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院随记2016年第11期

更新时间:2024-03-18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0216 浏览:93510

15录与解读:陈建功、王蒙

中国作协副主席、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陈建功是文学领导岗位上最为勤恳的人,很多文学活动他都亲自参加,给予足够的支持.他演讲的题目是“当前文学创作的若干问题”.他首先谈到“创作队伍问题”.他说,“我当了13年专业作家.采访资料的写作与自己刻骨铭心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有的当了专业作家后,情感资料用光了,只好不断重复自己.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保持情感的丰沛尤为重要.艾芜是一个脖子上挂着墨水瓶的作家,混迹于乞丐中,写出了《南行记》.宁夏作家和打工文学作家有丰厚的积累和丰富的情感.陈建功老师告诫,“文学跟别的学问不一样,接触别的行当太多.别天天钻在文学里面.不要专门去搞文学,但又保持对文学的热爱.珍惜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感受,成为一个很有根基的作家.”陈建功还讲到了专业作家队伍中“独立思考能力的缺失”和“审美经验的老化”问题.

陈建功老师梳理的第二个问题是“小我和大我”之辨.他说,在莎士比亚背后,有整整一个民族的合唱.含有大我的自我,才能打通读者的心灵.感时忧国是中国文学的伟大传统.自我与百姓的忧乐相通,才能获得不竭的创作源泉.对“高雅和通俗”之辨,陈建功说,这两者的界线永远不会太清晰.《堂吉诃德》是用骑士小说写的名著.对“外来文化的借鉴和民族文化的继承”上,陈建功说,所有的文化都有自己的尊严,不是有钱就能灭掉的.对西方的文艺思想,需要中国化.在喧嚣和骚动中,要有定力.要把对现实生活和时代精神的采撷,作为探索创新的基石.

著名作家王蒙的课,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彼此都是写作者,对文学的体验不是来自于某些理论知识,而是靠多年的创作实践慢慢积累的,心中有一份亲切感.王蒙先生的课程安排是一推再推,终于在6月3日上午闪亮登场.

“人生就像一个帐本,记着你的增益或亏损”.王蒙以警句的方式出场不凡.“失恋、受挫、被欺骗被抛弃、生离死别等经验,都能成为文学.”“写爱情最成功的,安徒生、福楼拜两上老单身汉,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体尝了最不成功的爱情.”用文学的眼光来看待人生的整体性,失败的、恶丑的、成功的,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可以用文学的眼光来观照.由“整体性”谈到“个人性”,王蒙说,政治家往往以阶级、民族、政党或集团出现;而文学可以为稀奇古怪的个性找到理由和说服力.

第三,多义性,小说是一种灵活与的象征.第四,隐喻性与象征性,“高处不胜寒”一句诗,变成一种人生况味的经验表达.“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包含了很大的人生隐喻,也许作者自己写作时并不一定感受得很充分.海明威看到《老人与海》发表后,评论家发表了很多观点,便哈哈大笑.海明威就是想写海上经验,这是他写作的出发点,第五,感情性,对仇恨与报复等激烈夸张的感情、难以表述的感情找到文学的表达.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感情太强烈,魔鬼似的写作.你怕什么,我写什么?怎么难受,就怎么写!第六,审美性,某种意义上,文学属于弱者或女性.第七,想像性,检测想中的完成.比如婚姻的失败或爱的失败,在作品中的婚姻或爱,可以达到一种理想状态.丢了两千元钱这种日常事件,怎么命名,可命名为上当,损害,报应,挫折,小事一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复还来?把一生中最不愉快的事写下来,也是一种无奈的纪念.以怀旧的、多愁善感的方式,或以趣味幽默的方式.第八,永远的创造与探索.每一篇作品都是从零开始.作家仿佛掌握不了命运.每一个作品都让人有未知感.不知是结出一个仙桃还是一个烂瓜.正是这种写作的期待或恐惧,使我们一篇一篇地写下去.


