着,心里愤愤不平地咒骂起来.她对那个不在家、擅离职守的保姆,越想越恼火.
小陶肚子的咕咕乱响,一阵阵地,越来越响,端午听得脑袋瓜狐疑地偏过来、偏过去,专注万分.小陶不好意思地大笑,宣布说,吃火腿肠！小陶在石阶上剥火腿肠.咬开,顺着粘合线,一下撕到底.这个她很有经验.和前一根一样,人一口、狗一口地吃.
把塑料肠衣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小陶忽然像被电打一样,一阵浓郁的海鲜味道穿过鼻子.小陶闻得发怔.鲨鱼豆腐汤细碎的葱花最后洒上去,不对,鲜味要差一点,应该是鳗鱼丸子,起锅前,撒上白胡椒粉就对了等小陶贪婪地深吸着,海鲜啊海鲜,至少半年没有闻到这个幸福的味道了.端午不知小陶为什么杲立,也站起来,忠实地走到她身边.
小陶一手搂着端午,―边张望着雕塑那边的来路.如果,小东北米一定要给我酬谢,我就说算啦算啦,看在端午的份上,我什么都不要啦,我走啦！这样,他们肯定要过意不去,就使劲留我,求我：哦,小陶,喔小陶,别走了.我们现在这个保姆一塌糊涂啊.你看,魂都不见了,哪像你啊,不比不知道哇,你真是――什么都好.小陶,还是回来吧,我们知道很多人请你去,你都不爱去,那就别去了,来吧,留下来吧,你看,端午多么舍不得你走啊等
小陶想象着东北米夫妇苦苦哀求她的样子,不由咧着大嘴笑.好了好了,她说出声了,都别跪着了.我就在你们家干好啦,不过,我要跟我现在的东家说一声哪,人家可能不同意啊.
小陶张望了一下四周,下棋雕塑那边的路,现在已经寂静无人,小区进入午睡时间了.
又一丝海鲜味飘过,小陶的鼻子立刻追捕这个气息,肚子里交响沸腾.
四楼的又下来了,去做头发.看到小陶十分惊讶,说：还在等啊要不我给你们开防盗门先上去吧说不定家里有人呢
小陶摇头,上去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这里还能看到路口啊.应该快了吧.
四楼说,三四个小时了,不回来了吧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小陶摇头说,公交车不让上狗,只能走,我们走过来要一个多小时呢.他们再不来我就走了.走了我就不来了.
四楼说,嗷,走来的呀,是太麻烦了.真是.四楼就走远了.
小陶看着四楼消失在下棋雕像那边,慢慢蹲下搂住端午.
她也想走了,可是,她有点想放弃端午,端午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伸出舌头舔她的耳朵.小陶搂住端午,莫名其妙有点哽咽,端午等端午,你比姐姐幸福等端午等
责任编辑 陈 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