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视域看林译《茶花女》

更新时间:2024-03-11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5876 浏览:69671

关 键 词 :林纾 《茶花女》 接受美学 翻译研究

摘 要: 接受美学可为文学翻译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也使翻译研究更加注重译者的主体性.本文将林纾的译作《巴黎茶花女遗事》置于接受美学视域,分析影响文学翻译的诸要素,并以林纾译者的身份为切入点,探讨其如何实现基于文本的作者、译者和读者三者视野融合的问题.

接受美学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理论,不仅拓宽了文学研究空间,而且为翻译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视角与方法.本文试将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置于接受美学的视域,探讨他如何发挥读者主体意识作用,完成文学翻译诸要素的融合,为中国近代文学史和翻译史开启了先河.

一、接受美学影响下的翻译观

接受美学(Reception Aesthetics)是20世纪60年代德国康士坦茨学派的姚斯(Hans Robert Jauss)和伊瑟尔(Wolfgang Iser)创建的文学理论.该理论反对传统的以作家、作品为中心的文学研究方法,主张以读者为中心进行文学研究.接受美学对文学研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具有里程碑式的革新意义.


接受美学的一个重要贡献是区分了文学文本和文学作品,指出只有通过读者的审美感知才能实现文本到作品的转变,即读者是文本意义的创造者.姚斯认为,读者对作品的意义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一部文学作品“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新的反响,使文本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①.接受美学的一条重要原则是 “期待视野”(horizon of expectations),指接受者自身的阅读经验和审美趣味对文学作品所能达到的理解范围,是文学阅读体验的出发点和基础.伊瑟尔认为,文学作品的文本语言是一种具有审美价值的表现性语言,内含许多“空白”(gaps or blanks)和“未定点”(indeterminacy),为读者参与、理解和阐释文本所叙述的事件提供自由.只有读者的期待视野与文学文本相融合,才谈得上理解和接受,这就是姚斯提出的“视野融合”(fusion of horizons).期待视野对文学鉴赏具有制约作用,但它不是一个常量,它会在审美接受的同时得到修正和拓宽,从而引起文学兴趣和审美需求的转移以及文学判断原则和标准的嬗变.

接受美学虽然起源于文学研究,但它为文学翻译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视角和研究方法.从本质上说,翻译首先是一种阅读,译者本身就是读者,他必须完成阅读的任务,然后才能进行翻译.翻译过程是译者主体能动的理解阐释过程,即译者理解源语文本和创作译语文本的过程.译者作为读者进行解读的过程中,自然融入自己的期待视野,将原语文本本身包含的许多“空白”和“未定点”进行填补和说明.并且这种期待视野会一直融入和体现在翻译的过程中,从而影响译者对翻译策略的选择、对语言文字的选择以及对翻译题材的选择,等等.译者也正是凭着期待视野,感受到了原文读者(译者本身)和现实读者(译文读者)的需要,不知不觉地为读者去翻译、去创造,实现文本与读者、读者与作者的视野融合.

翻译意味着跨文化交流,文学翻译更是作者、文本、译者、译作和读者在特定文化环境下相互影响、共同作用的动态过程.其中的译者不同于普通的原文读者,他必须两次面对接受活动的影响,首先他是文学原著的阅读体验者,这是对原著的接受,其次又是文学原著的诠释传达者,他必须考虑译文读者的期待视野和审美需求,即体现对译文读者的接受关照.这就是接受美学的翻译观.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审视一部文学作品的翻译过程,我们不仅能探究该理论的实践意义,而且对影响文学翻译的诸要素及其相互关系就会多一些理解.

二、林译《茶花女》与接受美学

《茶花女》(La Dame aux Camélias)是法国作家小仲马(Alexandre Dumails)的代表作,1848年问世,1899年由林纾译入中国,书名为《巴黎茶花女遗事》.这是林纾的第一部译作,也是中国翻译的首部西方小说,产生了“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魂”②的巨大反响.正是这部《巴黎茶花女遗事》奠定了林纾在中国近现代文学史和翻译史上的地位.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林译《茶花女》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也是必然的.

1.作者与译者的融合

从林纾个人角度来看.林纾不懂外语,他通过“听读”来代替阅读.他独特的人生经历给他的“阅读”必然带来不一般的审美期待.林纾正处于丧妻之痛中,挚友魏翰等劝他以翻译《茶花女》解闷,听了作品的梗概,林纾被亚猛与马克的爱情故事所感动,欣然同意合译.由王寿昌照着原版口述,林纾边听边写,翻译过程中“掷笔哭者三数”③.由此看来,林纾在翻译《茶花女》的实践中,不知不觉地携带着自己的爱情感悟与切身体验,与作者在情感上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正如邱炜赞叹的:“中国近有译者,署名冷红生笔,以华人之典料,写欧人之性情,曲曲以赴,煞费匠心,好语穿珠,哀感顽艳,读者但见马克之花魂,亚猛之泪渍,小仲马之文心,冷红生之笔意,一时都活,为之欲叹观止.”④林纾用生花的妙笔将《茶花女》这部“管弦乐谱”演奏得不同凡响.

