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之后——鲁迅和卡夫卡:乌托邦看去

更新时间:2024-03-19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6615 浏览:120478

摘 要:作为西方文学史上的一种文学类型,乌托邦从来都具有一种经久不衰的魅力,而这一魅力正源于它对现实的批判性和重构性.20世纪是个混乱的时代,面对这种现实在东方和西方各有旗手站出来,进行呐喊和反抗.从批判和重构的角度看去,鲁迅和卡夫卡这两位各自代表自己文化圈内旗手的时代战士,竟有着同样的不满和憧憬.

关 键 词 :乌托邦;鲁迅;卡夫卡;比较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3)-30-00-02

一、乌托邦:批判的设想

众所周知,乌托邦(Utopia)是由英国著名的人文主义者托马斯·莫尔在16世纪早期所创制的一个术语.它源自两个希腊词:其一是Eutopia,意指“好的地方”,另一个是Outopia,意指“没有的地方”,合在一起大致指“乌有之乡”.作为人类对未来和理想社会的一种想象、寄托与表达,乌托邦和文学似乎有着天然的联系,它们都集中体现了人们现实世界的不满与批判以及对未来的种种设计,也都在深层次上表达了人类对社会公正、自由和幸福的不懈追求.纵使在后来的社会发展中,乌托邦一词逐渐成为政治家的术语、革命家的口号.然而作为文学的一种类型,它依然有着自己的发展历程并且具备着自己的美学艺术特征.

通常论之,乌托邦文学最早见于柏拉图的《蒂迈欧篇》中,并在其《理想国》里得到详尽阐述.其实,古希腊喜剧阿里斯托芬的《鸟》中描写的鸟国世界里的自由平等思想,也被认为是欧洲文学最早的乌托邦思想表现[1].普鲁塔克的《莱卡古斯传》中关于斯巴达的理想化描写也属于这类乌托邦著作.赫西俄德在《工作与时日》中关于“黄金时代”的追忆与描绘也是乌托邦文学的早期形象之一.然而乌托邦文学正在成熟是在莫尔的《乌托邦》那里.莫尔创造性地把乌托邦文学作为一种叙事文体来运用,以一个政治家的写作实践使其《乌托邦》成为西方文学史上一种独特文类(即乌托邦小说)的奠基之作.

乌托邦文学在这样一个产生和发展历程中,也逐渐地具备了自己的美学艺术特征:一是从时空观念上看,乌托邦文学一般都指向未来,这种指向或是明白于文本叙事之中,或是暗含于思想内涵之内.所描绘的空间世界一般都设定在一个与世隔绝、远离现世、鲜为人知的神秘之地,也有一种形式是暗含于文本的批判之中——在批判现实的深层思想层次中,寄求一种对此神秘之地的向往.这也正体现了其第二个特征:不妥协的批判性[2].乌托邦文学通过描绘一个自由、平等、富足、完美、不受现世世界玷污的理想社会来表达对现存制度和社会的质疑、批判和否定.或者反过来表现,通过对现世世界的质疑、批判和否定来表达对理想社会的向往和追求.而这都饱含着一种批判一种向往,这种不妥协的批判性和向前性的向往,正是本文要论及的两个人——鲁迅和卡夫卡——的切入点.

二、时代的反抗与呐喊

从乌托邦文学的发展历史来看,乌托邦文学与它所产生的社会文化、时代环境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阶级压迫异常沉重、社会思想激烈变革的时期,往往就是乌托邦文学蓬勃发展的时期.20世纪初的十几年,鲁迅所生的古老的东方帝国与卡夫卡所在的古老的奥匈帝国,都正经历着一场历史的蜕变.古老的中国在结束了它的封建时代后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式的现代期,新的军阀各自割据彼此混战,残余的旧势力仍不死心地疯狂反扑,二者往往因为一些利益又相互结合.而无论何种天下,带给芸芸众生的永远都是除了灾难还是灾难,除了痛苦还是痛苦.1918年,一战结束,资本主义世界陷入混乱,奥匈帝国解体.各国经济萧条,社会动荡,信仰滑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黑暗的现实,痛苦的生活,使得人们对资本主义社会失去信心,一方面寻求出路,锐意改革,一方面又陷于孤独、颓废、绝望之中.资本主义工业化和现代化所带来的异化危机,越来越明显地被敏感作家甚至普通民众感知.鲁迅在他的时代创作了《狂人日记》、《祥林嫂》、《药》和《阿Q正传》等,描绘了活生生的民族现实.卡夫卡也在他的时代创作出《美国》、《变形记》、《审判》、《城堡》等作品,揭示了他所感知的世界面目.虽然一东一西,时空不同,但两者同为时代反抗的旗手和吹号者,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意义,从比较文学的角度看来,还是有可比性和异中之同的.文学是人学,人学是心学,人心和人性是相通的.

