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的伪装美学

更新时间:2024-01-24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351 浏览:10894

摘 要纳博科夫是从一个蝶类学家蜕变而成的美国小说家,他深深为蝴蝶的伪装技能所痴迷,醉心于探究自然界生物的伪装本领,学习用蝴蝶般的特征去思考,用一种绚丽、模仿、伪装的态度进行创作,并从中悟出了“伪装”与文学之间的微妙关系.“将戏仿作为一个跳板,来向更高层的真实情感跃进”,一直是纳博科夫坚守的文学理念,他坚持认为,“伪装”是文学的一种华丽转身,如同一片枯叶与彩蝶的关系一样.

关 键 词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伪装美学 美国文学

伪装是自然界许多生物的生存天性,维基百科“伪装”词条解释为:“伪装是动物用来隐藏自己,或是欺骗其他动物的一种手段,不论是掠食者或是猎物,伪装的能力都会影响这些动物的生存机率,主要的方式包括了保护色、警戒色和拟态.”而在这些物种之中,蝴蝶的伪装技巧最为突出.蝴蝶翅膀上有着丰富多彩的图案,这五彩缤纷的颜色用来隐藏、伪装和吸引配偶.蝴蝶的伪装技能非常惊人,它们不仅会模仿枯叶,还要模仿枯叶上的虫洞;它们模仿露珠,还要模仿露珠被阳光折射过的彩色.这一切,让一个从蝶类学家蜕变而成的美国小说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深深痴迷.纳博科夫被蝴蝶的这种生存本领所打动,曾醉心于探究自然界生物的伪装本领,学习用蝴蝶般的特征去思考,用一种绚丽、模仿、伪装的态度进行创作,用带着强烈的蝴蝶般的思维特征去思考,并从中悟出了“伪装”与文学之间的微妙关系.

一、文本上的伪装:向更高层的真实情感跃进

“将戏仿作为一个跳板,来向更高层的真实情感跃进”,一直是纳博科夫坚守的文学理念,纳博科夫坚持认为,“伪装”是文学的一种华丽转身,如同一片枯叶与彩蝶的关系一样,在“戏仿”手段中,小说可以经过文本的转换,将更加复杂的文学纹理埋藏于小说结构里,呈现出文学的深邃内涵.所以“戏仿”就成了纳博科夫戏耍文学、使文学成为一种实验品的手段.纳博科夫成功地在《王、后、杰克》《洛丽塔》《阿达》里实施了部分文本的戏仿与伪装,如用《包法利夫人》来作为《王、后、杰克》的伪装,又将小说《礼物》伪装成文学传记的模样,还用《阿达》伪装成百科全书的格式等.在把各种各样的外衣罩在实质性的小说上的伪装手段之中,对于艺术的探索融汇于纳博科夫的文学构思之中,形成了纳博科夫小说中独特的美学特质,也成功地将纳博科夫的文学机心隐藏起来,展现着用文学超越现实、追寻心灵的彼岸世界的特征.

最大最成功的一次文本上的伪装发生于小说《微暗之火》中,纳博科夫在这篇长篇小说里做出了最大胆的尝试与最奇妙的伪装.《微暗的火》将文学文本的“诗歌”与学术文本“注释”奇妙地套嵌在一起,组成的是一种类似于诗歌诠释般的异类模样.于是,在大学里教赞巴拉语的老学究金伯特的离奇荒唐的生活情节以及百科知识般的混乱不堪的杂述,混合于《微暗之火》的注释里,使读者如同陷入了云雾之中,对书中人物(老教授金伯特、诗人谢德、赞巴拉国王)混乱的关系感到困惑.在长诗的四个章节里,诗人谢德从一个追求美的贵族少年写起,表达出“在这场游戏般的人生中存在着某种相互关联着的模式”的内涵,表现了少年成年后感悟的许多人生真谛.金伯德对谢德诗句的注释非常认真,但细读时又会发现,其实这些注释与诗文本身并没有多少关联,它只是成功地将作者的用意隐藏在《微暗的火》的评注和索引里,构成了对读者严重挑战的一种奇异的文本样式,使纳博科夫在文本上探索显得更加前卫与怪诞.这种以评注为主体的独特结构不仅彻底地解构了小说的传统构造和使命,也使纳博科夫的“人类生活无非是给一部晦涩难懂而未完成的杰作添加的一系列注释罢了”的理念有了切实的落脚点.这种作法,如同给小说涂上了一层保护色,犹如有些物种的季节性换毛以适应季节的颜色的做法一样.当这些生物种根据环境进行快速变色时,它们身体上的色彩与环境的基调达到了一致,于是一种更适合生存的模式就此产生.


