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学特色的基本元素与核心价值

更新时间:2024-01-22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5973 浏览:19689

摘 要 : 当代文学构成地域特色的基本元素和核心价值在于地域意象标识的建设,以及诗学原生态美学观的确立.地域意象标识主要体现在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人物形象、民俗世相等方面,诗学原生态美学观,主要体现在情节与细节、人物形象与人际生态、人物生存活动空间、叙述模式与用词言语等要素方面.

关 键 词 :地域文学,客家文学,核心价值,廖红球小说,《苍天厚土》

在当代文学中,构成地域特色的基本元素是什么地域文学的核心价值是什么,这些问题,在目下的地域文学研究中似乎尚未十分明晰.①理清这些问题,对地域文学美学追求更加美善理性,也许不是无谓之举.廖红球长篇小说《苍天厚土》(以下简称《苍》)写了20世纪下半叶粤东客家山村的故事,是一部信息丰富、意味深长的客家地区生活的文学文本.作品丰富了特定时代客家地区社会历史的文学书写,客观上对客家文学地域特色的基本元素与核心价值作了一次富有成效的探寻.

一地域意象标识:质感本真之形

一部文学作品能否显现地域特点,能否给人以“像”,即“质感本真”的感觉,首先在于其是否拥有意象“标识”某地域特有的人物、生活世相,以及“标识”描摹再现的相似度.地域文学标识的美学标准,大约离不开“特”与“真”.此为基本内涵及终极标准.至于具体实现的途径,能从廖红球在《苍》对客家文学意象标识的建设情形中得到不少启发.

(一) 自然环境标识

自然环境是地域文学区别于其它文学的首要标识.地域文学的创作,文学地方风味的形成,离不开独具特色的山川河流、季节气候等自然环境因素构成的特定空间.严格意义上的地域文学,应当具备能显现出特定地域特点的自然地理环境.诚然,此自然环境非纯粹的自然景物,更多的是积淀承载了地域人文精神、文化认同的自然风物,形成地域文学特有的、甚至是恒定的环境标识.如湘西文学的“水”,以沈从文作品为代表的“河”、“水”,尤其是故乡的河流沉水及其支流辰河,就给其创作的地域色彩.②

在当代客家文学作品中,“丘陵山区”、“贫瘠落后”等,是一般读者较熟悉的自然环境标识,其实它们还不够具体、质感,特征不够明显.《苍》描绘粤东客家地区环境景象,往往选取与故事融为一体的、蕴涵着粤东客家山区特有韵味的景物事物,形成一个个充满生机的意境、气息场,让人在质感本真的环境中感知客家地方风味:那林梢漏下的缕缕骄阳与山风送来的阵阵秋凉,深山里阴森潮湿残缺苍凉的青石官道,村头千缠百绕的老树粗藤,秋冬田间一排排冒着缕缕灰烟的“暗窑子”③、村中青麻石凿成的脚踏臼碓,山野古祠熊熊燃烧的竹筒火把,围龙屋内的竹篙吊水井等这些蕴涵着醇厚客家风味的意象、意境,随着作家随意点染、了无心机的叙述,清晰自然地映入读者的脑海,成为世人辨识客家的标物.

(二)人文环境标识

与上述“自然环境”相对而言,此“人文环境”主要指由建筑、服饰、饮食,及以语言为载体的精神产品构成的、与人的精神意志关系更密切的环境.如果说,自然环境标识是地域文学的外表特征,那么人文环境标识更多的属于地域文学的内在气质.一个人的真性实情往往于一颦一笑之间不经意流露,一个地方的文化之魂,常在建筑、服饰、饮食、传说、楹联、歌谣中闪现.

廖红球擅于寻常中见经典,于微澜中起风浪,于细微中透质感.许多几近湮灭的传说故事、土得掉渣的服饰器具、习以为常的俚语称呼,在其笔下都成为典型鲜活的、蕴涵着客家文化意味的世相风物意象.那老屋墙角边碾谷舂米的器具砻和碓,土瓷碗中漂浮着谷壳的山藤茶,谐音寓意的客家山歌④,“阿二牯”之类客家话称呼中特有的性别词缀⑤,“啃猪嬷肉使暗劲”、“骨头打鼓”之类暗含客家思维、习俗的俚语熟语⑥,叔公头手中常用来敲人脑袋的水烟筒,旧时客家妇女常穿的士林蓝布交襟长衫等在作家的审美视野中,这些独特的意象符号,如同酿制地域文化氛围的酵母,可以发酵成一个个醇香自然得如生活原本状态的文化时空,读者从中能辨识、品咂到客家地区的生活、历史气味,形成关于“客家”的阅读心理体验和文化记忆.