对于最后这一点,从著名作家王蒙的嘴里说出来,可谓说到每一作家的心里去了.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每一篇作品都是克服空白的结果.经过酝酿,作家提起笔来表达,有的作家可能自信得像一个国王,也有的作家可能沮丧得像一个乞丐.然后,他(她)用足心力,在语词间延伸,空白显形为文字.写作过程中,有无数的障碍等待着我们.特别是家国叙写的宏大叙事,更是困难重重.文学积淀、人生积累、日常经验、人性洞察、史实考证、写作技巧、坚强的意志力、强壮的体力或是充足的睡眠等每一个问题都可能成为大问题,难倒作家.这种时候,每一个作家都必须要有“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精神,哪怕作品最后可能是一个“烂瓜”,哪怕为此搭上了性命,都必须全力以赴,冲锋陷阵,直至完成.完成之后,作家心理上会是一个脆弱期,对于自己拼足心力的作品,文学界怎么看,有多大的影响力.这时,作家可能是一个极不自信的孩子,仅有个别可能是非常牛皮的国王.一部过去的间隙期,可能是作家最轻松的时候.他回到日常生活,排遣劳累、不安和郁闷.离开写作的日子,就像一段没有影像的磁带.只有在文字中,他才能让自己安身立命.他开始筹划新的作品,开足思维和体力,投入另一次挑战.每一次写作都是崭新的开始,他应对的问题绝不会是上一次作品中的问题.伟大作家的经验失灵,评论家或编辑的话语远去,亲人和朋友不能帮忙,他只能单独作战,孤军深入,牺牲还是突围,放弃还是前行,他又一次独自面对.写作是向陌生领域的开进和垦植,是充满探险性的一个职业.选择了写作,就选择了孤独、困难和问题重重的境遇,甚至选择了得不偿失,默默无闻,穷困潦倒,孤家寡人,投入大狱或精神错乱等非人处境.只有极少的天才能赢得掌声和荣誉,在他们用一生的劳作,走向晚年的时候.一生孤寂的叔本华七十多岁时得到社会的喝采,他自嘲,老迈的头颅无力承受荣誉的桂冠.外界的赞扬或喝采,都无法进入作家的内心.他必须冷静,回到孤军奋战的状态,解决又一次的写作焦虑.就像川端康成,当民众欢呼他荣获诺贝尔奖时,他把自己紧闭在屋里,因为那种欢呼,不是自己内心的声音.在荣誉的颠峰,他却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作家能听清自己内心的风暴,浮浅的赞赏像高处的一缕微风转瞬即逝,无法在深静的池面上掀起一丝涟漪.

头发斑白的王蒙一直保持了思维的敏捷和饱满的精神状态,自然流溢出生命的活力.七十多岁的人,没有老态,那句“青春万岁”,也许是他一生的旗帜.

同学们踊跃向王蒙提问,进行交流.王蒙说,“我现在还处在写作的热劲中,小说、散文、新旧诗等都写,兴趣广泛.作家越来越学者化.我希望扩大各种知识面,从动植物到高能物理都可能成为文学的契机.我对各种知识都感兴趣,对各种人物都喜欢研究.我是生活积极的参与者.我一般上午写作,下午就很少写作.我在北京写一段时间,可能会出去讲课或到处跑,补充我的生活经验.”

一个作家持续写作的动力在哪里?有些作家到了晚年仍然保持了旺盛的创作势头,而有的却淡出写作领域?除了身体的原因之外,恐怕“兴趣广泛”,把一切知识和生活经验都作为写作的契机.这是一个可贵的经验.我们要像王蒙学习,哪怕晚年也不放下手中的笔!

对于作家的养生之道,王蒙说,“我爱睡觉.我现在每天躺九个小时.”“有人劝我不要太累,我靠睡眠来缓解.”

眠、食乃养身的两大法宝.高度的脑力运转,需要充足的睡眠来缓解.睡眠不足或长期失眠的作家,极易衰老或英年早逝!写作尤其是鸿篇巨制的书写,高度的心智运作,很容易让人心力憔悴!

16 记录与解读:白烨、李洱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白烨讲授的题目是“变动与撞击中的观察与思考”.白烨的名字早就在文章上见过.但真正看到他时,他显得年轻,不过奔五的年龄,而且思维更年轻,对文学新生代和新动向投入更多关注的目光,这在老派的研究人员中并不多见.白烨身材颀长,略显消瘦,有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为文学而憔悴的意味.

他回顾了新时期文学演进的三个阶段时,谈到九三年陕军东征的现象.说到茅奖评奖时,对《白鹿原》的争执.支持者和反对者都以辞去评委相要挟,在僵持不定之际,评论家陈涌抱病到会,对《白鹿原》的“政治倾向”和“性”两个问题,给予了“基本上是合适的”评价.在当时特殊的政治背景之下,评论家陈涌面对压力,坚定地站在陈忠实一边.陈忠实当时心理上已经做好了被批判的准备.陈忠实对陈涌是心怀感激的.到京时,必登门看望陈涌老先生.从某种层度上看,陈涌成就了《白鹿原》.

这点让我很有感慨.一个作家在某个特殊关头,特别需要某种外界的助缘.卡夫卡与密友马克斯•,布洛德的关系早已传为文坛佳话.检测如布洛德按卡夫卡的遗嘱执行,文学奇才的手稿可能付之一炬.阿来在《尘埃落定》被十五家出版社退稿之际,曾在四川工作过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脚印慧眼识珠,将这部作品推向文坛.从某种程序上讲,陈忠实是陕西作家中最为幸运的一个.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被北京的大型刊物拒绝,最早在《花城》上发表.陈忠实幸运的是,遇上了名编何启治.从陈未写长篇到写好长篇交给何启治,而何启治始终对陈忠实抱以极大的信心.政治压力让陈忠实当时深感重负,1996年冬天在西北大学给我们讲课时,仍然愤愤然.他说:有人说国、共两党的两个人物(兆鹏和黑娃)在朱先生屋里都想动手,置对方于死地,但碍于朱先生的情面都未下手.朱先生看出这一点,送走二人之后,说了一句:都不是好东西!有人借此说,我在骂国、共都不是好东西!这哪是我陈忠实的观点,这是小说人物朱先生的看法.在对《白鹿原》控制性宣传的政治背景下,陈涌在评奖会上慷慨陈辞,就显得极其勇敢,秉持了评论家对一部好作品的良心!

