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是一种学问

更新时间:2024-01-22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187 浏览:6647

一、关于现实主义

《太平狗》肯定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但也有人说是一个寓言.我知道是一个寓言,但我不会把它当作纯寓言写,我要让它更像生活,更像生活本身,更具有真实性――这就引出了关于现实主义的话题.

我常常不愿谈主义,也不愿想主义.我写作的出发点是要感动、疼痛和尖锐――它包括所写的题材和艺术方面的特质.文学的本质是真实,文学追求的最高目标是真理.费舍说:“现实主义是为真理怎么写作的.”还有一位老外说:让苦难有出声的机会,是一切真理存在的前提.让苦难发声,这是不是现实主义作为真理存在的某些特征呢?不谈主义,却被主义网络进去了,都说我是现实主义,我也就认了,并且有一种自豪感.现实主义是有感召力的,并使作家有一种巨大的归顺感.这验证了某外国学者的观点:现实主义是无边无际的.现实主义有无穷的包容性,凡是写得好的小说,都应是现实主义的.因此,现实主义是一种苛求,是对作家的一种考验.难怪马尔克斯死活不承认他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的,他宣称他是地地道道的现实主义作家.

要我说,我所理解的现实主义,或者说我的现实主义就是“打破头了往前冲”的强势介入生活和艺术的一种姿态.

生活本身是无比惨烈和残酷的,是痛苦的,是坚硬的,也是充满了理想的.那么,我所理解的现实主义应是残酷的、痛苦的、坚硬的、理想主义的.然而,它的出发点应是真实,就像高尔基所说:“现实主义就是的真实.”

现实主义被无数次阉割.当我们把现实生活恶意地想象成一片美好时,现实主义是不痛不痒的,充满了塑料花的芬芳.当我们把它全盘理想化之后,我们的人物只是一个概念,被无穷地拔高、典型化,却与现实生活的真谛无关.

现实主义经过漫长的自我剥蚀和认知后,现在才有点儿像现实主义了,才现出了她真实的面目.

在如今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中,现实主义没有任何冒险性,倒是在强烈地考验一个作家脆弱的良知.在文学对作家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时,现实主义的美妙和她所承载的精神重量与指引的宽度,可能会让文学更加自重,并有可能使文学更加精粹,更加经典,它的强有力的触须将向社会的深处蔓延.也不排除有人借所谓“现实主义”向权力话语谄媚,不过这些人注定会被读者暗暗嘲笑并遭到历史无情唾弃.在光怪陆离的诱惑和浮躁面前,现实主义意味着一种坚守,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写作.

现实主义不是现实.这一点尤其重要.有些作家将这二者等同,不注重其技巧的更新和探究,使轻视者们找到了口实.现实主义是一种文学的主义而不是其它.现实主义因为其技巧的太过成熟和优秀作家的汗牛充栋,使得后人难以超越而遭到妖魔化.这是人们畏惧她的结果.现实主义在摧枯拉朽的进程中,具有强大的更新力量,这主要是指她的艺术品格十分兼容,并不排斥其他.每个人因个体的经验和特殊的艺术嗅觉,为了使现实主义更具说服力和征服性,加入了许多新的时代的因素.为了达到真实,我就加入了自然主义的技法;因强调理想,加入了浪漫主义;因写作地域和时代审美的迫切需要,我加入了魔幻和荒诞,使其更具神秘感和反讽性.文学就是寓言,所以寓言的成份也是必不可少的.因这种“杂交”,作品就有了抵御文学界歪风邪雨的优秀品质,以强悍的形象继续冲锋陷阵,为文学在这个时代的多舛命运作悲壮的个体抗争.

我认为,在当今这个道德崩溃、强者更强、弱者更弱的时代,只有现实主义才能满足历史进程的召唤,她像“深喉”一样,说出了社会的真相,让人民在角落里欢呼.

现实主义将像细菌和病毒伴随生命一样――与文学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如果要我给这种现实主义取一个名的话,我称她为:真实的现实主义.

二、小说是一种学问

对于那些以为抓到了题材(如、下岗、希望工程等)就抓到了跑红和得奖的作家来说,21世纪之后也许有点生不逢时了.文以时变,这种变并非见风使舵,是小说这种艺术一步步探索成熟的自然蜕变,如蛹而蝶,带有残酷的必然性和惊异性.法国批评家萨罗特在《怀疑时代》中说:“现在小说的主要问题在于从读者那里收回他旧有的贮存,尽一切可能把他吸引到作者的世界中来.”照我看来,连最反对个人化的新批评派,艾略特、庞德、休姆等人,也从来没有说明白个人化的危害.艾略特说,必须要将个人精神上升到本国精神和欧洲精神.他一方面说要消灭个性,一方面又强调个人才能和经验,这种矛盾表述本身就证明个性的不可忽视.他强调历史感,但,历史感是通过个人的心灵和笔触来呈现的.《红楼梦》肯定不是清史稿,凯尔泰斯伊姆雷的小说也不是犹太人的被屠杀史.当然,我也反对作家据隅哀叹,甚而如私小说最后成为变态的尖叫者和梦语狂,作家应该把自己融入时代的激流.然而,在这个时代的激流(而非岸边和凉亭)里挣扎和搏击,如果没有个人的呼喊,又怎么能够显示激流的形态、他的灵魂的战栗、遭遇和命运呢?哪怕是撕心裂肺的呼喊或,都能显示激流的存在与氛围.而在岸边踱步――企图以不必费力的时髦写作、惯性写作、跟风写作来分取文学一杯羹的作家们又当别论.亨利詹姆斯在《小说的艺术》一文中说:“一个人必须根据经验写作.”英国的批评家伊利莎白鲍温在分析小说家的技巧时候,指出了小说家个人经验的重要性,她说:小说一如其它形式的经验,“它必须把自己的某些东西添加给它的人的理解逐渐积累起来.”这句话因翻译的关系可能费解,但联系上下文,我们又能容易读懂.也就是必须加入自己的经验,使小说“能够长期存在,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因为小说是“一种经验形式”,从而能与后来的时代和人们交流、沟通.