(三)人物形象标识

地域文学的人物形象带着鲜明的地方色彩和烙印.他们的经历应是国家、民族历史在当地的真实缩影,他们身上应能体现出当地民众最普遍最突出的性格特点,他们是当地同类人群的形象代言,是地域文化承载、体现的另一实体和符号,是人们阅读文学认知地域文化的又一标识.

历史上,客家文学中不少人物形象是客家人妇孺皆知、在读者中有较高知名度的.如李文古、刘三妹.在当代作品中,不少人物形象也很有标识意味,如率众南迁开山落地的先民程文,近代革命客家先贤程武,土改工作组小知识分子辉同志,改革开放领导干部牛皋⑦等.

《苍》的人物形象不是单个、孤立的,而是生息在特定时空环境下群体的、多面立体的变化着的人物.主人公形象并不刻意突出,其他角色人物也遵循自己的生活轨迹生活着,各自精彩,少见“提炼”、“铸造”的痕迹,一如生活的原生态.正因如此,该作品在截取特定地域某一时空为故事载体时,能最大化、最真实地塑造其时其地的各类人物,从而显效提升地域文学的使命及功能.作品中,人物的名字、称呼是最乡土的客家叫法,性格、情感、命运,骨子里常显现客家式的基因,人物之间的矛盾、关系,既有人类共通问题,也有不少是源于特有的客家文化、时代社会及作品创设的客家乡村小环境.女主人公村女月秀,文化不高,勤劳贤良,本分担当,坚韧忍隐,在经济困难时期她为救夫家自卖其身到江西,却被亲人邻里唾弃的曲折艰辛,甚得老一辈客家妇女性格命运之神韵,技术员左千叶,经历了随父从省城“下放”回乡,又随高考回到省城的曲折,活画出这一时期另一类命运的客家女性,乡镇企业轮框厂厂长李大牯,赶上改革开放时代,敏锐地抓住时机,立志干番事业,追求美好爱情,骨子里却也不免夹杂着客家男人式的自私懦弱,还有深谙客家民性、基层工作经验十分丰富、勤勉敬业也常打小算盘的镇委李书记,再有精明狡黠、自私狭隘而又不乏善良质朴的乡间宗族话事者李高堂以及三叔公、大伯母等.这些源自客家现实社会山村文化圈的人物形象反映生活的特质内核化和本真质感度,明显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四)民俗世相标识

一定的民间习俗,及某些社会生活现象、场景,是地域识别的重要因素.某些社会生活现象、场景蕴涵着地域特色,它们从某个层面、角度凝聚、折射了地域民众特殊的文化心理和文化现象.故于地域文学而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民俗世相是地域民众精神文化特征的表征.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个“风”和“俗”,即一定时空范围内所独有的、人们共同认可遵守的某些认识和习惯,是构成不同地域独特标识的另一重要因素.

当代客家文学中,不少粤东客家民俗世相描写为人们所熟.如客家农村妇女长年累月出入“田头地尾”、“灶头锅尾”,承担农田生产与家务劳作主要任务,格外坚韧吃苦,客家人屋门厅贴对联标明家族姓氏承传渊源,客家人劳动生活中唱客家山歌,客家丧葬“二次葬”的习俗等.

《苍》写粤东客家民俗世相,既有一般传统经典,又描写了许多独特的现象、景致,为读者了解几十年来国家的风云变化在粤东客家地区的特色演绎,提供了真实而有意味的范本.如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粤东客家地区出现的亲儿卖母、媳妇自卖到江西、福建的惨剧,“”后期,城里干部遣返回农村的际遇,知青插队落户的情形,改革开放初期,粤东客家地区经济文化状貌,乡镇企业的诞生发展等.