详而论之.

德国哲学家斯特恩·布洛赫倡导一种以“希望”为核心的乌托邦哲学,强调人是乌托邦的主体,是尚未实现的可能性的焦点.“人生本质的结构”是希望,人不是其现有诸属性的总和,而是正在走向某种超越他自身的人.人的本质不是既有或固定的,而是开放的、尚未完成的和规定了的.这种开放性就是“希望”,它根植于人性之中的内在需要.因此,“人是人很前面的那个他”[3].鲁迅的作品正是通过对现实人性的剖析和鞭挞来指向未来美好人性的重建.如刻画阿Q的形象的自欺欺人、自我麻醉,看客的浑浑噩噩、冷漠不仁;华老栓父爱之切与麻木从众;祥林嫂的麻木顺受、街头女人的幸灾乐祸等等,其用意并非止在讽刺和批判,而是进一步暗示世人:未来的人性重建必须要摒弃这些劣根性.这样一种向前的憧憬性既是对现实和自我的超越(后详述之),更是乌托邦文学的核心特征——不妥协的批判性的自觉或不自觉的显现.这种不妥协反抗在卡夫卡那里也处处彰显着:格里高尔在现实的人的世界活生生地变成了一只大甲虫,然而他依旧充满希望,念着要为父亲还清债务、念着要带妹妹去上音乐学院等然而现实最终将他拖入绝境,连一次以非人的异类生存的机会都不再给予,他只能在默默地反抗中默默地死去.格里高尔的死在另一层意义上宣示了人性的复苏:在肉体和意识上经历异化,并通过这种异化的毁灭的警示最终使人们摆脱异化.在以“人”出现的“非人”群体中,他是找不到真正具有人本质的生存环境的,只能死掉.借助死亡,他隔断了自己与异化社会的最后一丝联系,保持了作为一个人的最本质的特征.事实上,从变形(异化)本身开始就意味着一种反抗.卡夫卡的反抗还并不止如此.当格里高尔最后告别人世爬回自己的房间从此不再出来,在爬回的路上最后一次回首自己的母亲时,饱含了所有的期望与绝望.绝望的是人世间至亲至真的母子亲情活生生地被生存法则湮灭了,期望的是作家在这种不幸的回眸中尚仍寄托着一种祈求人类幸福的可能性,并在绝望的最后一刻仍未放弃为之争取.至此,我们在期望的反抗与绝望的死亡中,听到一声呐喊,呐喊那充满希望、保持健全人性的乌托邦时代.由此看去,在卡夫卡的其他作品诸如《审判》当中K的不明不白之死由此揭露的荒诞的现实审判;《城堡》中K的搏死想要进入而面对巨大的现实障碍而不得等,都隐含着作家作为人类一分子对现实的不妥协的抗争、对完整健全的秩序人性的思考,以及在这抗争后面的对理想世界、理想制度的纯真的憧憬. “乌托邦是内在于人的生存结构中的追求理想、完美、自由境界的精神冲动,而这种精神冲动正是人的存在的重要维度.简而言之,乌托邦是对存在的研究与揭示.”[4]在痛苦恣肆的社会,在没有希望的地方,在道德沦丧物欲横流人性异化的时代,乌托邦文学作为一种批判现实的声音、重建美好社会的呼喊,异常的响亮,异常的悦耳.我想,这也正是伟大的时代里早就伟大的作家和伟大的作品的原因吧!

三、现实与虚构

在论及乌托邦文学时,还有一个维度我们不能不提,即虚构现实的艺术.虚构作为一种文学特征,是保持文学的“文学性”重要因素.“‘文学’一词,如果指文学艺术,即想象性的文学似乎是最恰当的等‘虚构性’、‘创造性’或‘想象性’是文学的突出特征等”[5]“文学是虚构:这就是文学的第一种结构定义.”[6]甚至托尔斯泰也说:“没有虚构,就不能进行写作.整个文学都是虚构出来的.”[7]虚构,历来被认为是文学的本质特征之一.乌托邦文学,从它诞生之作起,就烙上了不可抹去的‘想象性’、‘创造性’、‘虚构性’显著印记.虚构本身对文学来说并没有特别显眼之处,而其一旦与现实相交融,即会产生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似真似幻的梦幻之美.如庄周梦蝶与蝶梦庄周的思辨,“柯勒律治之花”的诱惑等,所涉及的是真实的维度以及现实与虚幻的边际问题.20世纪,西方语言学兴起之后,对文学虚构的理论构建达到了百花齐放的景象.结构主义语言学从语言的能指与所指来分析文学虚构的深层能指意义;形式主义从文本本身着眼研究作为文学内部要素的虚构艺术审美特征;符号学众取各家之长提出“符号真实”,颠覆了长期以来理论界对于“真实”的界定.就乌托邦文学而言,此诸家之言无疑都是有着积极的指导意义的.

