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本位的追寻与坚守

更新时间:2024-01-1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770 浏览:12010

成人向来自认为世界之主宰,轻视甚而忽视儿童的举动比比皆是.然而,人类的觉悟者,如老子、耶稣、等却总是对儿童顶礼膜拜,此诚耐人寻味.儿童不可轻忽,成人创作的儿童文学同样不可轻忽,像古希腊神话、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等至今深深滋润着人类心灵.五四以来的华夏大地上,鲁迅、周作人等文学大家就曾殚精竭虑地反对古代儒教传统对儿童天性的扼杀,力倡童心本位,像鲁迅描摹乡村儿童的小说《故乡》就是他所有小说中最为明媚的篇章.至于冰心、叶圣陶、张天翼、丰子恺等著名作家也都曾专注地创作儿童文学,馨香远播.

黑龙江僻居关外,地处塞北,向为少数民族游牧之地,汉族文化甚为稀薄,但晚清以来随着大量移民入内,风气渐开,文脉渐盛.到了20世纪30年代,东北作家群在国内文坛声誉鹊起,蔚成大观.萧红、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等虽说身负国仇家恨,慷慨激昂,但也偶尔以儿童生活为题材,接续“五四”传统,细诉儿童生活的纯真和哀伤,例如萧红的小说《手》、《呼兰河传》等,为龙江当代儿童文学掘出一脉质量高卓的源头活水.惜乎此后沦陷14载,异族的奴化宣传和教育使“五四”传统荡然无存,不堪回首.1946年后,随着中国主宰了龙江大地,大批知识分子和党政干部涌入,文化文学事业再次铺展,像萧军、刘白羽、周立波、草明等作家的身影出没于龙江城乡中,不过他们更被如火如荼的土地改革、支前运动等重大社会历史变动吸引着,难有从容心态为儿童们涂抹一笔.因此,龙江当代儿童文学还得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开始染色成画,聚音成乐.

一、

从1949到1966的十七年间,龙江儿童文学与大陆整个社会和文学声息相通,同一脉动.为了整合社会人心,中国开展了铺天盖地的马克思主义政治意识形态的宣传、教育和灌输,龙江儿童文学也与一道被赋予了崇高而沉重的意识形态使命,各种文学体裁被充分地调动,共同去叙述革命历史和当前的社会主义建设生活.革命历史题材的儿童文学大都讲述着解放前儿童生活的深重苦难,由此教育儿童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社会主义生活,延泽民的小说《红格丹丹的桃花岭》堪为此类题材代表作.此类小说中,儿童文学的清新与率真、空灵与生动全被既有的政治意识形态叙述规约为模式、情调、风格单一的窘迫与促狭.

与革命历史题材相比,书写社会主义建设生活的龙江当代儿童文学作品更多,不过也同样在既定的意识形态规限内进行叙述.作家们大都不约而同地把儿童当作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无产阶级道德模范来塑造.刘畅园的小说《小园丁》中的十二岁的小姑娘,肖英俊的小说《草原牧歌》中的小向,巴波的小说《冰冰在想》中的小学毕业生冰冰,都是此类典型.陶耶的儿童诗《小红马的故事》中的少先队员,在铁道上英勇救马,挽救飞驰列车,精神境界之高尚令人高山仰止.这些儿童形象远离了生活真实,大有流于检测大空之弊.

当然,儿童文学的特殊生命力总会在政治意识形态斧钺的戕贼下偶有流露的.身残志坚的孙幼忱的科普童话就颇能标示出此阶段龙江儿童文学的风韵.他的《小树穿棉袄》、《坏蚂蚱》、《知了是个大坏蛋》、《乌鸦大哥三件宝贝》、《“小伞兵”和“小刺猬”》等科普童话,既能把准确的科学知识和雍容有度的文学想像力完美结合,又能把生动活泼的儿童情趣和质朴向上的美好情愫融于一炉.此外,陶耶的儿歌集《上姥姥家》、李沐明的《儿歌》(儿歌集,1957年)、李冰牧的童话诗《红公鸡》等也都颇有特色,语言淳朴,立意明晰,童趣盎然.还有林青的《风雪“一家店”》、《冰凌花》、《大豆摇铃的时候》、《万顷一碧兴凯湖》等儿童散文也给此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带来了难得的自然之美.在作者优美舒缓的笔触中,万顷一碧的兴凯湖、白浪滚滚的乌苏里江、林深箐密的完达山、一望无际大豆摇铃的大平川联袂登场,鼓荡着清新空气,更兼北大荒建设者的精彩故事和高尚情操,自是令青少年朋友心潮澎湃,魂牵梦萦.

