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真文学作品中的中国文化认同

更新时间:2024-01-1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3723 浏览:156595

摘 要:陈映真文学作品,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文化内涵就是对中国文化的认同.本文分析了陈映真中国文化认同思想形态形成的缘由以及作品中中国文化认同的三种主要表现形式.一是作品的人物形象、内容自始至终贯穿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二是有强烈的中国情结和民族认同,三是通过“乡愁”这个重要的文学主题,描述了“归乡”情绪.

关 键 词 :陈映真 中国文化认同 中国情结 民族认同 乡愁

一、引言

陈映真,中国台湾著名作家, 台北县莺歌镇人,1937年出生于台湾竹南中港.代表作有《夜行货车》《面摊》《山路》《最后的夏日》《当红星在七古林山区沉落》《将军族》《乡村的教师》《归乡》等.其作品对不同时期的台湾文化状况都有不同程度、不同层面的思考.对于有丰富内涵的陈映真文学作品,对其作品中文化分析显得尤为重要.中国现代文学史家赵遐秋先生在《生命的思索与呐喊――陈映真的小说气象》一书中认为,陈映真的小说“自有一种气血和气候、一种气质和气节,自有一种气势、一种气韵、一种气概、一种气魄”.这段话可谓形象地概括了陈映真小说研究的学术价值.有学者称他是“无法忽视的存在”①.

纵观陈映真不同时期的作品,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文化内涵就是对中国文化的认同.主要有以下三种表现形式:一是作品的人物形象、情节自始至终贯穿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二是有强烈的中国情结和民族认同感,三是通过“乡愁”这个重要的文学主题,描述了“归乡”情绪.

二、中国文化认同思想形态形成的缘由

陈映真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他的作品蕴含着对中国文化的认同,这和陈映真的家庭环境和少年生活经历分不开.

在《鞭子与提灯》中,陈映真描述道:“初出远门做客的那一年, 父亲头一次来看我.在那次约莫十来分钟的约谈中, 有这样的一段话:‘孩子,此后你要好好记得:首先,你是上帝的孩子,其次,你是中国的孩子,然后,啊,你是我的孩子.我把这些话送给你,摆在羁旅的行囊中,据以为人,据以处事等 ’记得我是饱含着热泪听受了这些话的.即使将‘上帝’诠释成‘真理’和‘爱’,这三个标准都不是容易的.然而,唯其不容易,这些话才成为我一生的勉励.”

“父亲的笃信基督和进步思想极大地影响了陈映真日后的思想取向,基督教奠定的是其道德的、人格的和理想主义(乌托邦式)的自由精神基础,逐渐引导陈映真走上寻求真理的道路,并由此接受了马克思主义.”②

而鲁迅(及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赋予了陈映真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怀.他初中时偶然在父亲的书房找到一本鲁迅的小说集《呐喊》.这本小说集,伴随着他度过青少年时代.高中毕业后陈映真考上淡江英专(即今淡江大学)英语系,他开始对文学产生极大的兴趣,把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拿到市场上换取鲁迅、巴金、老舍的书,废寝忘食地读,而这一段时间的阅读和思考也奠定了陈映真民族情怀的基础.

鲁迅的作品对陈映真的爱国情怀和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影响是深远的.

2004年2月,陈映真作为香港浸会大学住校作家,在由校方主办的“鲁迅节座谈会”上说:“鲁迅的作品影响了我的一生,是他给了我一个祖国”“鲁迅作品虽描写中国的落后与黑暗,但全是出自他的关怀和热爱,使我从小就认识到中国内地是自己的祖国,我不会像主张的人,嘲笑她的落后、贫穷,虽然鲁迅作品中有很多的讽刺, 但比讽刺多好几百倍的,是他对人民的感情和爱护.因此,我从小就笃定这国家是我的,我要爱护她.鲁迅给了我一个祖国.他影响着一个隔着海峡,隔着政治,偷偷地阅读他著作的一个人”.