陈忠实的“忠实”性格,让他在研究历史时,没有回避国共这一历史问题.这个问题,对于中国人,怎么也绕不开.陈忠实也并未“聪明”地绕开.他排开了脑中杂乱的由政治课、历史课、小说电影中的文字资料和革命情节,而是“忠实”地考察白鹿原.“在我获得白鹿原上和原下曾经发生过的一件又一件革命活动事迹和一个又一个革命者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会引发惊讶和冲动,一次又一次感慨着革命原来离我这么近,就发生在我生活了大半生的这个白鹿原上和原下.”(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写作手记》(连载九、《小说评论》2009.1期).

作家研究的历史不是教科书上的历史;而在把握重大历史倾向时,又对历史和历史人物有自己的评判.如司马迁在《史记》中对高祖刘邦和楚王项羽的描写.也有对局部历史的认真考察.如陈忠实对白鹿原上那一段历史的看法.当白鹿原上第一个员,从北京读书回来在小镇粮店上建立第一个支部发展两个党员时,陈忠实写道:“他要面对的是上世纪20年代贫穷落后以及文盲充斥着的白鹿原.从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下解脱出来的原上乡村,经历了你上我下的军阀混战,到20年代中期,国民政府才开始实施从县到乡镇一级政府的建制,而各个大村小寨仍然是传承着宗族族长的权威;各个姓氏宗族都有自家的法规,原上社会最底层的基础部分,还是按照封建宗法的机制在按部就班地运行.”(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写作手记》(连载九、《小说评论》2009.1期).

在同一篇文章中,陈忠实写道:“我收到作家张敏寄来的他主编的刊物《革命英烈》.在这本包装简单的小开本刊物上,我读到了张景文烈士的事迹.她是白鹿原上人.在西安读书加入了,因为身份暴露被国民党特务追捕,地下党把她送到刘志丹在南梁开辟的革命根据地,大约一年左右时间,在路线执行者发起的清党运动中被怀疑为‘特务’活埋了,我的捶拳吁叹的失控心态,就在这一刻发生.文章不足一千字,作者是一位同样被怀疑为“潜伏特务”的女战士写的,她和张景文被在一孔窑洞里,此前并不熟悉,的三两天时间里,才得知张景文是白鹿原上某村子的人.她眼看着张景文被拉出去活埋了.她在等待同样下场的时间里,等到了长征到达陕北的周恩来代表发出的“刀下留人”的指令,有幸逃过一命.”

这个几乎是在创作的关键时期从天而降的女性人物,由此进入了《白鹿原》,成为白灵的原型.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作家关注历史,是在对某一部份的历史做清晰的梳理后作出判断,还是选择某个意味深长的文学原型进入小说?陈忠实显然属于后者.他只关注白鹿原上的历史,这个让人叹息的女共党员也是白鹿原上的一个历史故事.除此之外,陈忠实并未把张景文放在更为广阔的历史空间里去仔细审视、评判,但奇妙的是,白灵这个小说人物却成了某种历史的投影和坚强的回声.陈忠实这部冗长的《白鹿原》写作手记上这一部分“原上的革命”一文并未对这个历史事件做出更加清晰的说明,除“张景文”一节外,还有段相同事件的记载,但这是《白鹿原》写作之后的事.他写道:

“此后不过三四年,我看到身为延安市领导人又兼着作家的忽培元的长篇纪实文学《群山》,其中正面写到路线把持陕北革命根据地的残酷性破坏,其中有一个情节,已经是根据地中坚力量的马文瑞等9位中层骨干,被在窑洞里,眼盯着窑窗外不远处正在挖着9个土坑等”

“又过了十余年,2005年纪念红军长征70周年,我随中国作协‘重走长征路’的一批作家来到江西等我于一日到了瑞金城外的一座小山上,仍然保存着70年前一座房子,是一个和尚住持的僧房.曾被隔离软禁在这座孤零零的和尚庙里等”

陈忠实以作家在敏感历史,并非史家在研究历史.作家要有真诚地面对被掩盖、被歪曲的历史真相的勇气,他敢于为宏大的历史敲击出并不光鲜的窟窿,为历史中沉冤的人物叫屈,为个人在历史中可悲的命运扼腕长叹!

以上部分是我在研读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写作手记》时的体会,兹录于此,接上白烨老师的话题.