前已述到,乌托邦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即是在时空上指向未知之时、未知之地.这必然要求现实中的作家能够艺术地处理他所生活的那个真实世界与作品中所想要达到的那个虚幻的世界的关系.这一关系处理的妥善与否直接影响到一个部作品乃至一个作家的成败.鲁迅作品中的时空关系处理在这方面就是极成功的.他通过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等多层叙事视角的转换,以及隐微的细节描写、生动的人物形象刻画等手段,使得现实与虚幻、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变得模糊朦胧,从而增强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和文本的阐释空间.如在《故乡》中,“我”回乡后所见闰土、圆规腿女人、老宅等的变化,所闻过去几十年各家酸甜,都是那样令人觉得真切实在.《药》中华老栓随人群天不亮就赶去刑场看的砍头行刑,然后争抢人血沾馒头给自己的儿子治哮喘,一切都那么活灵活现,仿佛就是一部当天事实的纪录片.而由此虚构营造的真实与虚构交融的艺术效果,正在于深刻的揭露和严厉的批判,给人一种由心的震撼和不安.如此例子,几乎贯穿全部的鲁迅作品.卡夫卡在《美国》中也有很成功的虚构现实手法.主人公卡尔·罗斯曼年少无知犯下错误,被家人驱逐异乡,经历一次次危险和阴谋,但他对之一切视而不见并对未来充满希望.作者一次又一次的置其于危境之中,那是充满工业废气的城市高楼,占满汽车的街道,人们充满丑陋、软弱、虚伪和专横,表面一切都富丽堂皇而实际上处处穷困潦倒等这是一战后欧洲的现实,反映到作品中却到了大洋彼岸.细微小节的描写和形象的人物刻画,无非是为了最贴实地要让人感觉到那样一种现实,从而让读者在似同亲身感受中渐渐汇集一种批判现实的力量.这,正是虚构的艺术.鲁迅和卡夫卡也是正通过这样一种虚构现实的艺术,寄托着各自心中乌托邦的希望.

前有论及“超越”的问题.在人类短暂而渺小的生命中,如果不去不断地寻求突破和超越,活着将是毫无意义.对现实和人类自身的超越,是人本性中所具备的一种潜在需求.而现实中的人因为现实,很难满足这种潜在需求.于是,借助于艺术虚构,是最佳也是必然的途径.在这条路上,最宽广者,便是乌托邦.从柏拉图的理想到莫尔的勾勒,到卡夫卡的期待,到鲁迅的希望,乌托邦式的虚构不断鼓励着人们寻找未来寻找希望,实现着人类超越现实和超越自我的渴望.柏拉图构想着一个由受过严格哲学教育的统治阶层、保卫国家的武士阶层、平民阶层组成的这样一个国家,充满着、公平、正义、智慧,国民接受良好教育素质高尚,财产报酬分配合理等莫尔的《乌托邦》自然更不用多论,在乌托邦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也都是那么完美.没有压迫,没有邪恶,没有苦难等到了卡夫卡和鲁迅那里,虽然没有直接的正面诉说对乌托邦世界的追求,却在他们各自的作品中,通过对现实世界和社会的批判、抨击和否定,或明朗或隐暗地勾勒一种完美健全的未来社会蓝图,表达了他们对于美好世界的向往和追求.

关于作家如何艺术地处理真实与虚构的,消融现实与虚幻的边际,并达到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似真似幻的审美境界问题,由于论题所限,此不做赘述.

四、小结

在程式化、信息化、商品化、符号化等的这样一个后现代社会现实中,人类文明智慧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达到了空前的极致.人类纯真烂漫的童年时期的梦想和多灾多难的青年时期的愿望,一个接着一个被实现、被超越.但是静下来反观一下,圆梦之后就是幸福吗?现代社会物欲主义的泛滥、道德的沦丧、精神的滑落,理想的匮乏等我们更加清晰,去认识这样的现实,改造这样的现实,憧憬另一个新的现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曾经伟大的时代所造就的伟大的作家,正如鲁迅和卡夫卡,他们在苦难时代所坚守的那种乌托邦精神和乌托邦理想,更值得我们去理解和钦佩,更应该得到传承和发扬.


注释:

[1]孟昭毅:《外国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3月版.

[2]姚建斌:《乌托邦文学论纲》,载于《文艺理论与批判》2004年第2期.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4]姚建斌:《乌托邦小说:作为研究存在的艺术》,载于《》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年第2期.

[5]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三联书店,1984年版.

[6]茨韦塔·托多罗夫、巴赫金:《对话理论及其他》,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7]阿·托尔斯泰:《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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