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意外的“焦虑”

更新时间:2024-01-0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9940 浏览:92543

一双习惯于集体合唱和公共话语的耳朵,忽然听到异样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浑身不适.如是,前辈彭荆风先生最近对李敬泽先生某些文学言论的一番义正词严(见《文学自由谈》2007年第二期《令人焦虑的文风》一文),多少还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彭老所展示出的论辩身手――以“同一性”征讨“差异性”,很类似用“正规招法”教训“旁门左道”,对此堂堂正正的传统套路,估计小李更可能深感不适.

如此看来,小李有必要为自己习以为常的“酷评”风格检讨一下,至少不该让彭老如此“焦虑”不堪,以至于浑然不觉便失去了一位文坛长者应有的从容风度.不过,倒也可以从中见出彭老的刚正与耿直,本色则本色矣,只是显不出应有的慈爱了.

据我的观察,以直言著称的这位小李,虽时不时地会冒出一些“判官”说辞,却还是有别于那些仅仅对搅局感兴趣的“酷评”查重复率的,至少小李的文学忧患意识并不亚于“铁肩担道义”的彭老.性情或是别的什么因素所致,小李确实容易以专家自居评点文坛,摆出的是巡视、鸟瞰的优越姿态,不轻易肯定什么,也不去搞什么抽筋剥皮之类,虽语多苛求、挑剔甚至刻薄,被人认为眼光“毒”,却也看不出有多少哗众取宠的作秀意思.我理解这苛求、挑剔和刻薄的深层原因,大概是缘于小李的年轻气盛,以及某些带有曲高和寡意味的精神洁癖.小李的鸟瞰姿态和评点口吻与众不同,这需要别人的适应,彭老不习惯或不愿意适应,也属于正常情况.其实,彭老与小李,或小李与彭老,如果对复杂、莫测的文学现状和作品评价保持了分毫不差、步调一致的见解,那才是一桩咄咄怪事呢.试想,彭老乃一员老当益壮的文坛宿将,长期身居祖国西南边地的军旅作家;小李是一位风头甚健的后生晚辈,供职于京城某文学大刊的新生代批评家,两者的年龄、身份、成长背景、思想资源、文化视野、知识结构、审美偏好以及个性气质之诸多不同,已经不单纯是“代沟”的问题了,甚至可以用“楚河汉界”来形容,其想法又怎么会一样?总而言之,彭老对小李的种种“焦虑”,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有趣的不在这里.或许连彭老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些“焦虑”的宣泄对象更多地不是冲着小李的文学见解,而是直接指向了小李本人,“在他看来,中国的文学只能由他来评点,是黑是白也只能由他的兴趣来判定,别人是不能来置喙的,就连中国作协工作报告对中国文学的乐观估计,他也要以愤激、嘲弄的姿态来反对.一个人为追求语言霸权,可以如此出尔反尔,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如此不由分说如此言之凿凿,恐怕“令人大开眼界”者就有可能易位.事实上,小李也仅仅是谈了他对中国文学现状的不同看法,直言也好,苛求也罢,无论是批评作家的写作能力,还是不满当下长篇小说的质量,或许不无言过其实,有以片面求深刻之嫌,但话题也都没有离开文学范畴,属于见仁见智的个人声音.咄咄逼人的彭老却以一顿棒喝,很轻松地就超越了这些,并武断地将小李定性为“话语霸权”,这就让人有些意外了.

从善意的角度,我愿意把彭老的这种咄咄逼人理解为思维方式过于简单,以及人格本色的某种直率.小李认为,“恐怕大部分的中国小说家,在写作过程中,支配他的力量,并非他的文学信念和表现的,都是一些另外的东西”,“作家总是焦急地考虑怎样去取悦读者”,这些说法,很难说毫无合理性,只是类似观点早已成了一些有识之士的陈旧话题,并无多少新意,彭老大可不必如此耿耿于怀.至于小李说“中国有能力写作,而且能写好的人,能够对社会发生影响的小说家有多少?一百人?二百人?如果这一二百人真正对文学负起责任,文学就不是这样了”,彭老也用不着伤神动怒,小李只是比较嗜好发一些惊人之语,并不是非灭掉谁干掉谁,彭老可以不赞成,但要拿出更有力的论点和论据,只靠援引中国作协负责人在第七次作代会的工作报告是远远不够的.“李敬泽作为中国作协下属一家刊物的头头之一,在作代会刚开过的第3天(12月17日),就立即表达他的不同意见,不能不使我疑惑,他如此‘毒’的思考从何而来?有何依据?”彭老如此诘问,用了一种最省事的方式,即使对方哑口无言,也不大可能赢得更多的信服和共鸣.何况,小李的“不同意见”发表在刊物上,而刊物制作过程所需的时间路人皆知,又怎可随意地与“作代会”的闭幕日期挂钩呢