期间,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龙江儿童文学自然难以独存,虽说许多作家还在创作,但政治意识形态的压力骤增,更多的是偏离儿童文学本性的宣传品.朱奎的《喜鹊窝里的蛋》、云波的《小武子》、唐凤宽的《乌苏里江边》等儿童小说都写到黑龙江边的儿童如何抓苏修特务,保家卫国,其实都是《小兵张嘎》、《鸡毛信》等儿童电影的别一种演绎.值得一提的是,张万林的中篇儿童小说《小猎手》、孙幼忱的儿童故事《还书》和李志的儿童诗集《边疆少年之歌》还依稀保存着一点儿童的天真与明媚.

回望1949到1976年间的龙江儿童文学,捶胸顿足大可不必,唏嘘感叹自是难免,不过更紧要的乃是反思历史,汲取教训.此阶段龙江儿童文学最大的问题无疑是对儿童本位认识不足.五四期间好不容易确立的儿童本位观又被革命意识形态取缔,儿童生命的自足和独特不被承认,儿童想当然地被误置为缩小的成人,或者成人的附庸与预备,所谓的“小大人”、“老实听话”、“呆头呆脑”、“温室里的花朵”、“驯服的工具”等形象已经成为社会主义社会标准的好孩子形象.因此,龙江儿童文学家们很难描画出儿童生命的独特韵致.

二、

从1977年到1989年间,龙江当代儿童文学开始渐渐摆脱了高度政治化的辖制,革命意识形态的窒息力量也渐趋淡薄,一片新园地渐次呈现,春风骀荡,阳光和煦,百花争艳,众鸟合鸣,儿童的清新淡雅之气重新流播宇内.首先,儿童文学作家日见其繁,除了老作家延泽民、陶耶、孙幼忱、朱奎、李冰牧、李沐明等继续笔耕不辍外,还有屈兴岐、常新港、苗欣、韩乃寅、刘畅园、王野、李风清、田犁等更多作家厕身其间,为龙江乃至全国儿童绘声绘影,摹形写神.1984年,黑龙江儿童文学创作委员会成立,儿童文学作家们由散兵游勇、孤立隔绝、各自为战的状态转变为交流频繁、声气相通、群策群力的状态,更为龙江儿童文学的繁荣夯实了组织基础.陶耶儿歌朗读会、孙幼忱作品报告会等儿童文学活动都产生了积极影响.其次,龙江儿童文学作家告别了单一的政治化视角,视野顿然开阔,儿童生活的多层面多主题多旋律蓦然绽现.再次,龙江儿童文学作品日见增多,影响日见深广,频频摘得全国性的儿童文学大奖.常新港的短篇小说《独船》、乌热尔图的短篇小说《老人和鹿》同获中国作协首届(1980―1985年)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常新港的小说《青春的荒草地》获得中国作协第二届(1986―1991年)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延泽民的小说《小红军》、孙幼忱的科学文艺《小狒狒历险记》分获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奖二、三等奖(1954―1979年).

当然,历史并不容易断绝,十七年、时期那种革命历史题材的儿童文学依然延续.延泽民的小说《小红军》就是《红格丹丹的桃花岭》的新时期翻版,他的长篇小说《雷声千里》叙述的是16岁的雷天柱跟随刘志丹闹革命的经典题材,无论是价值立场还是美学风格都一仍其旧.不过,此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作家们开始更注意挖掘龙江的革命历史了,王洪昌的小说《一个抗联小战士》写的是黑龙江抗联故事,苗欣的儿童诗《去找游击爷》、刘畅园的小说《荒野女孩》都点染出龙江大荒野的繁复色彩.而韩乃寅更把龙江少数民族的革命故事向儿童们娓娓道来,他的长篇小说《密林虎啸》、《血溅峡峪》和中篇小说《箭娃》合称“鄂伦春三部曲”,讲的都是机智勇敢、苦大仇深的鄂伦春少年投身于革命的壮烈故事,少数民族的奇风异俗、神奇的密林、故事的传奇使这些小说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张万林的《猎人的女儿》、《乌穆列堪河口》、《犴鼻子》等儿童短篇小说更是把笔触伸向更为遥远的历史,展示了几百年前龙江少数民族抗击沙俄侵略者的慷慨悲歌,对那些大义凛然的英雄少年击节叹赏.