从林纾所处社会环境来看.战争以后,清朝政治日趋腐败.戊戌维新失败,更使中国面临空前的政治与文化危机.处于彷徨与困惑的知识分子越来越多地把视线聚焦在过去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上,通过小说创作指摘时政,抨击时弊,揭露社会丑恶现象,鼓吹维新,倡导革命.1897年,严复、夏穗卿发表《本馆附印小说缘起》一文,初次阐述了小说的政治价值.与之相适应的是,越来越多的文人雅士、缙绅大夫成为小说的读者群体,阅读小说迅速由隐蔽转入公开,中国民众逐渐接受并认可了小说的教化和载道使命.可见,林纾在翻译《茶花女》的时候,“潜在着”一大批读者.这批读者中,有“闾里小知者”,也有“仁人志士”.这批“潜在的”读者,使得《茶花女》的接受与传播成为可能.

2.文本与读者的融合

《茶花女》讲述爱情故事,这是中西共通的“永恒主题”,近代中国读者对此并不新鲜.他们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相关审美经验,与文本本身具有“一拍即合”的条件.而在文本与读者实现视野融合的同时,读者的期待视野也因为文本的创新得以推陈出新.这就是《茶花女》与众不同的地方,它超越了中国读者的期待视野,使中国读者的审美体验得到了升华.

首先是价值观念的冲击.《茶花女》在讲述爱情悲剧的同时,还同时高举着自由、平等、博爱的旗帜,肯定人的价值,追求个性的解放,维护人性的尊严.在中国传统文学中,不乏舍命维护人性尊严的作品.但是随着晚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与中国社会发展的滞后,世风日下,民众麻木不仁,羞耻心和道德观出现危机,茶花女的人性光辉点燃了中国民众的情感火炬,激起了中国人正视现实、反抗现实的心理波澜,也使文人雅客、有识之士获得了新的创作动机.

其次是人物形象的突破.在中国古代,接受教育的通常都是王侯将相、达官贵人、世袭子弟,因此,无论是文学的创作者,还是读者,审美感受都受到其影响.在他们的视角和意识中,爱情故事的主角只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且门当户对.然而,马克与亚猛这两个普通男女的故事,打破了中国的“才子佳人”模式.对下层人民情感生活的描写,使得读者具有亲切感和熟悉感,从而填补了中国读者在革命改良失败后一直处于迷惘与彷徨中的情感空缺.

再次是悲剧意识的确立.受儒家温柔敦厚思想的影响和束缚,中国人总是更多地以才子佳人团圆模式来创作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学评论史上,王国维等人甚至认为中国没有真正的悲剧.但是,《茶花女》自始至终是一个悲剧故事,其悲剧结局颠覆了中国的“大团圆结局”,给中国读者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冲击的同时,也给处于苦闷、彷徨的中国民众找到了心灵舒解的通道和出口.西方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改写了中国传统的浪漫主义手法,让读者在悲剧中感受到力量,领悟到真谛,激起民众正视现实,反抗现实.

最后是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国传统小说的创作大都是采用第三人称讲述故事,叙述者是居于故事之外的旁观者.林纾的《巴黎茶花女遗事》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事,由“余”来讲述马克与亚猛的爱情故事.在作品中,“余”仅仅是一个听故事的配角,对于情节发展、人物刻画不产生作用,但是第一人称叙事给中国读者和中国作家造成冲击,产生影响.此外,场景描写、心理描写、日记体叙事等,这些都是中国读者鲜有接触的叙事模式,自然给他们带来了阅读冲击,超越了读者的期待视野,给他们以“陡然一惊”的新鲜感.

3.译者与读者的融合

译者将文本本身具备的西方因子译成中国读者能够接受的阅读元素,实现读者与作者的视野融合.这是译作得以成功的关键.林纾就是这样做的.他充分考虑了读者的阅读与接受,对读者进行了多方面的关照.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他在译作中特意将“余”改写成“小仲马”.