廖红球意识到,反映时代主流与记录反映地方的底层生存景况、普适的风物世相,是地域文学的双重使命.故而粤东客家山区民生世相风味的书写是很神圣的工作.他留意黄昏的围龙屋门前禾坪、大门口石条阶上汉子们的晚饭闲聊,关注在墙瓦黝黑、火燎烟熏的厨房里忙碌的女人,欣赏华月初上,稚子游戏喧闹、老叟低吟童谣“料月光(赏月)”的情景,倾听街头耍蛇把戏、卖膏药的吆喝叫卖,观察老男人为避晦气操火钳夹取女人衣衫的举止,心动于古老祠堂惩处违反族规妇女时猎猎燃烧的松枝火把⑧等作家从生活中摄取了许多经典性的镜头,尽可能系统完整地汇集、浓缩生活的经典原生态.在现代文明日益进化的今天,随着社会的发展,无数地方民俗、生活世相将面临蜕变、消亡.廖红球记录粤东客家山村底层生存景况、普适风物世相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将得到历史进一步的明证.

二像生活本来的样子:质感本真之魂

“像生活本来的样子”,于文学而言即为“诗学原生态”,指作品所述外表如同生活的本来状貌,自然而不见人工雕琢痕迹,内质却涵蕴着作家关于地域生活与文学的感受、理解、思考,以及外化表达的技艺匠心.惟其如此,地域文学才能在兼顾细微与宏大、边缘与主流等方面立于一个恰当的平衡点,肩负起自身独特的使命.廖红球对地域文学美学价值认识思考的清醒、深刻、独到,在《苍》“诗学原生态”的追求上得到了集中体现.

(一)一个好故事:情节与细节

一个“好的故事”,是小说赢得读者喜爱的关键,是地域文学作品通往成功的基础和桥梁.情节是小说的身架骨,好的故事首先要有好的情节.文学的地域特色,并不意味着与宏大叙事的必然对立⑨,相反,真正优秀的地域文学,往往在其描写局域生活状貌的潋滟波光下,涌动着时代大潮的潜流.《苍》的情节构思,较好地处理了区域边缘与国家社会主体中心的关系,实现了“在边缘中发现中心”⑩.作家将故事发生的背景选定在1984年这一我国改革开放微澜初起而波涛未惊之时.新的理念、新的事物开始涌现,旧的秩序、旧的事物依然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整部小说关于新旧的交锋绞缠潜流若隐若现,贯穿始终,作家对人物、事件的情感评价也是充满矛盾,令人不安而又令人期待的气息漂浮在偏远如粤东客家的小山村.以客家姓氏宗族势力为例,客家人习惯在祠堂前大门口张贴标明本姓家族发祥、炫耀祖德的联楹,作家从中看到了姓氏宗族势力的强大,赞叹其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形成中华文化凝聚力向心力发挥的重要作用,同时,又对其因同宗共祖而不分是非、热衷宗族械斗予于坚决的否定.作品中的公社李书记在工作中也利用本姓叔公来化解矛盾,保护自己.在特定时代大背景下,作家的这种讲述姿态是意味深长的.

《苍》的情节构思,不是为“表达”去“编”故事,而是故事本身就“蕴涵着”作家的见解和感受,作家在故事情节缀联方面极见功力.作品的主线大牯与月秀、千叶之间的情感纠葛,涉时不过十几日间,仄逼的时空框架,却从容地集纳了20世纪60至80、90年代粤东客家地区发生的众多大事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的卖身逃荒,“”期间的干部遣返,改革开放以后乡镇企业的萌芽兴办,新旧时代的文化冲突,全面质感地展现了那个时代独特的客家社会和文化,其中不少地方风貌、乡俗族规、民俗风情、人物形象、纠葛恩怨、时代氛围等,为当下客家文学中所罕见,丰富了当代客家文学的生活涵盖.