二、语言上的伪装:文学需要游戏

纳博科夫正是透过蝴蝶的伪装习性认清了真实与模仿之间关系,并进一步摸索出了文学与自然之间通贯的秘密:蝴蝶对大自然的戏弄是通过翅膀上的斑点和拟生态而完成的,拟生态的本质就是运用一种伪装的形式表现另一种真实的形式,“伪装”在这里所呈现的不光是对自我生命的保护,更是游戏自然的态度,是自然生物对它的生存环境所进行的一种无功利的审美戏谑.因此纳博科夫得出了一种哲学式的结论:整个大自然就是一个骗局,我们所看到的现实不过是这种骗局的外在形式罢了.因此他要说:“一个孩子从尼安德特峡谷中跑出来大叫‘狼来了’,而背后果然跟着一只大灰狼,――这并不成其为文学,孩子大叫‘狼来了’而背后并没有狼,这才是文学.”“狼来了”这个传统童话中的孩子通过欺骗山下的成年人达到了游戏的效果,而山下的成年人也通过孩子的欺骗明白了生活中存在着游戏与虚检测,从而解构了一种表面上的真实感.这句话是纳博科夫关于文学与现实的关系一句名言,也给了文学合法地拥有蝴蝶般伪装的特权.自人类在原始社会进行艺术活动时期,人类就已经懂得通过某种伪装的形式来呈现一种新的文化式内容,于是文学自产生之日起就成为一种欺骗加伪装的游戏.文学创作者将客观事物的本质隐含于一种欺骗式的文字游戏之中,使人认不清它到底是一片枯叶还是一只珍贵的蝴蝶.这种作法相当于生物的拟态特征,某种生物(如竹节虫、枯叶蝶、树蛙等)正是以模仿其他生物或物体的形态作为伪装手段,从而达到隐藏自己、保护自己的目的.

深谙于伪装之道的作家纳博科夫最善于进行语言上的伪装,他的语言也如蝶翼上的色彩那样绚丽精致又充满了虚幻色彩.为使自己的语言具有“诗的精确和纯科学的激动兴奋”的美感效果,纳博科夫极尽语言文字上的伪装本领.他时而像一位哲学家那样发出哲学式的议论,使语言跨越文学的范畴进入形而上的思维领域:“不少赞巴拉神学家探索过灵魂的最终归宿,大都认为:就连那最疯狂的头脑里,尽管有大量犯了病的粒子,仍然保存着一个清醒健全的粒子”(《微暗的火》);“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尽管这两者是同卵双生,但是人在看他出生前的深渊时要比看要去的前方的那个(以每小时大约四千五百次心跳的速度)深渊要平静得多.”(《说吧,记忆》)时而将小说语言伪装成一种广告或童谣:“寻人啊,寻人:多洛蕾丝黑兹.头发:褐色,嘴唇:鲜红.年龄:五千三百多个日子.职业:无或‘小明星’.”(《洛丽塔》)他还会把诗句放在目录里:“通过那个索引的窗口,一株玫瑰爬了进来,有时一阵轻风,从黑海吹来”;(《说吧,记忆》)纳博科夫任意摆弄着自己所掌握的英语、法语、俄语里的众多词句与语法,像拼图般将小说语言蒙上绚烂纹理,靠着种种巧妙的伪装,使纳博科夫的小说成功地攀上了深刻而传神、更具有文学精神的层面,展现出文字本身的魔幻力量. 三 主题的伪装:对彼岸世界的追寻