回顾历史,时而激昂,时而沉郁,然而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更是开创历史的年代,现代化浪潮开始席卷社会的方方面面,改革开放使昂扬乐观、开放自信、敢于冒险成为时代的主流,龙江儿童文学作家们把握住时代的深层脉动,使之跳荡于各类儿童文学作品中.孙怀川的科幻小说《海游记》、《天游记》、《小金猴游地球》等视野开阔,引领儿童上天入地,涵养开拓精神.戴宁萱的童话诗《金色的钥匙》中,小娃和小宝寻找金色的钥匙,希望打开丰富的宝库,让幸福的花朵开遍祖国的山岭.李冰牧的童话诗《兔哥仨种瓜》批判了兔大哥和兔二哥的巧滑,赞赏兔老三的实实在在,并表明只有脚踏实地才能创造幸福生活.朱奎的《懒懒的童话》辛辣地讽刺了懒惰,而他的童话《小蜡船“勇敢号”》则赞赏那种奋勇前行、开拓进取精神.苗欣的童话诗《鹿哥哥和鹿弟弟》也批判鹿哥哥爱说空话、大话的癖性,首肯鹿弟弟的踏实肯干、朴素稳重,他的童话诗《鸭族勇士远游记》也是让儿童领悟那种不畏艰险的创造精神.借助这些作品,龙江儿童文学作家们让儿童们反思历史、告别历史,从而接受新的时代精神.

与追求现代化相反相成的是,龙江儿童文学开始重新审视地域性的乡土题材.儿童心魂与乡土风情本就是融洽无间的,当作家们深入乡土风情时,儿童文学的内在血肉就顿时丰满起来.迟子建的小说成名作《北极村童话》就写出了大兴安岭那片土地的万种风情,儿童灯子眼中的家乡诗意盎然,灵性飞扬.迟子建灵动细致的笔触令人不由得想起萧红,那种纯净的童真也与沈从文、汪曾祺遥相唱和.王野的儿童散文诗也是对龙江乡土风情的讴歌,《草原,我的干妈》、《冬夜》、《出牧》、《乡土》、《啊,草原》、《桃花水》等篇章,短小精粹,语言质朴,内蕴却丰厚,就像荒野中星星点点的野花,摇曳于微风,幽香淡雅.李风清的儿童散文诗也同样如露珠般晶莹,散发着龙江大地的清纯之气,如《夏夜箫声》、《故乡,在那片白云下》、《鹤乡风景线》等篇什.此外如李沐明的散文诗集《太阳岛的小姑娘》、《金沙滩的金孩子》,谭德生的散文诗集《老树的小耳朵》,柳彩然的散文诗《童年,在北方》,谷世泰的散文集《思乡集》等,都把龙江乡土风情与童心童趣熔于一炉,水融,美不胜收.

十七年和时期,革命意识形态主宰一切,战天斗地的人类中心主义高亢嘹亮,对大自然没有一点敬畏之情,对各种自然生命也不可能有生态同情,即使童话中描写动物也是按照人类的利益来分好坏等级,歪曲其本性的.然而儿童天生亲近大自然,尤其是与动物心曲相通.此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就很关注儿童与动物的友好情谊.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的小说《七叉犄角的公鹿》和《老人和鹿》就展示了儿童们是如何爱护野生动物,保护家园的,难能可贵的生态意识为龙江儿童文学增添了特殊光彩.屈兴岐曾长期生活于林区,对儿童与野生动物深厚感情更是了如指掌,他的儿童小说《第七只是狍仔》写了黑龙江江岛上的乡村儿童们如何救护小狍仔的故事.此外,屈兴岐的小说《树海迷航》、《请“大夫”》,谷世泰的小说《追猎的孩子》,刘庭华的小说集《罕达犴》,董谦的小说《我家来了个小猫崽》、《老黑牛》等,都写了少年儿童爱护大自然,保护野生动物,或与驯养动物建立深厚感情的故事.这些小说立意高远,眼界开阔,为龙江儿童文学开拓出新的发展空间,意义不容低估.