作品情节的构思艺术,宏观上开阖大气、视野高远.作家将一个小山村的故事置放在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时代风云变幻的大框架中,着眼于新的生产关系、生产方式及新的生产理念与旧的传统封建宗族势力、人际关系、价值观矛盾纠合,延续了当代客家文学反映生活“史诗”品格的良好开端,内在线索看似纷繁缭乱却编织严密,从容不迫,各条线的情节跌宕张驰而收放自如,在艺术上达到甚高的境界.小说开篇起笔即从容地布下数条线索情感纠葛、事业发展、环境时代、文化冲突等章节间承前启后,如丝似缕,作品中各线情节的发展亦各具声色,常常是纠缠开阖、一波三折.以“月秀遭囚”为例,当月秀被族长装进猪笼、丈夫大牯决意休她之时,眼看事情大势已去,大牯家门口忽然冒出个卖膏药江湖佬,臂上缠着的毒蛇呼呼吐着舌头,吓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月秀久未见面的亲哥闻讯赶来问罪.眼看事情出现转机,不料月秀却不领情,她到底何去何从局势陡然更加复杂等

文学的地域性不仅应体现在作品的外相、筋骨中,还应该蕴涵在作品血肉、灵魂之中,蕴涵在最基本的元素、细胞中.譬如细节,就是小说地域特色依托含藏的一个重要所在.旧时客家人出洋谋生,临行时要在村头水井边,将吊水桶绑上重物沉入井底捞起淤泥来,晒干研末装罐带到海外,如遇水土不服,撒一点到饮水中,立马见效.最为称奇的是,客家人飘洋过海、流落他乡,行囊中每每珍藏着一纸包,里面裹的是老祖宗的一点骨殖.到落草之地奋斗多年收获成就时,才将老祖宗骨殖取出、在当地埋下,烧香祭拜,落地生根才算真正实现.

《苍》的细节截取,别有一种俯拾皆是的随意和细腻到位的精准,从内到外散发出浓厚的客家风味和生活气息.许多细节可谓一石三鸟,令人过目不忘.围龙屋的宗族头目三叔公,想借月秀违反族规一事来打压对手,“围魏救赵”,意图保护自家孙子.他端着不离手的洋锡水烟壶,对着大牯父亲旁敲侧击道

“上代定下的族规你也晓得,”三叔公小心翼翼将水烟壶在井栏上顿了顿,斜眼望着他说,“月秀回来这么多日子了,你们准备怎么处置她” 当大牯父亲表示还没想好时,三叔公用眼睛瞪着他,将水烟壶吸得呼噜噜响,许久才吐出一口浓烟,说:“等在过去,这可是要重罚的!”

没有张牙舞爪,没有气势汹汹, “叔公头”客家地区乡间的话事者骄横、威严、老谋深算,客家偏远山旮旯里暗藏封建余孽的顽劣,只此一举就神形毕现,老男人李高堂,眼看儿媳妇的花衫就要被风刮到河里,想去拣拾又怕人讥笑,急中生智,转身操起一把火钳去夹等看到这些,真正谙熟客家乡村的人大概都不免会心一笑视女人衣物为不吉物,用火钳(不是别的)去夹的事,是只有穷山沟里的客家老男人才做得出的等作家在追求人物原生态的塑造过程中,截取蕴涵着符合自己美学理念、创作意图意味的细节,按生活原本的状貌写来,在地域人物世相的独特风味中,寄予自己的美学追求. 地域文学成色的高低、味道的淡浓,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细节中包含的地域特色因子是否足够独特、纯正.

(二)人物形象及人际生态

人物形象及人际关系,是构成文学地域特色的另一重要因素.人物类型,是否是特定地域、特定人际圈子所特有,人物之间的关系,是否符合该地域人际关系的现实状况和文化特质,人物个体的言行举止、性格特征,是否凸显了该地域所独具,人物生活生存的状态,是否如当地现实生活般的样子等,是作品人物及人际生态的基本内涵.

《苍》以大牯一乡镇企业老板为中心,写他身边、周围人际圈子:家庭、亲戚、同事、族长、乡邻、上级等这些圈子,网罗了客家山村现实生活中的各类人物,为作品所涉各色人等设置了各自合适的生存空间,通过圈子内外人际交往活动,自然地演示了作者心目中的粤东客家山村种种复杂微妙的人际关系,生成一个个生活着地方人物的、原生态般的人际生态场景.而个中的人物主体,无疑是人际生态场景得以存在的前提.人物的外貌、举止,思维方式、价值观,性格、命运等是形成文学地方特征的关键因子.故作家对人物形象性格中地域特征的认识、理解和描画,于文学地域特色的形成至关重要.《苍》中,目睹大牯妻子月秀近乎自虐的贤良温淑、勤俭隐忍、识理得体,你会感慨什么叫“农村客家妇女”,看过三叔公、大伯母这些权势人物逞势、滋肆的做派,你能领略到客家农村淳厚偏远民风,及其胶凝着的顽旧、压抑,宗族势力的幽远阴深,领教过李高堂的密谋心计,好强率性,你大概能感知什么叫“客家男人”,见识了公社李书记的乡村守土、精明狡黠,你能体验到“客家农村干部”的生存智慧,一部《苍》读下来,你能真切地感受到1980年代的“客家农村”等