白烨分析了体制内作家,市场化文学和以网络为平台的新闻媒体文学三分天下的格局之后认为,传统文学的主导性更重要了.这是因为,传统严肃文学依然是文学秩序的主体,起着坐标性作用;传统文学是分泌和产生新文学现象的主体;传统文学创作是当下的审美主导;传统文学创作是体现历史的动脉,有丰厚的生活含量,有时代性和本土性,体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水准;职业的专注性和敬业精神,使严肃作家有强烈的进取意识,使文学作品整体向高峰攀登.所以,传统作家更要坚守理想,更应保持定力.我们选择了文学,就选择了拒绝商业,拒绝流行,拒绝大众.对传统文学与批评的反省上,白烨指出,这些年,在文学的背后,还有一只资本运作的大手,很多名家被书商围着,批评家忙着赶研讨会.但让评论家眼睛一亮的作品越来越少,问题在哪?在传统文学创作中,缺乏两个能力:一是把感受凝结为精神的能力;作家精神上的穿透力很重要,必须用精神去照亮或穿透生活.二是把精神化合为形象的能力,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著名作家李洱来鲁院讲课,对我们来讲属意外的惊喜.因为在此之前,教学部有位老师说,鲁院一般不聘请外地的老师来上课,因为往返车费或机票费的因素,原则上聘请在京的人士讲课.

李洱瘦小的身躯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是对他的突出印象.白皙的模样像越剧中的小生,性情很和善.爱笑.不知他是否是南方人.口音也不像河南人,倒有点南方普通话的意味.我觉得他可能是江苏人.一上场他就说:“文学创作很孤独,很绝望.这是狂热的文学信徒的生活.”这句话似乎是他的真实写照.真正信徒的生活,不会是轻松的,只有与孤独绝望相联,又与永不放弃相关.

李洱的侧面让我想起卡夫卡,只不过卡夫卡的眼神带着病入膏肓的绝望,闪耀着星星一样的森寒之光.而李洱的眼光是温和睿智的.卡夫卡的鼻子太直,有一种指向末路的执拗.因为他的嘴唇和尖锐的下巴,已经预示短暂的人生.悲剧的意味写满脸上.那一张著名的脸,就像命运的缩写,又像文学的符咒.卡夫卡,就像一个“信徒”――绝望的信徒.

李洱的面相是优雅和充满希望的.但我的直觉中,仍然觉得他就是一个“信徒”的模样:清瘦、专注,热情而富有智慧风貌.

他是从美国作家卡佛契入小说分析的,又特别分析了卡佛的代表作《大教堂》.这种讲授对作家很管用.老实说,我很怀疑学者进行文学史研究的讲法对一个作家写好一篇小说是否有很强的针对性.但李洱的讲授,很契合创作.

李洱说,海明威和福克纳笔下的生活,是非常态的生活.海明威书中的主人公和福克纳的白痴讲述故事,要表现爱、勇气、悲悯等大主题,更适合用非常态的生活进行文学呈现.而卡佛,把叙事目光到普通人身上.福克纳、海明威是居高临下地看人;而卡佛是平视的,与人物之间失去了叙事距离.

李洱说,有些作家属于逐浪排空、泥沙俱下、披头散发似的写作,如索尔•,贝娄,瘦小的身躯焕发巨大的能量(李洱如此读索尔•,贝娄,我们似乎也可以如此读李洱),创作上有庞大的体积.

从卡佛开始,每一个写作者都变成了普通人.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卡佛不谈隐寓和象征.卡佛喜欢契诃夫.纳博科夫评价契诃夫夫评价时有一句话说,也许美好的愿望给人们带来的却是不幸.因为美好愿望跟体制之间有一种紧张关系,由此给自己和他人带来不幸.是对二十世纪共产主义运动的预言.契诃夫通过小说预言了二十世纪的灾难.

卡佛不接触如此重大的主题.卡佛最后一篇小说是献给契诃夫的.契诃夫临死前站在窗前喝香槟的细节,与卡佛站在窗前凝望玫瑰的场景,暗合相通.这是让人感动的场景.

写作就这样一代一代传承.而卡佛从契诃夫小说中究竟学到了什么?契诃夫小说与人物是有距离的.卡佛并未沉堕于生活,而是想穿越和高于日常生活.

《大教堂》几乎是一篇没有故事可以讲述的小说,为什么还那样感人?

李洱简单回顾了《大教堂》的情节后说:卡佛的感觉太精微了.如小说中写到妻子睡裙滑落的声音,贴着人物的感觉去写,而不是将某些细节写飞掉.卡佛通过经典细节,捕捉人物隐秘的感受.

李洱讲的这一点,对小说写作很重要.某些特殊细节,一定要写实写够写足,才能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功力不够的作者,往往一带而过,轻易滑落或“飞掉”.

寻找“小说的语调”很困难,要有自己的修辞风格.发语人和受语人的关系,对这种关系的表达就是语调.卡佛很多小说没有语调,而这篇小说是个例外.

这篇小说,实际上还是非常态生活.这篇讲述盲人的特殊生活,将琐碎的日常生活写出了浮雕感.

小说精心布置了悬念.“我”跟盲人相处,精细地写了一些废话.“我”的每句话都包含了嘲讽甚至敌意等复杂情绪.通过“我”讲述的盲人形象本来应很讨厌,但却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整篇小说看似反写的.最后,读者明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盲人,而是逐渐变成“我”的一位精神导师.