校园是少年儿童们的发展园地,此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作家们也颇为关注校园题材.苗欣的组诗《吹吧,春风》就写小学校里少先队员自己选举“少代会”代表之事,表现了小学生们的纯真和质朴.吕清温的小说《跑冰排的时候》和《小河上有座小石桥》则写了初中男女同学间最初萌动的情丝带来的甜蜜与困惑.当然,更多作家关注同学间的互助友爱,例如张抗抗的小说《橄榄》、姜孟之的小说《借读生》、王左泓的小说《蓝色的海鸥》、苗欣的儿童诗《雪雕》等.更有作家关注异族少年儿童之间的友情,如黄健民的小说《我的好友安田》写抗战结束后日本少年安田一昭在小学与中国同学相处的感人故事.这些题材贴近少年儿童生活,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但若没有对少年儿童心理的深入开掘,往往会流于平易和无趣.

除了上述几大类题材外,王左泓对于此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具有十分重要的题材开拓意义.他的儿童小说特立独行,个性鲜明,以表现塞外边关鲜为人知的边民特别是少数民族儿童生活为主.小说《鬼峡》写14岁的少年金锁和叔叔金满斗冒险跑排,黑龙江风高浪急,更兼绝少有人能穿过的鬼峡,危险陡增,最后叔叔金满斗命丧九泉,金锁把钱袋扔入江中,他触摸到了生活中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魔鬼河》、《邮递马车》更是左泓的短篇佳作,这些儿童小说格调冷峻,选材独特,结构巧妙,能够展示成人前的少年儿童的深度心理,具有不同凡响的力度和质感.

孙幼忱的童话小说创作给此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抹上了浓墨重彩的又一笔.与此前的科普童话相比,孙幼忱在此阶段视野更为开阔,知识更为丰富,对少年儿童的心理洞察也更为深入,对人生哲理也有了更深的领悟,想像力之翅飞翔得更为从容平稳.他的科普童话《小狒狒历险记》写调皮、好奇的小狒狒离开妈妈在热带森林中历险,先后碰到大猩猩、犀牛、响尾蛇、豹子、大象、河马、大公牛、长颈鹿、狮子等热带动物,各尽其妙地展示了各种动物的习性,既是对小朋友的知识教育,也是对他们的心灵启迪.此外,《通往奇异世界的小路》和《山连着山》是他的自传体长篇小说,真实再现了作家本人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主要生活经历,描写了一个残疾儿童怎样树立远大人生理想的过程.这是对龙江儿童文学的成长小说的实质性丰富.

常新港的儿童小说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的龙江儿童文学文坛上,实在是奇峰突起,雄奇峭拔,《独船》、《青春的荒草地》等小说足以创造出一种局部气候,释放出一种大气象.他可以与国内一流的儿童文学家并立而毫无愧色,他的儿童小说让人不得不承认儿童文学也可以有高度和深度.也许常新港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饱含着磨难,他的笔端常常流露出北大荒冬天特有的荒寒与阴郁,但是他善良的心灵和坚定的信念最终又总是能把荒寒与阴郁转化为生命的阳光与欢舞.常新港对那些十到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儿童的心理揣摩得尤为准确,这些少年心中童真尚存,却开始面对着日益复杂多变的成人世界,坚守、困惑、反抗、认同等心理五味杂陈,莫衷一是,但是他们最终大都能经受住生活的考验,让心中的纯美之花绽放于成人生活的荒原中,让人备感欣慰,也催人警醒,促人奋进.小说《独船》是常新港的成名作,被视为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界开了悲剧之先河.小说中的石牙子在悲惨境遇中表现出的爱心石破天惊,让成人伤感而惭愧.他的长篇小说《青春的荒草地》以为背景铺展出塞北荒原上的一幅幅人生图画,描述了一个不幸孩子的心灵遭遇.常新港没有虚构儿童的美好和成人的退化的神话,而是认真地探索人性的复杂性,并寻找超越之路.


