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感2016年第10期

更新时间:2024-02-14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797 浏览:13505

十几年前,趁着检测期坐火车旅行,没有座位,站在车厢接口处.我旁边有两位浓妆的老年妇女,行事低调,互相只用耳语说话,并不时用警惕的眼光观察周围.

在火车上站久了,“风度”这样的词基本上就逐渐在个人字典里淡去,直至完全消失.盘算了一下,地上只有容一个人坐下的地方.我从包里找出一张报纸,向两位妇女表示,大家可以轮换着在地上坐一会儿.两位老妇女对我审视了半天,总算确认了我良民的身份,赏脸收下了.其中一位妇女撅着老腚徐徐坐下,开口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我爱人是区政协的,我们平时都坐卧铺.”

让我对这两位干部家属印象深刻的,并不是她们突兀的自我表白,而是我感觉到人不仅是需要一点精神的,在一些人看来,无时无刻不需要一点身份.身份是一种越过诸多障碍的通行证,让人肃然起敬,可以占些便宜,也可以让自己说出的话更有分量,影响周围人的态度.更厉害的,还可以让自己有资格做点异于常理的事但是却可以不出示理由.高级的身份是不需要随身揣着证书的――所以走捷径的人就把自己的举手投足都弄成证书.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有身份感的人,本质上都是些讲求效率的人,他们经年累月地培养出一套身份显示和识别模式,加速让自己和身边人成为势利眼.

显示身份的方式有很多,知识分子很擅长此道.《围城》里督学大人的“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是比较粗鄙的一种,相较之下,董斜川走的是批评路线,他瞧不上黄仲则和龚定庵的格局,苏东坡未能入他的眼,“我一开笔就入同光体”,说出去是相当响亮,而哲学家褚慎明亲狎地叫出罗素的小名“Bertie”,水平更高一层,连眼高过顶的董斜川都羡服了.当然,显示身份并不见得一定是独角戏,比如汪处厚就特别擅长跳群舞,要说自己是次长的伯父,一定不能直白,而是在“舍侄”处适当停顿,由别人齐声补足信息.这种表演难度在于无需演练,全凭默契.

有身份和有身份感的区别很大,前者是一种描述,后者在日渐匆忙的世界中则已经成为一种很有必要的修炼,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别人按照自己的设想,在层次分明的世界中给自己一个定位,而这个定位通常要比真实的自己更高.我们并不能因此说有身份感的人都是骗子,他们不过是忠实于自己幻象的人,而且他们希望别人也能在这个幻象中和他们一起翩翩起舞.

在文学如此不景气的今天,也有了一些关于文学门槛的分析.自然,文学的节烈观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但是在今天却显得尤为有趣.有人声称,流行的职场小说不是小说,根本归不到文学行列.当然,我很同意他们的话,那些“外行人”写的小说,粗陋的太多,但是如果细究起来,似乎也并不比纯文学小说里的粗陋小说比例更大.


在文学青年非常有身份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文人可以冲进一家饭馆大喊:“我是诗人,我要吃肉.”――换作今天,他不仅吃不到肉,可能还会得到一顿嘲讽.我们不知道这是由于文学跌价了还是肉价涨了.既然没有了身份,身份感大致还是在的.我只是奇怪,照着文学贞妇的看法,文学这条线该画在哪儿如果超不过托尔斯泰和曹雪芹的都不算文学,那文学圈子里岂不太荒凉了,更可怕的是,贞妇们自己也将被排斥在外,而如果刚刚画到自己那里,又有点不甘心,显得自己垫底似的.这是身份感给出的难题,让人举着笔,在黑板前好生为难,当真是踟蹰难进.

【原载2009年9月11日《深圳商报》】

题图/派头/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