试图把“我”从绝境中引出来的,竟是一个盲人吗?这里面似乎隐含着卡佛刻骨的悲凉.这里是否有向宗教回归的倾向?似乎没这么简单.

李洱用北村的小说来做证.北村在《张生的婚姻》、《马佐的爱情》等作品中,喜欢用“泪流满面”来表达得救之后的狂喜.但得救之后的生活要完全遗忘不洁的生活.得救的状态,去写未得救时的生活,这就处于巨大的撕裂中.

“大教堂”的宗教情绪,只是一瞬间.人的困境仍然没有解决.明天早晨起来,一切又推翻重来.得救仅在瞬间,困境依然.这便是卡佛对当代人类宗教“得救”观的思考.

李洱坦言他喜欢阅读短篇,因为短篇小说更接近艺术.李洱比较中国和外国作家说,中国作家乐于写人情故事,外国作家奇怪中国作家为什么写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故事塞进小说里?外国作家更愿意围绕一个人去写.中国作家为何乐于谈论美国文学?美国是一个喧嚣的大世界、大溶炉,同当下中国这个同样喧嚣的世界相通.我们试图以美国经验来参照中国经验.但中国作家不擅长于写自省、静穆的环境.

最后,作为写作者,李洱简单地谈了《花腔》、《石榴树上摘樱桃》两部书的一些外界反应.作为编辑(李洱目前任《莽原》杂志副主编),李洱讲,他看小说主要看第一段.“我很注重小说的修辞风格,我不在意他讲述了什么故事.”“修辞风格与现实微妙的对应关系.独特的修辞风格,对一个作家的重要性.以自己的修辞风格,表达自己的经验和感受.艰难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就有价值.”

中午,河南作家柳岸设宴款待来自家乡的著名作家李洱,施战军副院长作陪,参加同学有云南的范稳,我,似乎有山东的周篷桦,安徽的周小影,济南军区的康桥,还有谁已记不清了.我对李洱老师说,他对卡佛小说的精微分析,有利于我们写作者把每篇小说都当作璞玉一般来精雕细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部或一个细节.当然,他对卡佛的阐释也有过度阐释之嫌,我很赞同村上春树在卡佛小说序言中对他的评价,村上春树说,在卡佛的全部六十五篇小说中,至少有五六篇可以作为经典流传下去.我认为日本作家村上春树逐篇翻译卡佛小说后,得出的看法是很精到很中肯的.如果把海明威、福克纳比作高峰的话,卡佛只能算一座丘陵.海明威、福克纳在小说艺术的贡献上也是很独特的.他们两位可算作家中的作家,为很多作家开启了小说艺术的大门,启示后代作家探索新的可能性.在这点上,卡佛的贡献无法跟海明威和福克纳相比.李洱深为赞同.

文人聚餐,李洱也放松心情,喝起白酒,倒是施战军副院长下午要主持一个文学对话活动,只勉强喝了一点啤酒.李洱谈起女儿,流露出慈父心肠.到底是作家,说话是敞露心底.白皙的脸让酒精催红,说话也就披肝沥胆.范稳和李洱频频举杯,柳岸也敬老乡,李洱在酒场也象做人一样不失分寸,酒量和语词的拿捏上都把握得很精微,风度和学养既像一个作家,更像一个很有理论修微的年轻学者.

17记录与解读: 张胜友、孟繁华、施战军

下一个上场讲文学的是张胜友.“张胜友”这个名字,对很多文学青年是如雷贯耳,一大串重量级的头衔不说,单是原任作家出版社社长就让很多人仰视.多重角色使张胜友思考的角度很宏观.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社会转型期之文学生态”的大标题,然后一连列出了八个小题:一、文化体制改革的大趋势;二、市场对文学的冲击;三、文学的归位;四、谁来为文学埋单;五、传统文学、市场文学及新媒介文学;六、畅销书的运作与出版;七、青年作家的成长路径;八、职业化写作及其前景.

张胜友从今年年底中国可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超过日本讲起.全球财富共44万亿美元,美国占12万亿,其中美国文化产业占1.2万亿美元,好莱坞大片风糜全世界;日本4.4万亿美元,中国2.2万亿美元.

那么,我国文化体制改革怎么进行?按公益性文化事业单位、经营性产业单位分类指导、逐步推进.中国作协及鲁迅文学院等单位由国家拨款.《中国作家》杂志、《人民文学》杂志、人民文学出版社、《文艺报》、作家出版社等一直很困难,究竟是什么性质的机构一直不明确.

全国期刊9千多种,其中文学占10%,绝大多数陷入生存困境.《收获》、《当代》、《十月》发行量近10万份.《人民文学》八十年怎么发表行140万份,因需求量太大,不得不限制性发行.现在仅3万余份.诗刊发行2万多份.