“在台湾与中国内地分隔的情况下,陈映真‘透过鲁迅和别的20世纪30年代的作家理解了现代的、苦难的中国, 理解了中国的革命,理解了中国的道路’.鲁迅作品中那种对中国的黑暗出于热爱的憎恶,对中国前途热切的关怀,让他从青少年时始,就认定‘这个国家’是‘我’的,只有爱它,才有希望.因而,陈映真宣称:‘鲁迅给我的影响是命运性的等是我对中国的认同.’”③

三、陈映真文学作品中对中国文化认同的表现形式

陈映真文学作品中对中国文化认同的表现形式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作品的人物形象、情节自始至终贯穿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

以陈映真代表作《归乡》为例,作品一开始,就以有鲜明中国文化特征、蕴含博大精深中国文化内涵的“太极拳”为标题,并以此为线索展开了故事情节:

卓镇三介宫后面的公园里的早觉会来了一个“太极拳打得极好的老头”, 这就是刚从大陆返回台湾, 打算定居的杨斌.他用娴熟的太极拳征服了早觉会的领袖张清, 也赢得了许多同道的好感.太极拳是中国武术和传统文化结合的精华,太极拳以自身松静自然和动中求静的身体文化符号,体现出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作为一种大家认同的共同文化, 在这个政治意识分歧的早觉会里起到了一种“团契”“和谐”的作用.④

从陈映真作品《山路》《家》的故事情节中,也能够感受到渗入到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中华人伦道德文化和中国儒家传统文化.

《山路》中少女蔡千惠抱着一种政治理想,因对革命者黄贞柏、李国坤浓厚的爱慕和敬仰之情,谎称是遇难的革命者李国坤的遗孀,在三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含辛茹苦地支撑着这个家,为老人养老送终,供幼弟李国木读完大学.她在给黄贞柏的信中这样写道:“事实上,即使是静静地倾听着您高谈阔论,走完那一截小小而又弯曲的山路,我坚决地知道,我要做一个能叫您信赖, 能为您和国坤大哥那样的人,吃尽人间的苦难而不稍悔的妻子”“贞柏桑:怀着这样的想象中您对我应有的信赖,我走进了国坤大哥的阴暗、贫穷、破败的家门.我狠狠地劳动,像苛毒地着别人似的,役使着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我进过矿坑,当过推煤车的工人,当过煤栈间装运煤块的工人.每一次心力交瘁的时候,我就想着和国坤大哥同时赴死的人,和像您一样,被流放到据说是一个寸草不生的离岛,去承受永远没有终期的苦刑的人们.每次,当我在洗浴时看见自己曾经像花朵一般年轻的身体,在日以继夜的重劳动中枯萎下去,我就想起早已腐烂成一堆枯骨的仆倒在马场町的国坤大哥,和在长期中,为世人完全遗忘的,兀自一寸寸老下去的你们的体魄,而心甘如饴”.⑤蔡千惠所做的这一切都烙着深深的中华人伦道德文化的痕迹以及中国人忍辱负重、吃苦耐劳的传统品质.在小说《家》中,当父亲过世,“我”成为家里的唯一男人后,一家之主的身份和地位使亲人们在较短的时间里就完全改变了她们的态度.母亲对“我”抽烟不再干涉,而是采用了默认的态度,妹妹由原来为一枝铅笔和我争吵到后来不声不响地替“我”收拾好屋子,打好洗脚水让“我”泡脚.读到这些点滴生活细节,“我们可以看到,在台湾的乡土文学中,随时都能感受到渗透在日常中的台湾的中国儒家传统文化.”⑥

《将军族》叙述的是一个中国内地的国民党退伍兵“三角脸”与一个台湾本土小姑娘“小瘦丫头”之间的爱情故事:

三角脸是大陆去台湾的退伍老兵,年近四十,在台退伍后,孑然一身,只能到“康乐队”里吹吹小喇叭.小瘦丫头是台湾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被生活所迫,家里把她卖到青楼当,她坚决“卖笑不卖身”,并逃出来,到“康乐队”里跳跳舞或演演女小丑.这两个人,一个无家可归,一个有家难回.在一个美丽的月光之夜,三角脸说了一个关于猴子被卖的故事:“一只猴子被卖给马戏团,备尝辛酸,历经苦楚.有一个月圆之夜,猴子想起了森林里的老家,想起爸爸、妈妈、哥哥、姊姊等”这个故事勾起小瘦丫头的心酸往事,也让小瘦丫头想起又想念又恨的家里.小瘦丫头坐在那里, 抱着屈着的腿,很安静既地哭着.三角脸慌了起来,劝解小瘦丫头,对起来站着的并轻轻淌泪的小瘦丫头,始而惶惑,继而怜惜,终而油然地生了一种老迈的心情.三角脸捡起吉他,任意地拨了几个和弦.他小心地、讨好地、轻轻地唱着家乡的歌谣.⑦

在这个美丽的月光之夜,“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慢慢打开了各自的心扉.“同是天涯沦落人”“月光”“乡愁”在中国文学、文化传统中常常被提及并被运用.