相对于十七年和时期,20世纪80年代的龙江儿童文学已经完全恢复了平衡、和谐、美好的生态面貌.儿童形象再也不是呆头呆脑的缩小的成人形象,而是恢复了本真的儿童面貌,迟子建、乌热尔图、王左泓、孙幼忱、常新港等作家为龙江少年儿童塑造的各色形象,行为各异,内心丰富,个性鲜明,参差错落,煞是好看.而来自童心的那股纯真之气流布于孙幼忱、苗欣、田犁等的童话中,王野、李风清等的儿童散文诗中,乃至陶耶、李沐明、李冰牧、戴宁萱等的儿歌、儿童诗中,令人心明眼亮.这无疑为下一个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发展奠定了最好的基础.

三、

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大陆,改革开放推动的世俗化浪潮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进一步向前推进,成人社会的知识分子一部分惨烈惊呼人文精神的失落,如丧考妣,另一部分则为之弹冠相庆,整个文学界也出现了明显的分歧.儿童文学界无疑也受到冲击,随着电视和网络等新媒体渐渐占据强势地位,越来越多的少年儿童被铺天盖地的动画片、电视剧、网络游戏所吸引,无暇也不愿去接受儿童文学的陶冶,儿童文学为了吸引他们,往往也只得添加更多的游戏、幽默乃至热闹的因素,而放弃灵性的引导乃至必要的教育与规训.不过,龙江儿童文学依然在20世纪80年辟的大道上前进,儿童长篇小说创作取得更大成就,像常新港、王左泓等龙江儿童文学作家的创造力依然旺盛.

国家推行的政治主流意识形态宣传对此阶段的龙江儿童文学依然影响深远.延泽民《寻找到的脚印》是一部描写作家童年和少年时代苦难生活的自传体小说,着重揭露了解放前国民党统治的黑暗与残暴,但是由于缺乏个人独特的生命体悟渗入,文本面貌呆滞,恐难吸引小读者.于波的朗诵诗《爱国者――中华的脊梁》和姜在心的儿童诗《九一八》是对少年儿童宣传爱国精神的诗篇,虽说澎湃,语调铿锵,但总嫌太过急切,儿童们难以感同身受.此外,郭相声的儿童纪实文学《抗日小英雄何畏》、姜孟之的儿童长篇小说《马齿苋苦斗记》等叙述的革命故事,也同样让人颇有“白头在,闲坐说玄宗”式的恍若隔世之感.更有现实意义的倒是龙秀梅的校园题材长篇小说《新来的班主任》,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六集电视连续剧《燃烧的烛光》曾获1997年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颇有意味的是,20世纪80年代龙江儿童文学中的童话、儿童诗等较为兴盛,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却陷入了不可抑制的低迷状态,也许青春朝气已被务实精神代替,高远的目光已从云端落回大地.李芳波退休后童心复萌,开始童话创作,《大森林里来的小猴黎黎》、《一只足球的奇遇》等大批童话见证了作者的毅力和恒心,但是想像力的新奇与自然似有不足.刘红梅的《幼儿新故事》也存在太过拘泥于生活琐事,缺乏趣味性之偏向.应该说,老诗人苗欣的儿童诗集《雪花 红领巾 黑豹》容纳了歌咏自然、描绘校园风情以及各种感悟诗和启智诗,倒体现了难能可贵的游戏精神.此外,陆伟然的儿童哲理诗集《五彩石》是此阶段龙江儿童文学的美好收获,他引领儿童们从日常事物中体悟深邃的哲理,不矫揉造作,没有多少说教气.这些短诗与泰戈尔、冰心的小诗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形美质佳,能够启迪儿童心智.

庞壮国在此阶段为儿童们创作了一系列动物散文,如《蛤蟆咳嗽》、《大马哈鱼的死亡新生之旅》、《野鸡怎样钻进麻袋》、《野猪的盔甲》、《蜻蜓有许多诗意的外号》、《我家小松鼠》等等,把乡土风情和动物题材紧密融合,以童心发现动物之美.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儿童文学中生态保护题材作品大量出现,我省作家亦有呼应.姜在心的儿童诗《笼中的鸟儿为什么唱歌》向儿童宣扬环保的重要性,让儿童们看清人们不停捕鸟、养鸟、吃鸟陋习之危害.还有满族作家陈玉谦的儿童长篇小说《蛙鸣》也疾呼保护青蛙,担心蛙鸣沉寂,田野死亡,与美国卡森的生态名作《寂静的春天》同调.