近年出版长篇1年超1千部,前十七年出版的长篇仅220部.成都搞网络文学大赛,几天收到长篇200多部.每年长篇小说在社会上有影响的不到20部.诗集,除舒婷诗集还能卖两三万册,其余的全是自费.散文,仅余秋雨散文畅销,其余的绝大多数要自费出书.

全国567家出版社,除人民出版社、少数民族出版社外,全部转制.

对出版社而言,小说开机能上一万册的,就排;5千册以内亏本,8千册持平,1万册嫌小钱,上5万册的小说,就很少.

谁来为文学埋单?

张胜友说,文学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在中国算好的.国外绝没这回事.中国作家代表团去以色列访问,以色列作家请我们吃饭.快完时,看见在座的以色列作家在掏钱凑份子埋单,我们大为震惊.第二天就把代表团交外交部和,不能再让人家请我们.他们请我们去参观一个清真寺,排了很长的队也未写上票,就只好取消参观.这样接待客人,在我们看来多丢脸.

文学在中国一直有着至高无尚的地位.古代以策论考官.把文学作为政治斗争的利器.说:“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党和政府为文学埋单.在粉碎“”后的一段时间,是政府和老百姓一起为文学埋单.那时文学成为时代的先锋,为打开僵局冲锋陷阵.徐迟《哥德巴赫猜想》第一次提出“是有预谋的动乱”;刘宾雁《之间》第一次提出“权钱交易”,“党不管党”这些尖锐的问题,在全社会产生一次又一次的思想震撼.万人传诵《小草在歌唱》、《举起森林般的手,制止》等诗篇.作家走在时代前列,成为时代的先知.

进入九十年代后,谁又来为文学埋单?

在市场销售上,文学精品是主要的销售份额.《白鹿原》发行了一百多万册.《尘埃落定》发行量也是上百万.《长恨歌》发行几十万册,加盗版也可能上百万.《霜冷长河》、《千年一叹》发行量六十万册.余秋雨的散文发行量为何如此巨大,学者、工人、农民甚至女都看?

另外一种畅销的,是关注当下现实的作品.长篇《抉择》改编成电影《生死抉择》,票房仅次于《泰坦尼克》.《国家干部》改编成电视剧时,要挡住资金,电视剧还未拍完,合同已卖出去两千多万元.作家周梅森每年一部长篇,近距离关注当下生活,连经济学家也未预见的金融风暴,他预见了.《中国制造》、《绝对权力》等作品,连党校省部班的人都说,他把官场写活了.《绝对权力》一年下来周梅森就赚两百多万.出版社为了得到陆天明的《省委书记》一书,想尽了各种办法.

中国三十年改革开放,走完了外国三百年的历程,巨大的矛盾和问题堆积在一起.我们的作家是否有能力反映这个转型期的社会,如果能反映这个时代,不但要受当代欢迎,也要引起后代的关注.

在当下,传统文学、市场文学及新媒体文学并存的文学生态中,怎么应对?影视是当下的文学强势,《潜伏》一播,万人空巷.《乔家大院》、《闯关东》、《北风那个吹》等在荧屏热播.影视是当前的强项,网络小说对传统文学的挤压也很厉害.作家如何应对?一种作家是把文学作为业余爱好,读者爱不爱看无所谓.另一种是专业写作,这一定要训练,并且要研究别人的小说怎么好卖?职业化写作仅是会写还不行,作品要受社会欢迎.现在网络写作让人大开眼界,非常自由,时间长了也可能产生精品.

孟繁华是这些年很活跃的一位评论家,理论上锐气十足.孟老师留给人的印象是一位很沉稳的学者.方正的脸,头上已有依稀的白发,显示出他的正派和勤劳.他讲授的题目是:“如何评价当下中国文学”.

由对当下中国文学的否定性评价切入.有人说:“中国当代文学没有承担,作家没有良知,文学未给社会提供思想.顾彬垃圾门事件.开研讨会,对每一个作家的评价都达到可获诺奖的高度,但一说到文学,为什么就成了垃圾?

现代文学三十年也是红尘滚滚.过去的文学经过经典化.当代文学刚出道的作家比五四那一批要高得多.八十年代的写作,一夜之间可爆得大名,《班主任》未必有今天新概念作文好.今天有健身房,辛巴克,文学读者分流了.

文学内部的关系:任何一种文体走向成熟,必然要衰落.宋诗在某些方面,肯定要高于唐诗,但诗这种文体已衰落了.小说的发展已经上百年,已经极为成熟了.约翰•,巴斯《枯竭的文学》发表后,死亡之声不绝于耳.他指的是传统现实主义已经枯竭了.但是,很多先锋作家回归现实主义,巴斯的理论不攻自破.

我不同意对当下文学整体否定的理由:

一是成熟和强大的乡土文学.鲁迅提出乡土文学的概念.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作家走向民间,发现贫下中农和地主的尖锐对立,出现了“三红一创”,“保山清林”等作品.后期,中国农民越过越苦.新时期《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芙蓉镇》等出现,新乡土文学再次兴起.

