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徐文长传》的文艺批评意义

更新时间:2024-02-2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8715 浏览:33235

摘 要:袁宏道的名作《徐文长传》,一直都被当做著名的人物传记来看待,徐文长也因为此传,得以鲜活地呈现于后人心中.但是,此文的文艺批评意义,即对其中蕴含的文学批评规律、文艺批评思想,还没有充分的认识,本文试论之.

关 键 词 :袁宏道 《徐文长传》 文学批评


袁宏道《徐文长传》一出,本来埋没不闻的徐渭名声大振,特为世人所瞩目.陶望龄亦作《徐文长传》,其中有云:

文长没数载,有楚人袁宏道中郎者来会稽,于望龄斋中见所刻初集,称为奇绝,谓有明一人,闻者骇之.若中郎者,其亦渭之桓谭乎!①

至清代,吴调侯、吴楚材选编《古文观止》将《徐文长传》编入其中,并总评云:

文长因数不偶,然而致身幕府,为天子嘉叹,不可谓不遇矣.而竟抱愤而卒,何其不善全乎.非石公识之残编断简中,几埋没千古矣.②

此评从袁宏道之鉴识徐渭与荐举徐渭的角度,推崇此文的写作,此文也因此得到更大范围的认同与流播.朱东润先生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将其选为“袁宏道文”之第一篇,使这篇传记的影响更为深远.但多数情况下,只是把它当做优秀的人物传记来看待,并未关注其评鉴徐渭戏曲、诗、文、字、画时所表现的文艺批评思想.

朱东润著《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论及袁宏道时说:

明代诗文中有一徐文长,自是卢仝、皇甫 一流人,于大家中无可位置,而面目精悍,原有不可掩着.文长没后,中郎 越,得其残帙于故纸堆中,《与吴敦之书》推为有明第一诗人.又作《徐文长传》,述其诗之背景,语极有味.③

此论并未详论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表达的文艺批评思想.

王运熙、顾易生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较多从文学批评的角度谈及《徐文长传》:

把当代一个名不出于其家乡浙江一带的作者署于杜甫、韩愈、李贺、苏轼、曾巩等历史上第一流的大家同等地位,这是有相当的勇气和魄力的.这一旗帜的树立,即是对那些盲目崇古卑今者的有力批判.这里对徐渭诗文的描写广阔天地,记述丰富阅历,抒发愤郁心情,生气勃勃负有独创性的艺术风格以及对文坛上复古派大人物鄙夷不屑的态度,都给予高度评价,袁宏道文学批评的识见与旨趣也充分表现出来了.④

这段论述对于《徐文长传》的文学批评意义概括得还是比较全面的.但是,还毕竟不是较为详细的阐说.

在人物传记中,非常生动地鉴赏评说一个人的文艺创作,并形象地表述自己的文学艺术批评观念,寓文学艺术批评于传记之中,这是《徐文长传》的重要特点,这本身就有文体上的意义.而其间所寓含的文学艺术批评观念不仅与袁宏道的整个文艺批评思想相呼应,而且有着许多独创之处.

首先,《徐文长传》在整体上体现了文学鉴赏与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规律,即第一阅读印象与阅读对评判一个作家的决定性影响.

纵然如朱东润先生所言,徐渭的诗文算不上什么大家,粗率是其非常明显的缺陷.但是,当推崇“独创性灵”的袁宏道初读其《缺编》诗歌时,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那种奔放于字里行间的“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以及令人耳目一新的“可惊可愕之状”,强烈地感染了袁宏道,使他“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从而产生了了解徐渭的全部作品,并为之作传的,乃至于将其推为“韩、曾之流亚也”,给予徐渭极高的评价.显然,袁宏道对徐渭怀着这种相见恨晚之感,评判又难免溢美之词.但这一方面是出于对他心灵的强烈触动,出于一种文学创作上的戚戚相通,正是袁宏道所崇尚的创作境界.他在《叙小修诗》中谈论其弟小修的诗:

泛舟西陵,走马塞上,穷览燕、赵、齐、鲁、吴、越之地,足迹所至,几半天下,而诗文亦因之日进.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⑤

他在《徐文长传》中叙及的徐渭的创作有着极为相似的情形: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 ,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于诗.⑥

两处论述非常相似,他认为,徐渭这样的诗文,是对前后七子复古、拟古之习的有力反拨,具有“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的重大作用.

其次,袁宏道《徐文长传》还体现了传统文学批评中的“文气”观以及“不平则鸣”的文艺思想.