当小瘦丫头告诉三角脸过两天要回家去,因为“田不卖,已经活不好了,田卖了,更活不好.卖不到我,妹妹就完了”.三角脸在第二天深夜,将三万元的退伍金放在了小瘦丫头的枕头下,自己悄悄地离队出走了.五年后两人再见面时,小瘦丫头告诉三角脸,“那天我看到你的银行存折,哭了一整天”“我真没料到你是真好的人”.小瘦丫头虽经历了再次被卖、被弄瞎左眼,但是她说:“我一点也没有怨恨,我早已决定这一生不论怎样也要活下来再见你一面.还钱是其次,我要告诉你我终于领会了等我说过我要做你老婆,可惜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不行了.”三角脸说:“下一辈子吧!此生此生,仿佛有一股力量把我们推向悲惨、羞耻和破败等”小瘦丫头说:“正对,下一辈子吧.那时我们都像婴儿那么干净.”⑧

“三角脸”在“小瘦丫头”还不懂他的时候慷慨解囊的行为、两人相互理解、懂得真挚情感表达的方式以及对纯洁爱情的追求、向往都和中国传统文化观念相符.

文章的结尾,“三角脸”吹着《王者进行曲》,踏着正步,“小瘦丫头”大声地笑着,取回制帽戴上,挥舞着银色的指挥棒,走在“三角脸”的前面,也走着正步.向坡堤深处走去.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他们两人躺得直挺挺的,规规矩矩,就像两位大将军似的去了.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样的结尾同样是符合中国民俗传统和文学传统.

(二)作品有强烈的中国情结和民族认同感

陈映真在政治上是个坚定不移的爱国者,民族主义的中坚.他平生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个胸襟坦阔脊骨挺直的中国人”.他的作品中有强烈的中国情结和民族认同感.

陈映真的《夜行货车》就是一篇维护民族尊严、颂扬爱国精神的典型杰作.作品中的人物刘小玲和詹奕宏就是典型代表.刘小玲是一个漂亮而又成熟的洋机关的女秘书,本来已经拿到了美国护照,但有权有势的外国老板对她动手动脚,为了维护自己的人格和民族尊严,她毅然放弃去美国的机会,而选择回归南部的故乡,维护了中国女性自尊、自强以及不可侵犯的民族气节,这一点正是作家民族意识认同的客观效果.詹奕宏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职员,当美国老板在中国职员面前表现出无知的骄傲和优越感、说话不干不净、肆意侮辱中国人的时候,强烈的民族自尊心,激起了詹奕宏的愤怒,气得他手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他霍然地站了起来,提出了他的:“我以辞职表示我摩尔根先生,可是,摩根索先生,你欠下我一个郑重的道歉”“像我,可是再也不要龟龟缩缩地过日子!”然后大踏步地离去.“他的形象无疑蕴蓄着中华民族不屈的高贵灵魂,他固守的是一种深厚的爱国主义民族感情.”⑨

《将军族》中男女主人公“三角脸”和“小瘦丫头”这两个人物从互相了解、互相关心,直至最后真心,为了来生干净地在一起,共同赴死.通过这两个来自不同地方小人物爱情故事的描写,真诚地表现了作者消弭两岸之间隔膜的愿望.从“大陆来的退伍兵”“三角脸”和“台湾本土”“小瘦丫头”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也正反映了“台湾”和“大陆”的同脉相承,不可分离,借此也寄托了作者希望两岸统一“一个中国”的理想.“因此,《将军族》也体现了作者浓浓的中国情结,可以说对弱者的关怀与中国情结是陈映真小说中的一根红线,贯穿其创作的始终.”⑩

陈映真的作品较多地从正面对祖国倾注赤诚的炽热的爱恋.文章中饱含着浓郁的爱祖国、爱家乡的感情,凝结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中国情结.陈映真早期作品《乡村的教师》中吴锦翔这个人物正是青年时代作者内心真实情感的描述.“过去他曾用心地思索中国的愚而不安的本质,如今,这愚和不安在他竟成了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理由,而且由这个理由,他对于自己之为一个中国人感到不可说明的亲切了.他整日阅读着像一叶秋海棠的中国地图,读着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岳,每一个都市的名字.他仿佛看见浑浊而浩荡的大河上的舢板,宿着龙和留着白胡子神仙的神秘山峦,石板路的都市,挂满了优秀的正楷写成的招牌的都市等” 这段文章字里行间透露着陈映真对祖国一山一水深沉隽永的爱以及作为一个中国人强烈的民族认同感.