之后,启蒙受挫.乡土中国的叙事,整体瓦解.《秦腔》和《上塘书》等作品出现,意味着史传传统的书写法瓦解或终结,碎片叙写代替.最近一次茅奖有三部是农村题材.《羊的门》,是一部深刻反映农民的作品.《笨花》,半个世纪华北农村的历史.《湖光山色》中发现了“王”的思想.

二是边缘经验的发现.《云端》、《楚河汉界》等作品,发现了与革命题材或乡土题材都不一样的经验.最近刘震云的《一句顶万句》,让说话这种日常生活成为政治.这种文本提供的人生思考,经过多少年都会有价值.刘震云在作家进北大时,面对学生讲,什么话才有力量?一是真实的话;二是温暖的话;三是不同的话;这三种话最有力量.

三是对知识分子的关注.《青春之歌》把知识分子转变为,属于类成长小说.《小城之恋》和《沧浪之水》在新的环境下的知识分子问题.这些虽然不是大作品,但又是宏大叙事.在一个时代,知识分子通过出走来反映时代先知,贾宝玉、觉新、莫怀戚等人物,都是知识分子的时代代表.现在知识分子变成了专家,无法形成知识阶层,更不可能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1993年至2004年之间,中国文学失去了和人民的联系.2004年《当代》发表《呐喊》作为标志,表明中国文学正在恢复和人民的联系.大多数群众人数巨大,对社会没有影响力,没有话语权.胡学文《命案高悬》,表现一个人与体制战斗,最后仍然是命案高悬.

当下文学(小说)究竟存在哪些问题?

一是对重大历史事件缺乏持久的关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在中国当代关注不够.苏联出现了一批作家持续写二战.中国文学“抗战”无经典.抗战作品几乎是二流作品.十个鬼子、八大汉奸的模式.只有《黄河大合唱》作为音乐经典流传下来.萨特1945年就写出《死无葬身之地》,发掘了人性的丰富性.而我们在写战争,喜欢用“请战书像雪片般飞向连队”,这种妖魔化战争的写法.作家要掘进人的精神世界,深入人内心的无穷变化.

余华《一个地主的死亡》,用小叙事表现民族重大事件.特别是在重大历史事件面前,人内心的丰富性才能表现出来.

二是对当下精神深度处理不好.刘醒龙《圣天门口》,对49年以前写得很好,49年后就不行.

九十年代初,集体失语.93年度《废都》出版,贾平凹写出了知识分子的幻灭感.过去尽管知识分子政治地位不高,但生活一直很优裕.经济对知识分子的挤压,绝不比政治来得温柔.商品大潮,剥脱了知识分子的尊严,产生普遍的幻灭感.文学向内转,表现人心极大的丰富性,需要走的路还很远.

西方几百年文学发展的历史,我们几十年要学完,如乱花迷眼.几乎每一个作家背后都有一个西方导师,但我们向现实学习不够.

三是文学和人民的关系正在恢复建立,但如何书写底层人民?对底层,如果仅用悲悯和泪水涟涟的书写,还没超过柔石.当代知识分子在讲述,但不在场.柔石在场.读者会问:作家了解底层吗?底层写作怎样超越苦难书写?

建国后,活泼、朗健的底层人走进作品,如小二黑等.所谓底层人,也是各色人等,内心各不相同,书写底层的作家要表现人内心的复杂性.

范稳同学提问,关于宏大叙事问题.

孟繁华老师回答,应重振宏大叙事,即国家民族叙事.他坦言自己对《白鹿原》的不同看法.

对我提出的关于抗战作品的问题,孟繁华老师认为,之所以没出现抗战经典作品,一是文学思潮影响,先锋文学实验,作家回避宏大叙事.另一方面,政治也是一个因素.三是作家自己的原因,抗战题材考验一个作家的操守、情怀和抱负是否宏大,是一些作家力所不逮的.历史观上也有问题,比如民粹主义.

繁华老师提出的对抗战和解放战争的书写不够,我深表赞同.抗战题材依然没有多大的突破.不客气地说,很多作家的心中这仍然是一个盲区.思维仍停留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宣传话语上,并未去认真研究历史的真相,更谈不上考虑写作.这的确是中国文学的一大悲哀和深深的遗憾!

表面上看,中国文学一直是现实主义居于绝对优势的统治地位;但这个现实主义,是伪现实主义,是琐屑的、鸡毛蒜皮似的生活现象.并非直面尖锐现实的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流于浮泛,又失去了批判现实这一思想精髓,回避了真正重大的现实问题.老实说,这么多年,中国作家在重大历史事件中是集体失语的.二战、解放战争,甚至一系列灾害,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三千万人,唐山地震等一系列重大地震,瘟疫等.有多少作品与这些大事件相联,或者直接反映这种重大事件?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终于碰见孟繁华老师这一番讲述,我自然很兴奋,窃攀孟老师为知音.

施战军副院长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在此之前,我们只知道他是从山东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在公开招聘中被选中做为鲁院副院长.我们曾在中国作协的办公楼一楼见到关于他的公示文告,不久就在鲁院见到他.第一次公开跟同学们见面,就是李洱来讲课的时候.