(三)人物生存活动空间

这里考察的人物生存活动空间,更多指作品人物生存活动的整体意义上的环境空间,与上述“环境标识”主要是指环境中具有标识意义、相对独立的景物人事有所不同.作品中的自然及社会环境,是文学地域特色的主要承载体之一.人物生存活动空间环境的原生态状,便于最大限度地摄录实际状貌,存留环境中最具地域特色的东西,不至因作者的过滤而失却,便于创设合适的平台,为人物提供最适宜的地域生存空间,养护特有的人际生态圈和人文气场.


追求人物活动空间环境的诗学原生态,似乎是《苍》的一个理想.作品中的环境饱含美学理想、充满诗情画意,而又是典型的原生态状.同类作品中很少能看到像《苍》那样的环境描写:明明精心点染,诗情画意浓郁,而又淳朴自然原味,经典与原生态浑然一体.那幅“落日黄昏,牧牛剪影”图写的是自然环境,却也很客家,很诗情画意,时代感很强:夕阳、江水、蕉林、牧童,还有略带忧郁的山歌,落魄山村的“”分子背靠大树正在看书等“分水岭上风雨亭”,地处村尾山头,外接三省,居高望远,旁边斑驳的茶亭,和墙上残留的标语,不远处的大树古藤,凉茶老叟,历历在目的历史传说,即将爆发的现实矛盾等画面蕴涵的信息相当密集,寓意非常深刻,却又似乎就是一个初到客家山村的陌生人随走随看那样自然闲适. “农家晚饭”光景是一幅人文环境画面:村民们吃的聊的,加上鸡鸣狗吠,嬉戏孩童,和天边的华华月光,乡村客家味之经典自然,无以复加.

(四)叙述模式与俚语

叙述模式与用词言语是文学地域特色形成的又一要素.营造文学作品的地域特色,其载体“语言”的主要因素包括词语及叙述模式,以及由此形成的独特文风.运用有地域特色的词语无疑是重要的,但毕竟会受表达、传播的制约,相比之下,“叙述模式”更应引起我们关注.在兼顾书面语言与地方口语的前提下,注意采(化)用地域方言表达的模式、习惯叙述,使作品语言与富有地域特色的内容、情感、文化表里相融,使作品的表达“如同现实生活般的样子”,而非过于书面化.

《苍》从景物人物描摹,到情节介绍、细节刻画,从心理活动到人物对话,都尽量使用或化用粤东客家话的表达模式,使故事看(听)起来客家味十足.在“李高堂训斥儿子大牯”一节:看到这个农家老头当着自己的面大声放肆公社李书记心里不很痛快,心想,人富了脾气也变了,往时遇到什么干部,李高堂总是点头哈腰地问:“哎呀,辛苦你了,吃了饭没有”即使走过好远了,嘴里还会叨念“慢行啊,吃了饭来屋里坐,喝碗茶.” 面对李高堂那股气势,李书记轻轻吁了口气,暗说,银子能使死佬翻生啊等在这些人情世故的原生态叙述中,裹挟了很多属于粤东客家乡村的信息:习俗礼仪、理念情感、价值标准等,供读者品鉴回味,文学史也收获了一个经典的生活瞬间定格.

作为包含乡土信息最独特集中的熟语,俚语对形成文学的地域特色,无疑是一个闪亮的节点.俚语通常以当地特有的事物、典故,采用比喻、借代等形式,表达某种特定的语意,故俚语中少量的词语浓缩、包含着大量的当地特有的文化信息.方言使用者能在理解俚语传达本意的一刹那,重温该俚语蕴涵的文化意味,并以其来解释、映衬、丰富本意,使人会心一笑之际,达到言简意丰、形象感性、韵味独特的效果.生活中,方言区表达能力较强者,使用的俚语往往较常较多较乡土,他们在表达某种意思时惯用某些特定的俚语,并形成相对固定的模式,所以人物俚语的使用往往能影响文学作品的地域特色.