(三)以“乡愁”主题描述“归乡”情绪

乡愁不仅仅是一种思乡的哀愁,更是一种极为可贵的精神滋养和生命源泉.对于陈映真这样一个有着强烈爱国主义和高尚民族情怀的作家而言,“乡愁”是他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主题,而在陈映真的作品里,“乡愁不只是民族感情里的乡愁,也是社会意识里的乡愁.”?在《归乡》《夜行货车》中都对此有较为细致的描述,尤其是《归乡》.《归乡》讲述了两个老兵的故事.一个是“大陆返回台湾故乡的台湾老兵林世坤”,另一个是“在台湾的大陆老兵老朱”.他们在回忆的历史中相遇,一同进入历史,也共同面对现实的困境.林世坤年轻时为了糊口,不得已离开故乡,开赴中国内地.国民党溃败后他滞留在中国内地,经受了椎心泣血的思乡之痛.四十年后,历尽坎坷的林世坤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台湾,却发现自己又在挂念留在中国内地的妻儿,又匆匆赶回中国内地.海峡两岸的乡愁浓浓地郁结在他的心头,使他愁肠寸断.而“在台湾的大陆老兵老朱”,自从他随国民党撤退到台湾以后,乡愁就在他的心头日益浓厚.当终于圆了思乡梦之后,对在另一个故乡――台湾的女儿阿凤的思念又给他蒙上了新的乡愁,于是,他又回到了另一个故乡台湾.历尽沧桑的老人禁不住自问:“归乡的路,何时是个头?台湾和大陆两头,都是我的老家”“回到一个家,魂牵梦绕的又是另一个家”.“作者在作品中给我们的启迪非常明确,这归乡的路,就是祖国的统一之路.只有祖国的统一,才能化解这浓浓的乡愁.”?

《夜行货车》结尾描写的是詹奕宏要刘小玲随他回乡下去,“他忽而想起那一列通过平交道的货车,黑色的,强大的,长长的夜行货车,轰隆隆地开向南方的他的故乡的货车”.而刘小玲毅然放弃去美国的机会,随同詹奕宏坐上夜行货车,奔向南部的故乡,“这乡不是狭义的,而是精神上的乡土与乡土精神”?“这也象征着台湾同胞不甘仰赖洋人鼻息,回归祖国乡土的大方向”?.

四、总结

陈映真的作品之所以得到大家的关注,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文学作品始终关注小人物、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形态,洞察到台湾的现实问题,更因为他的文学作品自始至终蕴含着对中国文化的认同,作品的人物形象、情节所贯穿的中国传统文化内容,作品中所表现的强烈的中国情结和民族认同以及“乡愁”“归乡”情绪等这一切都深深吸引着读者,并引起共鸣.


①⑥ 陈友军:《略论陈映真小说的文化蕴含》,《世界华文文学论坛陈映真研究特辑》2009年第4期.

②③ 徐纪阳、刘建华:《“最后的马克思”――试论陈映真的民族认同之路》,《鸡西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

④ 陈映真:《山路》,《陈映真作品集5》,人间出版社1988年版.

⑤ 刘丹:《论陈映真小说〈山路〉中的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沈阳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

⑦⑧ 陈映真:《将军族》,《陈映真自选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

⑨? 王向阳:《台湾乡土文学的国家想象与民族认同》,《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6年第2期,总第174期.

⑩ 李立平:《读解陈映真和他的〈将军族〉》,《名作欣赏》2007年第1期.

许达然:《从办公室到工厂――谈陈映真的〈夜行货车〉与〈云〉》,《陈映真作品集14爱情的故事》,人间出版社1998年版.

? 武治纯:《华盛顿大楼初探》,《陈映真作品集15文学的思考者》,人间出版社1988年版.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3年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世界华文文学对中国形象的创造与想象》(编号050 246)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 者:胡清平,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汉语学院讲师,汉语国际化研究中心成员,主要研究方向:对外汉语教学、中国文化.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