战军副院长不像虎臂熊腰的山东大汉,倒是颀长、俊秀,给人玉树临风之感,想必是很多文学或者非文学女青年的偶像.他不但有独特的评论话语,也有一副敢于PK专业歌手的好嗓子.在我们的毕业联欢晚会上,战军副院长一曲《来到高高的兴安岭》压倒全场,男生的口哨和的尖叫喧嚣着人们的惊奇.在一片疯狂的掌声中,战军副院长来了一首《那一只仙鹤》,这是仓央加措的情诗谱成的曲子.当听众还沉浸于雪域柔情之中,战军副院长突然转身到黄土高原,用近乎地道的陕北腔唱起了信天游.那天晚上,他的歌声让很多人晕眩.事隔五天,7月8日,星期三上午,施战军施展他的绚烂才华,用别开生面的演讲,带来一次理论的狂欢和震撼.

他的题目是“成长中的书写“.施战军以一首诗《我的一生都在恐惧中成长》拉开话题.天地鬼人,很中国也很国际,这是中国式成长文学的缩影.

为什么产生成长小说?劳伦斯:置身于大片成堆的毁灭和分崩离析,我们必须为生活和成长说话.

在分析了《巨人诗》、《痴儿历险记》等西方成长小说后,回到中国式的成长经验.成长伴随着青春,与“天天向上”等词联系在一起.积习成德、政治正确等观点,在过来人的审视、观察中长大.“他人的自得”――家长、老师、亲戚.成长是被看管的、外在的东西.他成长.缺少“我”这一主语,我成长.我要长成你们希望的样子.对给定榜样的仰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话锋一转,施战军老师谈到另一种成长.

巴赫金:成长小说中的人,不得不成为前所未有的新型的人.

我们看到的是公共模型,主体精神被摆弄.孩子被摆弄.施战军分析陈昌平和丁天的成长小说后说,常规总是从非常规切入,常态里有非常态,试图找回丢失的个性.

成长总是从反叛开始,精神放浪不羁,历经沧桑,最后妥协,老老实实回来做一个模范的人.主体与外在较量和挣扎,最终回到妥协的轨道.

我们和西方小说在起点上是一样的,而中国是成长期无限延长.我们拥有晚熟的成长,青春期没完没了.

五四时,成长文学很发达.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国是成长文学最大的集聚地.二十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可用茅盾的“幻灭”、“动摇”、“追求”三个小说标题做概括.

中国最早的成长小说是《西游记》.有一篇网上文章,题目是“有一种成长叫悟空”.孙悟空,是民间精英成长的范本.精英之路,逐渐消失天真快乐的猴性.每当孙悟空变成一个爱哭的人时,是一种渐行渐远的诀别.自由纯真,乃是最美的性情.七十二变的自由,成了扛过八十一难的工具.内在个性被迫的妥协史,是天性之火的自我扑灭史.

欧美的成长小说,在歌德、马克•,吐温之后,变成了《在路上》、《麦田的守望者》,《约翰•,克里斯朵夫》是成长的终结.

在分析了《少年飘泊者》(蒋光慈),《家》(巴金)、《蚀》(茅盾)等一批成长小说后,施战军说,从辛亥革命至五四,事事成功,件件落空(梁启超语).中国文学不塑造强者,而塑造软弱的人和事.因敏感而憔悴的无力青年形象.在怀疑者看来,也不过是怀疑罢了.茅盾,小资情调与革命的关系――共谋与矛盾关系,茅盾的主题是毁灭式的成长.《青春之歌》写成长与革命进步的关系,是上升式的、飞向光明的成长.

然后,施战军分析林正(王蒙《组织部来了一个年轻人》)、小林(刘震云《一地鸡毛》),两个无力青年的衍变.

施战军点了一些小说,《草房子》、《十周岁》、《美哉,少年》、《动物凶猛》、《在细雨中呼喊》、《晚报新闻》、《离乡》、《一张白纸可以画美新最美的画图》、《爱夏》、《神彩飞扬》、《黑夜温柔》、《耳光响亮》、《没有名字的身体》、《红白蓝》等重点分析了李洱的小长篇《遗忘》.

中国的这些小说,是成长的断片.构成一个主题样式,叫成长的破碎.成长被老师、父母、国家意志等改写.他形象地用《花腔》中的一句话总结,谁曾经是我,让镜子碎成一片片,变成无数的我.

小说在哪儿,小说在故事的背面.

在分析了俄罗斯文学多余人和新人形象之后,施战军说,俄罗斯文学塑造了叶林娜、维拉、 吉尔沙诺夫等辉耀世界的新人.

今天的中国作家整体上不如八、九十年代.我这部作品已经有过的作家怎么写的,我又该怎么探索.当时作家们下笔很慎重,不是写盲目泛上来的心理残渣.今天的作家不断“试错”.

成长文学、乡村文学、城市文学,三大研究主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