作为后现代代表作家的纳博科夫一直关注着生活与艺术的更高层面的探求,他曾强烈地表示:“在艺术超尘绝俗的层面,文学当然不关心同情弱者或谴责强者之类的事,它注意的是人类灵魂那隐秘的深处,彼岸世界的影子仿佛无名无声的航船的影子一样从那里驶过.”因此,在灵异的“彼岸世界”的追随中,纳博科夫常常把自己的文学主题隐藏得很深.如同一些生物(如箭毒蛙、某些毒蛇、毒蜘蛛)所具有的鲜艳的警戒色那样,纳博科夫赋予自己的小说以鲜艳生动的色彩,并将自己对生活真实的态度隐藏于情节深处.尽管纳博科夫一再拒绝“文学应承载着某种思想”的传统理念,但作为一名俄国贵族流亡者,其颠沛流离、从富裕高贵到贫困潦倒的生活经历一直是他心灵深处不可抹去的创伤.从拥有几千亩土地的俄国贵族到靠变卖母亲的首饰而生活的异国流亡者,这种伤痛是无法用简单的话语描绘的,而倾诉、记录这种状况就成了纳博科夫创作的潜在力量.所以纳博科夫要用伪装的手法将小说文本撕开一道裂缝,或者说制造一个黑洞,将自己对故乡与亲人的思念、对生活中的种种坎坷与艰辛埋藏进去.如长篇小说《普宁》就是一种自嘲式的写作.《普宁》讲述了流亡的俄国老教授铁莫菲普宁在美国温代尔大学的教书生涯,在普宁的流亡生涯里,不断地经历着前妻丽莎的欺骗、同事考克瑞尔的捉弄、还有失业与居无定所的煎熬,以及身为流亡者无法融入主流文化的边缘生存状态.从结构上来看,《普宁》完全具备了一篇纯粹的现实主义小说的特征,它有典型人物、典型环境、细节描写等元素,普宁的生活经历完整地出现在小说中,以具体的形象出现于小说的情节里,只是作者有意地制造了一些情节上的混乱,让小说处于一种真实与虚检测之间的伪装感,将作者对自我生活处境的投影包裹在一重重的戏谑之中.这种写作方法恰恰体现了纳博科夫的“将这个世界视为潜在的小说”的理念,生活是真实的,作家的感受也是真实的,不真实的只有作家的伪装写法,作家有意地将真实包裹在戏谑的故事情节之中,用一种“含泪之笑”、“检测面人生”的态度去面对内心深处的伤痛.在高明的伪装之下,生活的苦难幻化为“不仅是外表,就连每一粒原子都经过了重新组合”的可笑人物和荒诞情节,形成了叙述结构上的“故事外”与“故事内”两层叙事,作者真实的主题就包裹得更深了.

又如,小说《黑暗中的笑声》也是纳博科夫对曾经有过的贵族身份的戏谑.当家产散尽、贵族沦为流亡者的剧变到来时,当事者所要经历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更是精神上的巨大失落感,因此,纳博科夫创造了一个玩世不恭的上流社会人物欧比纳斯与下层女性玛戈之间的交往过程.浪荡的玛戈残酷地玩弄着欧比纳斯,致使欧比纳斯双目失明、财产散尽,又受尽了玛戈与其姘头雷克斯的捉弄.这种命运巨大的转折就像纳博科夫青年时代逃出俄国的情形一样,一种经济状况与精神上的巨大落差使欧比纳斯从此生活在屈辱之中,直到丢失了性命.在对这位上流人物的描写之中,纳博科夫显然将许多对自我身世的悲叹、自己所经历的屈辱都寓含进来,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纳博科夫正是通过这些上流社会人物的沦落,来描述自己内心的伤痛.因此,《黑暗中的笑声》不仅是一篇“含泪之笑”,更是纳博科夫伪装后的人生自白.

纳博科夫曾经预言:“相信总有一天,有人会对我的作品作崭新的评价并且宣布,纳博科夫远不是轻浮的北美黄鹂鸟,而是旨在鞭挞罪恶与愚蠢、嘲讽粗俗与残酷.”在纳博科夫的创作理论里,他并不看重故事的情节,而是看重讲故事的手段和技巧.因此,纳博科夫的小说就是他惊人的想象力和深邃博大的思想一种外化形态,结构的精致、风格的奇异也正是纳博科夫创作理念的体现.在这里,“伪装”作为一种美学理念和真实的写作技巧,存在于纳博科夫的创作内容中,也算是为纳博科夫的后现代创作寻找到了一条“消极超越”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