不带偏见地说,就宏观视野、职业优势、批评素养、信息占有量等多项指标而言,我有理由相信,小李比之彭老,应该更了解当代中国文学状况.小李感叹“中国一年1000部长篇,我看艺术上及格的不超过20部.这20部里大部分也就是及格而已”,彭老不由得疑窦丛生:“李敬泽又是用什么方式从那1000部长篇小说中筛选出来的?他究竟读过多少?一部长篇小说少则十来万字,多则三五十万字或百万字,即使李敬泽有着超人的充沛精力,一天读一部,一年也只能读365部,他没有读过的那635部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也扫进‘不及格’之列吗?等这种以偏概全,不是如同瞎子摸象般可笑吗?”进而断言“像李敬泽这样只用一两句话就灭掉中国的长篇小说,真是轻狂之至”.彭老的算术很好,只可惜太过机械了,不大适用于文学评论领域.阅读常识告诉我们,看一部长篇小说质量如何,并不需要从头读到尾,往往几页十几页读下来,就可以对作品的叙事深度和艺术含量有个基本定位.而长年置身于关注、追踪、探究作家作品流向的批评家和研究家,积累出一定的职业素质和鉴赏眼光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对创作现状的感觉和判断,有时候并不一定要以多少百分比的绝对阅读量为依据,若要求只有读过了1000部长篇小说才有发言权,估计整个文坛无人可以具备文学评论资格.反过来,我们是否可以问一句,彭老所做的与小李相反的乐观结论,难道是在逐字逐页阅读了1000部长篇之后得出来的吗?


无独有偶,关于近年来不断高产的长篇小说创作状况,我也看到了某评论家似曾相识的评价:“据统计,20世纪90年代年均产长篇小说800部左右,真正以艺术质量进入评论范围的每年只有几十部,大量注水,或千书一面,用几个模式可以一言道尽的,比比皆是.这已经导致了当前文学中数量与质量比的严重失衡,威胁着当今文学的整体艺术水准.”(见《当前文学创作症候分析》一文)比较一下,该评论家的断语,与小李的“判词”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位在许多地方,诸如俯视面宽、信息量大、研究经验丰富,以及由特殊的职业位置带来的诸多光环,比如一些国家级文学奖项的评委,若干作品研讨会不可或缺的常客身份,某某大学的客坐教授等等,皆有着惊人的一致,做出如此如出一辙的“权威”结论,也自然不足为怪.至于小李的所谓眼光“更毒”,实事求是地说,我想大约可归入一个人的个性范畴吧.

彭老可以对小李的一些“判词”性结论不屑一顾,但诘问其“小说艺术不同于数学物理之类,这‘及格’的标准又怎么量化的”,这么个“较真儿”法,就显得不是地方了.解读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说艺术,“及格”的标准本来就因人而异,同样一部作品,有人拍案叫绝,有人难以卒读,有人当作珍品,有人视为垃圾,都没有什么不正常.记得几年前,小李还把1977年以来他自认为最优秀的短篇小说筛选出来,策划结集为《一个人的排行榜》交到出版社出版,大家也只是一笑置之,好玩而已,当不得真.话说回来,即使小李认为每年出版的那1000部长篇小说统统不及格也没什么,彭老拿出自己的研究结果宣布它们统统及格就是了,何必在这种常识问题上针尖对麦芒,而自寻“焦虑”?

至于小李个人对唐诗如何评估,彭老也犯不着为此烦恼.唐诗总数到底是五万首还是远远超过五万首,其中有多少精品又有多少垃圾,完全可以各抒己见各唱其调,倘若事事较真儿,那就只能让人感觉生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