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意识、幻想小与先锋文学光谱(评)

更新时间:2024-04-12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6438 浏览:21640

寇挥的短篇小说《光》书写未来意识,颇为有趣且独特.所谓“未来意识”,重点关注人类的命运、文明的走向、宇宙的变化等.在上述这些“大名义”下,写作的视角因而无比宏阔,作者的运思亦极其浩渺.我们平时读一般小说时最常遭遇的诸如“现实体认”、“当下表达”之类,在充盈“未来意识”的作品中的确是很难兼顾的.因而,在笔者看来,《光》虽为短篇架构,却也属不折不扣的“宏大叙事”.

《光》未来意识具象化的终极场面,是黑夜的天空中出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飞速升空的“恒星”引发热寂(“只有光”),地球毁灭.此“光”连同叙述人“我”的“失明”极似来自的核爆.但若深究小说情节内外的“光”为何物,便可知此弹非彼弹也,后者的威力可令所有现存黯然失色:一颗不足以摧毁地球,而一公斤的光足以毁灭整个地球;几百公斤的,便可完全摧毁太阳系了.作为一种未来的超级,从理论上讲,打造“光”已不存在技术难题.然而,终极真相使人类不致轻举妄动:在地球上使用光,地球将彻底毁灭,攻击者与被攻击者亦将同归于尽.此一科学事实,与小说中向十万米地下深处发射光进行实验的情节相悖.但无论如何,寇挥是藉《光》传达对人类未来最终命运的理解,即:终结于自身的科技及造物.其间流露的末世感与毁灭意识,乃是小说的核心思想所在.它们笼罩着此例黑暗的“宏大叙事”,悄然显现一种幻想未来的冷酷与决然.

自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始,中国式未来幻想往往殊途同归,终将一一抵达光明美好的理想国――乌托邦( Utopia).在小说中召唤天才的“光之父”回归的,也正是那个曾经令整个民族迷醉、我们熟知的乌托邦.归来后的“光之父”遭遇了一个没有希望、没有出路的压抑痛苦的世界.它是完美乌托邦社会的反面.本来,在人类的幻想中,如此荒谬、残酷、凶险的世界被称为歹托邦(Dystopia),或曰反乌托邦(Antiutopia).吊诡的是,在这里,歹托邦并非仅为想象之世界,它同时也是我们历史与社会的真实.或者说,幻想已与真实合二为一.《光》颇为少见地演示了一个中国式的歹托邦,小说对未来的忧虑,对科技与制度的批判,皆可称另类,但显然并非独一无二.


用小说构建歹托邦世界的著名先例,有奥威尔的《1984》,有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甚至也包括了美国科幻大家菲利普?迪克的诸多作品.西式歹托邦小说强化此一幻想世界的封闭性、社会规则的倒置以及幻灭的过程感.最末这一条尤为重要,它令小说将通向未来的路途描述成了一个社会与人不断堕落的过程.世间已经存在的恶,如、生化试验、瘟疫战争和极权暴政,导致一个致命的、毁灭性的未来.上述歹托邦幻想小说经典对此过程的精妙展示,使得人类在歹托邦之境中的挣扎求生,化为种种激动人心的故事,形形色色的命运寓言.相形之下,《光》给出终极答案,直抵末路尽头,而省略了人类行于末路之上的堕落过程描摹.这样写,是做强了思想与观念,减省了小说的趣味与寓意.

法国文论以为:“幻想存在于悬而未决之中,一旦选择了这样或那样的答案,就不再是幻想作品,而是相近的另一种体裁――志怪或神话了.”(托多罗夫《幻想作品导论》)《光》是要创造一个寓言还是一则神话,这并不重要.关键之处在于,它进行了一次思想的实验――大多数指向未来的幻想之作,都可称思想的实验场.我们甚至可以深入到《光》的情节链中,挖掘出其若干显而易见的思想逻辑.诸如:在成为“光之父”前,年轻的主人公“放弃了文学钻进了科学领域,与神有了真正的沟通与交流.”“搞自然科学研究,你就能与神明对话了.”据此我们接收到从小说发出的某种思想信号或暗示:以科学技术手段制造出光毁灭人类与地球,乃是神的旨意等且不论我们对此是否认同,舍此,似无以再作别解.

我们为什么通过小说幻想未来?也许一个最具说服力的解释是,需要清晰地知悉未来以把握现在.福斯特在其名著《小说面面观》中说,幻想“像一束光,横切过小说中的时间、人物、逻辑或它们的衍生物,甚至命运.”福斯特以为,幻想“跟它们紧密相连,周详地把它们所有的问题一一照亮.”福斯特的幻想解说能让我们从现实生活与文学创造两方面理解幻想小说所具备的强大力量.它首先是思想性的,携带着全面解决当代问题的紧迫感,忧心仲仲,甚至绝望沮丧,但绝无轻率和幼稚;思想实验之外,它同时也是一种文学实验,超越现实主义的范畴,向主导性的传统叙事模式提出挑战.曾几何时,中国先锋文学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一种幻想文学形式)中大口吸取活气与能量,走上了自身最初的文学征程.这使得中国先锋文学的诸色光谱中,始终存有幻想之一色.至今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幻想小说《光》上仍散布着此种先锋色泽.它像标签,还更像烙印,终究无法去除.

作者简介:海力洪,出版小说《药片的精神》、《左和右》、《夜泳》等多部.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执教于同济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