廖红球笔下的人物讲俚语,十分贴近生活实际,故谓《苍》汇集粤东客家俚语为当代客家文学之最,也许并不为过.许多极乡土、老旧的俚语,作品人物都脱口而出,就像当地客家人讲话那样.如:第二天上午,太阳在树杈上好刺眼,鹧鸪鸟朝上山割鲁箕草的村姑高声挑逗:“割鲁不如嫁!” “鲁”,俗称“鲁箕”,一种常见的山草,是粤东客家人最主要的传统燃料之一,上山割“鲁箕”是农家女日常的劳作之一.此语字面上本是当地山里常见的鹧鸪鸟鸣叫声的谐音,好像在说:农家女上山割“鲁箕”辛苦,不如嫁人找依靠.这是粤东客家人从祖上留传下来的俚语,是他们长年山里生活观察体验的客家式形象概括,内含几许形象、几许辛酸,还有几分俏皮和揶揄,当地一带山里人在表达此类意思时惯说此语.惟有熟知粤东客家山里人生活且具独特艺术眼光的作家,对这类流行在当地社会最偏远最底层的俚语,才能真正品得出个中的滋味和价值.类似精彩的俚语在《苍》中可说比比皆是:“老猪嬷尿多,石膏豆腐水多”(形容某些人麻烦事多)、“有钱秆索也变蛇”(形容有钱后人会发生巨变)、“做龙还要人抬下水”(意谓英雄好汉也需人扶持帮忙)、“千堆牛屎育(堆积)头(一颗)禾”(形容集千宠万爱于一身)、“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提,可以可以”(讽刺某些干部在利诱面前丧失原则)阅读作品,就像跟山里客家人待在一起.俚语功效可见一斑.

作品人物说三两句的俚语并不困难,但若像现实生活中的人们那样随口用俚语来表情达意又能让读者读懂,就没那么简单了.它对作家的生活积累、方言把握、理论功底、艺术修养的要求较高,同时,具备独特的生活体验、独到的艺术眼光和传神的文笔功力也十分重要.

注释:

① ⑨李少群《拓展地域文学研究的诗学格局》,《文艺争鸣》,2008年第1期.

② 沈从文:《我的写作和水的关系》见《心与物游》,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③ 晚稻收割后田地翻犁的土块垒成一个个近一米高的土堆,内置稻草暗火慢燃,用于灭虫.

④ 《榄树开花花揽花》客家话“榄”“揽(抱)”谐音(意),该歌词以“榄树开花”起兴,并用于比喻男女依偎相抱恩爱的情景.

⑤ 客家乡间惯称男性为“牯”,女性为“嬷”,如“阿三牯”、“阿芳嬷”.

⑥ 客家俚语“啃猪嬷肉使暗劲”, 歇后语,老母猪的肉韧性大,啃食时需使劲咀嚼,意谓做事暗中用力.“骨头打鼓”,比喻早已死亡.客家地区流行“二次葬”习俗,亲人去世土葬三年后,需将其骨骸挖出清洗后,置放瓦坛中重新择地安葬,不然则为不孝.

⑦ 李文古、刘三妹,客家民间传说故事的人物,聪明机智,幽默诙谐,擅唱山歌,美丽多才(以下人物出自程贤章长篇小说)程文-《大迁徙》,程武-《围龙》,辉同志-《仙人洞》,牛皋-《神仙 老虎 狗》

⑧ 旧时客家妇女如有偷情私奔等逾规行为,当遭家族酋长用猪笼束绑沉弃水潭之酷刑.

⑩ 刘绍卫:《地域文学范式的革新与叙事精神的构建设》,《广西文学》,2008年第2期.

如陈氏联堂:颍川堂颍川世泽,太史家声世泽,祖先的遗泽.颍川世泽,意谓其家族乃从河南颍川迁徙而来,家声:家族世传的声名美誉,太史家声,谓名人辈出史不乏人.

陈利群:《程贤章长篇小说与客家文化传统》,《学术研究》,1998年第8期.

(作者单位: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

责任编辑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