首先,林纾选择了拟古文体的语言.“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前,文言文一直是中国的语言,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但是,古文用在长篇小说上,却是有限制的.林纾在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时,使用古文做工具,的确难能可贵.自如、娴熟地运用这种语言,这与译者扎实的古文功底和文字表达能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当然,林纾在翻译中使用的古文,是改良后的“古文”,既保留文言的风韵,又冲破古文森严的文戒,比较自由、宽泛,具有独特的语言风格.恰恰这种语言风格,既符合清末的主流诗学,同时也满足了当时绝大多数读者的审美心理和阅读习惯.

其次,林纾选择了改写的翻译策略.其实不用选择,林纾只能用改写进行翻译,因为林纾不懂外语,他的译作必须在别人口述的帮助下完成.显然,林纾的翻译是在了解了原作的大意之后,把原文本的意义移植到汉语语境之中,用自己的语言、思维、文化进行“再创作”的.尽管这种创作不是本源的创作,但它“来源于原作,来源于原作家所表现的现实”⑤,同样把原作者的意图传达给另一文化的读者群.也正是有林纾作为读者与作者的“互动、交流”,使《茶花女》文本成为作品,才有了林纾作为译者与“潜在的”读者的“互动、交流”,产生了《巴黎茶花女遗事》文本.也正因为如此,林纾才能不拘泥于原作,不拘泥于源语的句法、语法、结构和风格,更大程度上地发挥自己的主体性,实现“创造性叛逆”⑥(creative treason).

再次,林纾选择了有节制的删减.中国读者在阅读中注重情节发展和故事叙述,追求情节的完整、紧张、曲折、离奇等戏剧性的变化,因此作品创作多是重情节描写、轻场景描写和心理刻画.自然,林纾在翻译时,大段大段地删去了好几章的场面描写.比如,开头对马克居住地的细致描写和遗物拍卖的繁复细节,都被林纾删去.但是,在大刀阔斧地砍去场面描写的同时,他还是或多或少地保留了不少自然场景描写,并基本保留了人物的内心独白.比如,亚猛第一次去马克家探访时,马克生病的场景描写很细致,亚猛重葬马克后大病初愈时,有一段景物描写也很出色.这些自然场景的描写,大大增强了故事的感染力.在心理描写方面,林纾保留了原作中的日记抒情.林纾这样有节制的删减,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分不开.中国小说家不再把创作作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而是把小说当作自己情感抒发、个性张扬的载体,更多地表达自己个人的主观感受.于是林纾在“再创作”中,更加注重创作的主体性,更加注重人的内在心灵的袒露与展示,从而达到与读者的融合.

此外,林纾在语言上,还保留了一些白话口语和大量的外来语,比如,钥匙、宝石、别墅、玻璃车、香水、小狗.在《巴黎茶花女遗事》中,外来的宾语从句的句式结构、译文中的欧化成分也较多,从而体现了某些中西语言的融合,为中国读者带来一股清新的“西风”,在迎合读者审美期待的同时,也让这种期待得到了超越.

4.文本对读者的影响

从读者的角度来看,林纾的译作《巴黎茶花女遗事》对他们的影响非常深刻,可以说,在其影响之下,一批读者成为名作家,鲁迅、郭沫若、周作人、钱锺书、冰心、朱自清、庐隐等周作人就认为是林纾的翻译小说引他到“西洋文学”中去的.钱锺书也是在林译小说的影响下,走进了一个新的天地,一个有别于《水浒》、《聊斋志异》的世界.冰心11岁就被《巴黎茶花女遗事》所吸引,并成为她追求阅读西方文学作品的开始.这进一步证明林纾的翻译体现了对目标读者的期待视野和审美需求的充分关照.译本影响了这些读者的文化心理,译本本身的文学因子,如叙事模式、结构情节、艺术手法、言情主题,更是为中国现代文学创作播下收获的种子,加快了中国文学的现代化进程.

三、结 语

对于林纾来说,翻译《茶花女》无非有三种模式:迎合中国读者的审美趣味,全盘中国化,置中国国情而不顾,全盘西化,兼顾中西方文化差异,中西模式水融.显然,只有第三种模式,才能在翻译中寻求到读者期待视野的最佳契合点.从林纾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我们可以看出,实现作者――文本――读者(译者)――译本――读者等诸要素的视野融合,是翻译取得成功的关键.

作者简介:孙开建,硕士,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英汉翻译理论与实践.

① 姚 斯,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金元浦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26.

② 严 复.甲晨出都呈同里诸公[A].王拭编.严复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6.

③ 朱碧森.女国男儿泪――林琴南传[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133.

④ 陈平原,夏晓虹.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一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45.

⑤ [法]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M].王美华,于沛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137.

⑥ 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135.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