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的文学活动

更新时间:2024-03-0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4623 浏览:116487

5.12的汶川大地震,以惨烈的代价将家乡汶川的知名度扩播于全球.山崩地裂,江天改色,泪尽眼枯.至少已有一千四百多年书写历史的古城关镇,茶马古道上的一颗明珠,业已基本摧毁,从地质结构到人文建设,都需要历史重构与信心再建.

这之前,汶川潜伏在浩峨险峻的玉垒山中,过着她浑朴苍凉与寂静的日子.物质并不丰富,景色却令人心动.如用一句话来形容,严沧浪所形容唐诗,“雄浑悲壮”四字,当是附体吸髓之笔!汶川的文学活动,基本不为外界所知,其实并不寂寞,甚至饶有建树.

汉魏三国时代姜维等人筑守汶川的诗赋已不见存,唐诗中却颇多行迹.李白诗《沙丘城下寄杜甫》有“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今本皆注汶水在山东境内,然李白心系蜀水,如“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影入平羌江水流”等,汶水也未必不是汶川发经之岷江水,李白早年杖剑访道兴许游历.杜甫游过汶川,有《禹庙》一首见证:“禹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荒庭垂桔柚,古屋画龙蛇.云气生虚壁,江声走白沙.早知乘四载,疏凿挖三巴.”白沙位处汶川漩口边境.关于大禹故乡,汶川县此前一直与北川县公平竞争,都有许多古迹与传说,只好各自保留,相得益彰.说到行经汶川题咏的人,还有一位女性,她就是唐贞元年间的著名诗人薛涛,因得罪被罚流放松州(今松潘县),有诗:“闻道边城苦,今来到始知.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写心情如画.明杨慎曾夸赞说:“李白见之亦当叩首.”汶川一带历为西北重镇,多雕楼城池,薛涛有《筹边楼》一首:“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写得很苍凉亦很有气势.

中晚唐李德裕为宰,曾经收复成都,亲勘汶川,逐鹿高原.李商隐虽为牛党女婿,却是同情以后落势谪老于岭南的李党李德裕,有诗《李卫公》一首,颇有见抱不平的意思.商隐入幕川北,也有不少关于玉垒的题咏,如:“人间路有潼江险,天外山惟玉垒深.”(《写意》)查震前刚由巴蜀出版社推出的厚重《汶川县志》,着实到过汶川留咏的,还有唐代来自印度的和尚不空,宋代范仲淹,清代吴棠,民国于右任等等.

以上皆为外来客,就汶川山内作者,堪为有趣者莫过于清末羌族诗人董湘琴.他长在玉垒山东南麓虹口乡(此次地震重灾区),也是使情任性、怀才不遇一路,中年已过方才洗却白身,博得个贡生.光绪十八年(1892),他应召赴松潘为幕僚,得意而去,失意而归.但去时一路歌咏记写,集成《松游小唱》,历绘沿途之见闻感受,成为他一生的代表作,堪为中国篇幅最长的记游诗.辞意晓畅明白,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如写汶川景致之一:“晚塞暮云横,凉月又东升.山深况复又秋深,西风飒飒肩舆冷.何处远人村?烟火迷离,茅屋柴门,疏离透出寒灯影.姜维城下起茄声,忍听秋贲.不必雨纷纷,已是行人欲断魂.猛抬头,威州已近.”


“威州”后系汶川新县城.这次地震一度成为孤岛,情牵寰内上下.说到《松游小唱》,一本失传的古籍,又怎么问世的呢?有好文学者都江堰市人张宗品先生,近年在阿坝州有关方面支持下,发掘善本,集资出版,印刷图文并茂,堪称精美,张本人倾其数万元,以古雅线装书方式问世,价不菲,160元一部.前些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何况好古者几多?地震前半月我赴都江堰市开会碰见张先生,见其两鬓华白,面有苦笑,还可称欣慰,书已销出半数,旅游旺季即将到来,市场前途应该看好.我也答应勉力代张先生推广.未料倏忽间发生大地震,尚不知那些存书是抢救出来抑或成了废墟中的填充?