成长小说是20世纪90年代国内儿童文学的创作热点,秦文君、曹文轩、黄蓓佳等作家纷纷投身于此,流风所及,龙江作家也不甘人后,迟子建的儿童长篇小说《热鸟》即为著例.小说叙述了初中学生赵雷不满城里家中沉闷无聊的空气,暑检测期间离家出走,到社会上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成长起来的故事.小矮人云钗的善良美丽,农村孩子王为民的天真纯朴,赵雷反复梦见的羽毛斑斓、翩然飞舞的大鸟等等让这部儿童小说带有童话色彩,对成人世界的批判也使这部小说坚守童心的立场极为醒目.

相对于20世纪80年代而言,王左泓此阶段的儿童文学创作依然具有重大的题材开拓贡献.他不再写塞北荒原中边地儿童的奇异生活,转向了城市儿童题材的写作,还倾心于神话传说题材.他的儿童长篇小说《猫王》反映当代城市流浪儿生活,小说在描写流浪儿的生活和性格方面独具匠心,功力不弱.他的儿童长篇小说《危险的森林》穿插着萨满教的巫术活动和山神白那恰信仰,再现了遥远历史时空中华拉贝亚人的精神世界.另一部长篇《不能飞翔的天空》更有神幻色彩,雅特萨利人的后代鲁格列追求祖先能飞翔的梦想构成故事的主要情节线索,小说将大量雅特萨利人的传说植入现实主义小说之中,造成了小说似真似幻的意境.

孙幼忱的科学文艺依然是此阶段龙江儿童文学的中坚.他的中篇科幻小说《地下城堡》和中篇科学童话《虫子大王历险记》想像更为奇特,故事更为曲折,作者对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信手拈来,撒豆成兵,点铁成金.这些小说与最初的《“小伞兵”和“小刺猬”》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当然,20世纪90年代的龙江儿童文学的中流砥柱还是非常新港莫属.此阶段,他的创造力更是喷薄而出,除继续关注北大荒孩子的悲苦童年外,他还拓展了写作范围,校园、幻想、成长、城市、动物等不同题材都进入他的视野,《一只狗和他的城市》、《天王猫》、《空气是免费的》、《陈土的六根头发》、《土鸡的冒险》、《树叶上的兄弟》、《女生苏丹》等小说接二连三地推出,令人目不暇接,反响巨大.此时,常新港依然保持对少年心理的深入洞察力.《苏丹快跑》中的初中女学生苏丹,竟然敢劝貌合神离的父母离婚,而且还成功了,那种既叛逆又渴望理解的少年心理被作家描摹得丝丝入扣.常新港的个性化叙述能够抽丝剥茧般地从容应对这些心理,言语间还流荡着中年心境的宽厚与平和.

从整体上看,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龙江儿童文学越来越摆脱了成人本位的辖制,回复到儿童文学的本真中了,说教气味更为淡薄,文学性大为增加.虽说作家队伍相对于20世纪80年代是有了缩减,但是孙幼忱、王左泓、苗欣、常新港等依旧岿然而立,就足以保证龙江儿童文学的大局不乱.虽说童话、儿童诗、儿童散文、科学文艺等体裁渐有衰落,但是儿童长篇小说的繁荣却是不小的收获.不过,必须警惕的是,历史并非必然向前发展的,倒退与轮回时时可见.相对于20世纪80年代,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龙江儿童文学作家队伍的大幅缩减确为隐忧,为儿童作家们创造一定的条件就是作协等组织的不可推卸之职责.儿歌、童话、儿童诗、科学文艺等大面积凋萎也令人揪心,如果孩子们只能把空虚无聊的商业广告当作儿歌来背诵,那无疑是儿童文学家们的悲哀,如果城市儿童们的想像力只能被肯德基收写,乡村儿童们的想像力又被泥丸子束缚,那也是儿童文学家们的无奈.