有的人离开了集体话语就找不着北了,而个人经验的渗入,使得如今的小说呈现出丰盈卓绝,千姿百态,有了成熟的个性化时代来临的端倪.“集体话语写作”作为某个物种的退化,是自然规律.它必须寻找新的父本与其杂交――像袁氏杂交稻一样,这父本必须是野生的,于是这个物种又重获了优良的品质,越来越强壮,具有抗摧折的力量和自信、野性的异质、自我表现欲,更适合人们的需求,口感、营养、气味、软硬度适中等等等.

法国学者和作家罗布―格里耶一再强调作家和作品的谦虚品质,谦虚是指――“企图用小说来为某种政治目的怎么写作,那是不合理的,即使我们认为那是正义的事业,即使我们在政治生活中为它的胜利而进行斗争.”这位老兄还告诫作家:即使读者要求我们去“讲一些事千万不要预设某个主题和中心思想.“如何去讲,用什么方式去讲”,这才是作家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他构思的起点.他还说:“只有上帝可以自认为是客观的,至于在我们的作品中,相反他是‘一个人’,是这个人在看、在感觉、在想像,而且是一个置身于一定的空间和时间之中的人,受着他的感望支配,一个和你们、和我一样的,书只是在叙述他的有限不确定的经验.他就是在这里的一个人,在现在的一个人,总之,他就是他自己的叙述者.”伟大的劳伦斯都曾谦虚地说:“每个人,包括哲学家在内,都以自己的指尖为界.”维特根斯坦也有类似的话:“我的语言的界线就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线.”我们看到,过去有作家声称是“人民的代言人”,然而无一例外地成了“政府的代言人”,文学如果缺少了起码的真诚,而变成了某些人沽名钓誉的工具,睁眼说瞎话,帮助一些利益集团劝说老百姓忍耐(顶多两边讨好),那么文学被人冷淡则是很自然的事了.如果你想揭露丑恶的现实,你莫非会比新闻媒体揭露出来的东西更耸人听闻?何况人家还有了时效性的优势;如果你想歌颂,你的作品也赶不上《“三个代表”巡回演讲读本》.与其这样,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一点学问――把小说当作学问来做.其实小说本来就是一种学问.而且小说只能是小说,小说有它自己的使命,企图用小说去做别的,是徒劳的.马尔克斯虽然说过文学是火器,但他的《百年狐独》只是一部小说,小说的政治倾向是需要的,可你又不能奢望用小说去选举拉票.过去说利用小说反党,是作家们的发明,其实不是,是统治者的发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而且过去所说的反党小说,作家们其实都是想用小说去献点小媚的,结果弄巧成拙,人家并不写账.现在来看这些反党小说,无一例外地是一些主旋律小说,百分之百的可获五个一工程奖.


三、写作是一次突围

对文学我一直矢志不渝地追求,遭受过误解和冷落.可我一直想拥抱文学的最高境界.我在黑暗中摸索,人到中年时从大梦中醒来,去了湖北最僻远、最神秘的神农架深山.是神农架挽救了我,是神农架赐给了我力量,是神农架给了我浩然之气,为我打开了一扇生活和思考的大门,让我豁然开朗.

我现在想说的是:作家永远是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他对自己的作品没有绝对的把握.一旦他提起笔,他就进入了黑暗,去小心翼翼地摸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此,写作的人对他所书写的对象必须十分谦卑,懂得尊重他的故事和人物.第二点:文学是一次突围.即从文学的过度自恋突围到民间和人民群众中去;从空手套白狼的粗制滥造的暴富心理突围到扎扎实实的文学状态中去;从客厅写作突围到面向社会面向大地的写作中去.如今有些青年作家也有一部分沉不住气的中年作家,日思夜想的是干一次空手套白狼的写作暴富,在没多少感情、没多少生活、没多少艺术的情况下,企图靠炒作和包装来一夜之间红遍天下.这是一股传染性很强的文学逆流,也是一种文学的集体癔症.那些严肃的作家,有使命感的作家必须保持警惕,同时要用你的结实的、有份量的作品来同这股逆流抗衡.因为文学是有着它的永恒的标准的.第三点:我一再强调,一再感谢生活,这是我发自肺腑的话.如果你不深入生活,不向鲜活的生活索取灵感,不进入到生活的角落,你的作品就不能保持住文学最宝贵的品质――真诚,就无法达到文学追求的最高目标――真理.我永远相信生活,不仅生活给了我故事,生活给了我灵感,生活给了我思想,生活给了我感情,生活给了我才华展示的舞台,更重要的是给了我一种写作者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