汶川县为汉羌藏多民族聚居区,农业为主,十二、三万人,雄山大川,地势险要,人多能歌善舞,解晓羌笛.阿坝师范专科学校与威州师范学校,是当地“最高学府”,培养大量知识分子.文学爱好者众多.1982年县文化馆创办纯文学杂志《羌族文学》,季刊,迄今未予中断.当地骨干作者如周辉枝、谷运龙、羊子、张旭刚、陈晓华、龙韶明、王华、罗子兰、汪友伦等等,都是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或四川省作协会员,在文学创作方面颇有实绩,如周辉枝已著书11部.他从18岁从军到汶川退伍未曾别离,与当地人缔婚,数十年来坚持文学创作,内容主要反映山寨农民生活,小说颇有玉米地的清新气息.谷运龙以文学创作见长,参加工作从供销社员工职升汶川县长而阿坝副州长,没有一天忘却文学,《羌族文学》当然也要靠他从资金方面鼎力呼吁支持,从最初的财政拨款二千元到今年的五万元,杂志没有中断,这与官员的推崇精神文明是分不开的.地震前不久,谷运龙还亲自从马尔康奔赴汶川海拔最高的羌寨萝卜寨笔会.那时候作者们哪里想到,“平临云鸟八窗秋”的汶川古寨,将于一瞬间如科幻大片般遭受灭顶之灾更致崩毁呢?羌人羊子是现《羌族文学》的主编,他是个诗人,出版诗集多部,也许是冥冥间心灵感应吧,他在震前写了一首《羊子的风度》:“星光灿烂在,在清明,在野人的眼里/空气的瀑布里悬挂一丛一丛的松树,桃树/松鸡摇着绝美的翅羽,鹿子抬了一眼看/羊子的歌声从时间的拦腰寂然横过/天地间骤然响起魔鬼与仙女的齐声恸哭/”这是不是一种离奇巧合或灾难预言呢?要是没有这场浩劫,诗该多好写啊!而现在诗人饱噙泪水,魂魄离析,又该如何抒发呢?陈晓华是汶川地震局专家,业余热衷文学,他不要报酬地长年为杂志编校稿件,他可以预言民风民俗乃至水文天气,却没有预料到八级大地震,他内心痛苦自责,我们现又何忍去催问他呢?毕竟国际难题,岂独他一人可以担当?汪友伦是羌族民歌的第一收集者,因为他本人精通古羌语与羊皮鼓舞,这次大震后,他站在他“西羌第一村”的故乡危雕残垣前,长歌当哭也哭不出心中的挽痛.

《羌族文学》还在推进,老馆长周辉枝来电,说一干人正在帐篷里编辑,写特稿,投稿者踊跃,尤以诗多.悲情,但壮志.

笔者于1957年8月出生于汶川县城威师校,父亲大学毕业主动申请,跋山涉水通过铁索滑道进入这座曾是古战场烽火台的小城镇,将家安在唐朝印度不空和尚建立的仁寿寺庙中,夜枕残础而眠.我母在四川省团代会上结识我父,放弃绵阳地区工作,经玉垒入关山且耕作且教书.我成长中印象最深为父亲高中老同学当代著名诗人梁上泉先生来汶川,应邀威师校讲学,出身大巴山的军旅诗人,五六十年代以《喧腾的高原》《云南的云》《山泉集》等闻名文苑,凡处轰动.其时我追随先生身后,登上薛涛、董湘琴苦吟过的古姜维城(此次避震第一集中避难处),眺望山下筑水而居的威州县城,先生意兴飞扬,口成一章,题为《喜看古威州》,后见载诗集中――

三山竞秀

二水争流

一城夹江尽新楼

喜看古威州

威州大桥横锁

两岸紧相扣

正如各族儿女

含笑手拉手

于今书写至此,念及崩毁顷刻,万民悲号,亲友或生离或失所,或永久创伤,少年乐园,已形永失,何止车过腹穿之痛!月前甫邀上泉老来我供教的四川大学演讲,事毕特请他将《喜看古威州》一首书法一纸,笔势淋漓,愿将捐赠故乡汶川《羌族文学》,正如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羌族文学震不倒,苍劲又发新枝.一个新的汶川,必将崛起,沿续历史,拓宽古道,发扬光大文明,文学作品,亦必名世.

李义山先生说得好:“一条雪浪吼巫峡,千里火云烧益州.”汶川――成都西北门户的重镇、阿坝州的小江南,你雪浪奔吼的岷江水不会断流,你众志成城的文学活动也不会终止!

2008、7、3于成都叹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