四、

对龙江当代儿童文学的历史梳理,让我们看到,它的历史并非一帆风顺,有被政治意识形态过度笼罩的单调与呆板,也有春风忽来万紫千红的生动与灿烂,更有中流操舟劈波斩浪的稳重与大气.俗语有言:尺水兴波,龙江当代儿童文学的历史也折射出中国当代历史整体的变幻与波动,并形成了与中国当代儿童文学既呼应又区别的多重特色:

一、对童心本位的追求与坚守

古代中国,儒家诗教对童心本位认识不足,“五四”人文传统才初次使童心本位受到儿童文学家们的重视,被视为瑰宝.然而龙江当代儿童文学在20世纪50年代到20世纪70年代基本上被革命意识形态所主宰,童心本位惨遭放逐,政治意识形态的成人化和功利化之热风吹得儿童文学的花园茎干叶枯,一片萧瑟.不过,龙江儿童文学家们并未放弃追寻,到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童心本位渐渐深入人心,催生出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勃勃生机.其实,说到底,童心本位就是对儿童生命的内在本性的尊重,不要把儿童仅仅视为成人世界的预备和附庸,而看到儿童生命的独特与自足,如若可能,像儿童那样感受世界的新奇、新鲜、神秘、生命力弥漫之特性,并认识到儿童世界的非道德非功利的整体性乃是生命的美妙状态,而不是必须彻底否定的混沌与蒙昧.像陶耶、戴宁萱、苗欣、孙幼忱、朱奎、田犁等龙江儿童文学家的儿童诗和童话等就大都能坚守童心本位,发掘出浇灌心田的童心清泉.像乌热尔图、迟子建、常新港等作家也常常坚守童心,对成人世界展开强烈批判.《七叉犄角的公鹿》中的那个鄂伦春少年宁愿忍受父亲的毒打也不愿捕杀那么美丽的公鹿,《儿子父亲守林人》中的儿子也不怕父亲的责罚要向守林人告发父亲的偷窃.成人世界的世故向来被自诩为成熟,但若从生命之童真看来,却又是生命之沦丧.当然,对成人世界的批判并不意味着固步自封于童心世界,童心世界大抵都得进入成人世界的功利和道德的分化,但是完全抛弃生命之童真,彻底沦丧于成人的灰色中是一回事,而心中保存着生命之童真,对成人世界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并在更高层面上复活童心,那又是另一回事.所有较好的儿童文学家既不会封闭于童心世界,也不会沦丧于成人世界,而是探寻着最终的超越之路:那是刀刃上的平衡之路,也是生命真理之路.龙江儿童文学家们心中牵系此路,即有可能.

二、体裁多样,题材丰富,艺术风格色彩纷呈

儿童文学相对于而言格局是偏小,但麻雀虽小肝胆俱全,龙江当代儿童文学的体裁、题材、艺术风格等都绝非单一,像一样繁复.就体裁而言,幼年文学以儿歌、低幼故事为主,有陶耶、戴宁萱、苗欣、李沐明等的儿歌,刘红梅等的幼儿故事,童年文学则以童话、寓言、儿童诗、儿童散文为主,则有孙幼忱、田犁、朱奎、孙士民等的童话故事,苗欣、于波、李沐明、李冰牧、姜在心、陆伟然等的儿童诗,林青、王野、李风清、庞壮国、谷世泰、柳彩然等的儿童散文、散文诗,少年文学就以少年小说、纪实文学等为主,延泽民、刘畅园、屈兴岐、常新港、王左泓、迟子建、李汉平、龙秀梅等的小说,郭相声等的纪实文学.可以说,每一种体裁都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在国内儿童文学界亦可独挡一面,不容小觑.就题材而言,龙江当代儿童文学更是多姿多彩,革命历史、社会主义建设生活、乡土、动物、生态、校园、成长、神话、少数民族等题材应有尽有,国内儿童文学界涉及的题材在此几乎都能找到.而像王左泓的儿童小说所描绘的塞外边民、古代少数民族的神话传说等题材在国内儿童文学界亦都有题材开拓意义.至于艺术风格,就更是千娇百媚,姹紫嫣红,陶耶儿歌的清新可人,孙幼忱童话的奇崛灿烂,田犁童话的朴拙传神,陆伟然儿童哲理诗的委婉深邃,王野儿童散文诗的清纯沉郁,常新港小说的悲慨冷峻,王左泓小说的恢诡谲怪等等不一而足,乱花迷人眼.在艺术探索上,主要是少年小说创作领域显示了独特性,像王左泓的《危险的森林》带有现代派荒诞、变形等特征,还有常新港的《空气是免费的》中怪异的幻想与沉闷的现实相拼接也染有艺术革新的色彩.