这篇传记,并非徐渭生平要事的完整交代,只是“因以所闻于越人士者,略为次第”而成,而叙事的主线是徐渭的“数奇”,评论其文艺创作的关键是“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在袁宏道看来,徐渭的“数奇不已”,自然十分令人悲惜,所以传末有云:“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悲夫!”但正是这样的人生命运,才使他郁积着“勃然不可磨灭之气”,并自然地将这种“气”宣泄出来,发而为诗,其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虽其体格时有卑者,然匠心独出,有王者气,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发而为文,“文有卓识,气沉而法严,不以模拟损才,不以议论伤格”;发而为书法,“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旁溢为花鸟”,则“皆超逸有致”.这也就是说,袁宏道不仅是直感到徐渭所有创作中的“勃然不可磨灭之气”,将其视为徐渭创作的最突出特点,而且以传统文学批评中的“文气”论观念来评说徐渭的所有创作,也是对“发愤著书”、“不平则鸣”、“诗穷而后工”的传统文学批评观念的继承与实践运用.

《徐渭集》所附的袁宏道《徐文长传》,开头有如下一段: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垒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何人.⑦

而钱伯城《袁宏道集笺校》所据为底本的佩兰居四十卷本,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所据的崇祯刻本《钱伯敬增定袁中郎全集》中都没有这一段,中间还有几个小段,这两种版本均无.而万历已未岁初夏,商景哲《刻徐文长集原本述》又说:

予尝小筑卧龙山,石匮陶公读书其中.袁中郎偶过越水访公,公与欢饮,各别就寝矣,中郎见几上《四声猿》一帙,阅竟汲趋问公,此必元人笔也.公笑曰:“否,否,越中才人徐文长作,尚有诗赋传记表笺尺牍数万言,与吾友商景哲雅善,故尽得之.”⑧

袁宏道是少年过里肆时即见过《四声猿》,还是后来在陶周望处才一识《四声猿》,扑朔迷离,很难断定.这段文字是后人所补,还是被有的版本所佚,尚待考查.而这一段文字如果加上,不仅此传更为完整,而且又是以传统“文气”论的观念来讨论徐渭《四声猿》杂剧,似乎意义更为特别.而袁宏道悲惜徐渭的“数奇”,盛赞徐渭的“不平则鸣”,在文艺批评的背后,又有着对徐渭的狂放性格、傲然精神的深情推扬,有着对社会扼杀如此俊才的激切批判,尤其是“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和,当世所谓骚坛主盟者,文长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等处论述,更有着明显的此种意味,更加扩大了此文的内涵.袁宏道《答陶石篑》云:“《徐文长传》虽不甚核,然大足为文长吐气.”⑨确实如此.

再次,《徐文长传》在对徐渭戏曲、诗、文、书法、绘画等各种形式的创作进行融通评说的时候,其实又表达了文学艺术虽有体制之别,而创作规律相同,映现的人格精神则相同的文学批评观.

袁宏道的文学批评观念主要体现于他对当世诗文现状的认识,体现于他抨击复古主义思潮,激赏性灵创作的诸多论述.这一点,历来的文学批评史研究都会涉及.但是,他以融通的眼光,一气而下地论及徐渭的戏曲、诗、文、字、画,既分别给予精到的评说,又共同体现着文艺虽有形体之别,但规律相同的文艺批评观.

仅从徐渭研究来说,文学研究者多涉及其《四声猿》杂剧的研究;艺术研究者多涉及其书画的研究;将徐渭所有文艺创作做融通研究的还并不多.徐渭诗文精品不多,而瑕疵明显,特征突出;杂剧《四声猿》横放杰出,早有定论;书法不如同时诸多大家,但奇崛之气流溢,亦很特殊;而绘画之作,尤其是他的杂花、葡萄画,率意而成,非真而真,酣墨淋漓,笔意超迈,有着极强的主体性特征.如果对这些作融通研究,可以开拓我们对徐渭的认识视野.从这个角度看《徐文长传》,虽然只是简略地做融通论述,却有着文艺批评观念和文艺批评方法上的启示意义.

以传记而为文学与艺术批评,应该是中国古代文学艺术批评中的重要方式,《徐文长传》是其中的典范之作.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文学艺术家的人物传记,不仅可以单独赏析,而且可以进行系列研究,这些方面,还有许多可以开拓的领域.

①⑦⑧ 《徐渭集》,中华书局1983年4月版,第1341页,第1342―1343页,第1347页.

② 吴调侯、吴楚材编:《古文观止》卷十二,中华书局1959年9月版,第573页.

③ 朱东润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4月版,第245页.

④ 王运熙、顾易生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11月版,第50页.

⑤ 袁宏道:《叙小修诗》,见钱伯城《袁宏道集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月版,第187页.

⑥ 袁宏道:《徐文长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月版,第716页.

⑨ 袁宏道:《答陶石篑》,见钱伯城《袁宏道集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月版,第779页.

作 者:赵继红,文学硕士,山西师范大学副教授,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