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注视着我

更新时间:2024-03-1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4003 浏览:15909

简心,女,江西上犹人,任职于赣州文学院.鲁迅文学院江西中青年作家班结业.以散文创作为主,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媒体,著有长篇传记《五弦挥红》,散文集《被绑架的河流》.

我最初写点自以为是东西的小东西是古典诗词,也没什么想法,寻开心而已.那是2003年,在赣南师院师专部实验室.一把年纪,同龄们做官的做官,赚钱的赚钱,过日子的过日子,人生路线大抵都认定了,死心塌地往前冲就是.唯独我节外生枝地弄点文字,隔三差五吟诗作对,仿佛这辈子仅仅吃喝拉撒,就辜负了苍天似的.


古典诗词的含蓄与美好,渐渐成了我调养生息的秘方.同时,一种悲伤也隐隐升了起来,我意识到:艺术的蝉蜕与新生,往往是时代性的.任何一种文学形式的辉煌,都只能缘于特定的时代.古典诗词创作已然过了它的最辉美时节.

偶然认识了一位文学副刊编辑.他说:你有如此的古典文学功底,可以尝试写散文.就这样,写出了自己的第一篇散文:《孤郁的楼台》,并获征文奖.每个人的路,是否都从一个偶足的小小惊喜开始?

说实话,此时我并没把写当成一项严肃认真的工程来做,只是把它当作另一个自我的表现,是内心一种原始呼唤的自由表达.现实生活中的我,是个平凡安静的妇人,温顺、节制,了无生趣等只有当我打开电脑,点点滴滴敲击文字时,一种饱含热泪的声音、一些压抑许久的涌动、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才会鱼贯而来.这时,我总有一股渴望、一股强烈的渴望,要用文字把这真实的自己留下来,永远留下来.

我在生活里徘徊,而手中的笔却继续无忧无虑地行走.可以说,出现在我文字里的东西,大多是善良和美丽的.尽管这个世界有许多缺憾,远不如我所想象的美丽,但我愿意去追寻它、发现它.一道景、一件事、一个人等也许它并不尽如人意,有时还可能令我失望,但它展现给世人的形象是立体的、多侧面的,有人会注意它不好的一面,而我的笔则尽可能地关注它美丽的一面.美的东西,不正是在反衬丑么?

可是,一段时间过后,仍然有些无能为力.我知道,当我用了所有的写完一段文字、长长舒口气的时候,我发现,那些话仍然不是我所想要的东西.有些说给官僚听的,有些是说给文人听的,有些是说给大众听的,有些是说给自己听的等

这样的散文,就像我自己,一座没有凶器的居所,在地球上耗费着粮食和词语,另一个我面黄肌瘦.我为自己这样活着清醒而混沌,不再轻易下字,只能用读书,不断维持体内的葡萄糖.

40岁一过,岁月急转直下,许多当初认为重要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

我开始让自己朝里走,一直走,走向内心,抵达一颗无骨的核.我在书中和历史说话,和古人说话,和尘世说话,和天地说话,和自己说话等我与自己和解,听见她说:请你,请你,千万别再骗了自己!我握着她的影子,叠合,相拥而泣.

爱因斯坦说:“所有的宗教、艺术和科学都是同一棵树上的枝条,人类对这三方面的追求,都是为了使生命从单纯的物质世界里提升而达到自由.”换句话说,所有的宗教、艺术和科学都是探索宇宙人生真相的手段.

修行,就是将我们对宇宙人生错误的想法、看法、说法、做法修正.净空法师说.

“文学是不断回归本源的学问.”精短的12个字,直指文学的使命与核心.

我开始在散文里修行.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明理,开慧,悟道等只有参透天地宇宙之大玄大理,大慧开,大道得,方能进入人道社会的大自由、大幸福境界.

佛言:“万相皆虚妄.”我们每个人,实际上有两个“我”存在着,一个是形而下肉身的“我”,一个是形而上灵魂的“我”,肉身的“我”是相,灵魂的“我”是体.散文是种全裸的文体,一个字,一个标点,都是“我”灵与肉的肌理交合.作为一个写者,散文,就像CT,我把我以及我的同类一一推进去,在这里、自查、自省.天地古今,人间万相,社会肌理等这个我是写真,是自我,小我,也是他我,大我等大我,即天、地、人之大道.散文真正的灵魂是“我”,文字,不过是灵魂的居所.

世人大抵是残疾的,我们不断装修身体,而忘了建筑灵魂;不断建筑灵魂,又忘了修补身体,当我们达到灵与肉的契合,就完美了.

“我”,是我的宗教.

文学是一种飞翔,不在于飞得多快,而在于飞得多高,多远.对于写作,每个人最初都凭兴趣而来,自发地写,靠天分,靠才情,一杆子撑过去,飞速越过一根标杆,非常兴奋,再撑,又越过去了,这种撑杆飞翔的感觉,非常过瘾.可是,飞着,飞着,要越过更高的标杆,就不行了,没办法,“我”的气力不够.这时的写,有些垂头丧气,只能是不断重复自己,写得再多,其实折合起来,只写了一篇文章,突破不了瓶颈.

朱光潜先生把文学的精进程序概括成四个词:“疵境”、“稳境”、“醇境”、“化境”.我,以及许多写者,拔高来说,充其量算“稳”.“稳境”是不容易达到的境界,却也是平庸的境界.因为一稳就定,一定就一成不变,四平八稳,没有精彩,不是庸,就是熟,或者哗.

生活仅仅是一大烧锅蔗糖水,文学是白砂糖,我的写作,就是给锅子不断加薪火,熬煮所要的糖分.每个人生活容量都非常有限,我锅子里的水,仅仅只是青少年的积累,加步入社会后的一些感悟,烧着,烧着,糖分就没了,非常危险.

怎么加油,基本一点,得不断增加“我”的思想浓度.思想,是统领每个“我”的最高峰,它决定每个人的抵达极限.

文学的终极较量,拼却了基本功和才情,最后只剩了思想和人格,人格不在于做人的高尚与低下,而在于综合素质.“羿之教人射,必志与彀.”孟子意思是说,后裔教人射箭,一定要让人把弓拉满.拉满,就是内力圆满.射手射击,如果说射到靶子靠的是力度,那么射中靶心靠的则是功力与技巧;如果情感浓度、气血速度、思想深度、精神力度是作者作品的力量,那么,人格宽度和审美高度就是作品的定力、张力与技巧,这必须是“我”才华与智慧的完美结合.

白描说,“完备作家精神生态系统是根本建设.”

仰望每个真正的文学大师,他们的人格和思想境界,不是这样一个不断突破抵达的过程?明白了这些,枯质如我,再不敢往文学的路上轻望一眼.

这样走着,想着.我感觉离人生更近了,离尘世更远了;离文学更贴近了,离热闹更远了;离小我更远了,离大我更近了.

这些年在研读经史,加之游历,几乎停止了书写.江南江北、关内关外,山川地理,物产风侯,恍惚有游天地万物,阅古今人文之感.忽然明白上帝在造了自然万物之后,何以还要造人;既然造了人,何以还要造人心;既然造了人心,何以还要造灵魂.因为人心,天下,所以成其天下;因为灵魂,时间,所以成其时间;因为灵魂,文学所以成其文学.

因为“我”,散文所以成散文.

你注视着我,治疗着我——文学说到底,就是一种灵魂的注视与治疗.

突然明白,我,不是静止不动的我,寻,是永无终点的旅途.那个“我”,永远没有终极.水色本自白,积深自成绿.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向“我”无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