三、鲜明的龙江地域文化色彩

龙江大地上,大自然特色鲜明,大、小兴安岭、完达山等地林海翻腾,松嫩平原、三江平原等地千里沃野,更兼多民族浑然杂居,造就了独特的黑土文化、北大荒文化,还有鄂伦春、鄂温克等少数民族别有特色的森林文化.龙江当代儿童文学无疑呈现出与同时代的国内其他地域儿童文学相似的普泛色彩,但更带有龙江独有的地域文化色彩.与国内别地儿童文学中的少年儿童形象相比,像《树海迷航》、《荒野女孩》、《鬼峡》、《邮递马车》、《魔鬼河》、《独船》、《青春的荒草地》等小说中的主人公似乎就坚强、宽宏、柔韧得多,仿佛龙江大地上那种阔大雄奇、强悍凌厉的质素早早地注入这些少年儿童的心魂中了.乌热尔图的《七叉犄角的公鹿》,韩乃寅的《密林虎啸》等鄂伦春三部曲,张万林的《猎人的女儿》,王左泓的《危险的森林》等把龙江少数民族的生活风采和精神气质带入儿童文学,就更是彰显了醒目的龙江地域文化色彩.此外,林青散文对兴凯湖、完达山兴会淋漓的涂抹,李风清的散文诗对鹤乡风情的勾勒,迟子建对北极村的素描,屈兴岐对小兴安岭林区的渲染,常新港对北大荒的深描,使得龙江各地的风土人情跃然纸上.即使是以幻想为主的童话故事,往往也会带有鲜明的龙江地域文化色彩.田成章、郭建中的童话《老虎吃秤砣的故事》写完达山猎人的两个儿子怎么让老虎吃秤砣,从而烫死了的故事,就与龙江长期以来林深似海、野物出没的情况有关.像常新港这样的儿童文学家如果离开了北大荒也许就不会成为如此悲情而善良的常新港了.当然,龙江当代儿童文学具有龙江地域文化特色并不就表明了它的创造性,真正的创造性是不能仅靠对地域文化特色的搜奇掘怪来显示的.地域不同,但生命的实质意蕴是相同的,龙江当代儿童文学家若能像常新港那样穿透龙江地域文化色彩,展示出超越性和普遍性的东西,那才堪为幸事.

试把龙江当代儿童文学置于中国当代儿童文学整体背景来加以观照,若说龙江当代儿童文学一枝独秀,那自是狂妄自大,但若说一无所成,那也是虚无主义,陶耶的儿歌,孙幼忱的童话,苗欣的儿童诗,常新港、王左泓的儿童小说等,都为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做出了实质性的贡献,而不单单是添砖加瓦的辅助工作.不过,比较而言,我们更应该看到龙江儿童文学进一步发展需要注意的问题.对童心本位的坚守自不待言,但儿童文学家们对儿童心理的确需要做出艰苦卓绝的研究努力,也许单靠自身的经验和观察是不够的.就文学资源而言,对中国古代文学和西方经典文学要加以更充分的吸收,尤其是龙江本地少数民族文学和民间文学具有大量可供创造为儿童文学的资源.就题材而言,动物和生态题材需要加强,我国已经出现了沈石溪、金曾豪、蔺瑾、刘先平等动物小说大家,而龙江与此类题材本就有得天独厚的因缘,龙江儿童文学家们有让少年儿童树立生态意识的历史使命.当然,历史不是预先构造出来的,也不可能必然是发展进步的,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龙江儿童文学若能有辉煌的未来自然值得期待,即使不如人意,也不需焦虑.天地悠悠,云起云飞,静心相待.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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