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摘 要 奥古斯特孔德所创立的实证主义哲学,在19世纪中后期不仅在欧洲哲学领域和社会学领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且也辐射到了艺术界,特别是对自然主义文学流派作家们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自然主义文学家埃米尔左拉笃信科学,是科学决定论者,一生致力于创作科学实证小说.本文试图分析左拉在文学领域的准科学实践,进而探求19世纪中后期,欧洲自然主义文学流派所受到的实证主义思潮的影响.
关 键 词 :左拉 自然主义 准科学实践 实证主义
中图分类号:I0-05 文献标识码:A
一、19世纪欧洲的实证主义思潮
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欧洲大陆,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资产阶级已经先后取得了政权,在政治上已趋于保守,他们所关心的主要是扩张经济势力,进一步发财致富.当时英国已进行了工业革命,法国等大陆国家也正在着手进行工业革命.当时的人们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迷信宗教,而是开始相信科学、相信实践.特别是英国自然学家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于1859年11月出版了科学巨著《物种起源》,第一次把生物学完全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以全新的生物进化思想,推翻了“神创论”和物种不变的理论.“生物进化论”的提出,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极其强烈的震撼.可以说,19世纪的欧洲是充满了巨变的年代,是科学技术挑战宗教神学的年代,是政治革命战胜神权统治的年代.
在这种背景之下,奥古斯特•,孔德(Auguste te,1798-1857)首先创立了实证主义的思想体系.孔德从19世纪30年代起,开始陆续出版了6卷本《实证哲学教程》(1839-1842),《实证政治体系》(1851-1854)和《实证宗教教义问答》(1853)等.孔德在书中阐述人类进化应分成三个阶段:一是神学阶段,在这个阶段,人类对于大自然的力量和很多自然现象感到惧怕,因此就以信仰神灵,以迷信思想来解释自然界的变化,因此宗教神学在人类的思想领域占据统治地位,二是玄学阶段,或者叫做抽象阶段,人类用形而上学的思想解释一切现象,用抽象的现象去探索事物的本质,三是实证阶段,也就是科学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人类对于现象进行观察、分类,以准确探求事物彼此的关系,从而获得准确可信的结果.也就是说,人类在这个阶段“放弃了探索事物的本质和目的,转而只研究事物的现象.通过推理和观察,从而发现现象的实际规律,也就是发现他们的不变的先后关系和相似关系.”可见,实证主义者认为通过对现象的观察、分类和归纳,就可以得到科学定律.
实证主义者进行哲学研究的唯一任务,就是对现象进行研究.他们力图将科学融入哲学之中,强调实证科学应该作为哲学研究的根据,甚至认为哲学就应该是一种实证科学.实证主义者一般回避以往哲学的那种无所作为的怀疑论,认为人类通过知识的力量足以运用实证科学改造自然.在孔德之后,英国的哲学家和政治思想家J•,S•,密尔(John Stuart Mill,1806-1873)和H•,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继承并发扬了实证主义,使之在此后近一个半世纪,成为西方社会学的主要流派之一.
19世纪中后期,这一科学实证的哲学思想溢出了哲学和社会学的范畴,辐射到欧洲艺术界,对当时众多艺术家产生了创作方面的重大影响.画家让•,弗朗西斯•,米勒(Jean-Francois Millet,1814-1878),E•,马奈(Eduoard Ma,1832-1883)和 克劳德•,莫奈(Claude Mo,1840-1926)以及作家埃米尔•,左拉(Emile Zola,1840-1902)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无论在绘画领域,还是在文学领域,艺术家们都以一种经验事实和经验现象为基础,探索人类精神发展的一般规律.他们反对19世纪后半期颓废派(Fin-de-Siecle)艺术家有关“艺术就是艺术,艺术是没有现实作用,艺术是无所作为”的说法,强调应该将科学实践融于艺术之创作之中,使艺术有所作为.下面就以左拉在文学领域的准科学实践为例,分析19世纪中后期欧洲自然主义文学流派所受到的实证主义思潮的影响.
二、埃米尔•,左拉在文学领域的准科学实践
“法国小说家亨利•,塞亚尔(Henry Ceard,1851-1924) 曾经在1885年这样定义自然主义:Naturali is not at all a literary dogma,it is a scientific method.Therefore Naturali is the transposition into literature and art of the means of investigation employed by science for the study of earthly phenomena.”(自然主义根本不是一种文学教义,而是一种科学方法.因此,自然主义是将科学的调查研究方法,转入文学和艺术之中来研究世间百态的.)从这一对自然主义的定义中,我们可以看出科学实证和科学研究,对于自然主义作家们的重要意义.自然主义作家们接受了实证主义的哲学思想,认为人类理智发展的最后阶段就是科学阶段.人们通过对现象的观察、分类和归纳,就可以得到科学定律.而在文学和艺术之中,运用科学的研究方法是可以剖析人性及各种社会现象.
埃米尔•,左拉是法国著名小说家、作家和文学家,更被世人称作自然主义文学流派的领袖.他主张把艺术作为科学实践的工具,并将实证科学运用到文学创作当中去.他强调艺术作为准科学实践的工具改造社会的可能性.
左拉1840 年4月12日生于巴黎,他的父亲弗朗索瓦•,左拉是法国籍的意大利威尼斯工程师,在左拉7岁时病死.其母是希腊人.1859年左拉参加中学毕业理科会考,接连两次失败.其后两年,左拉备尝失业辛酸,也因此体验了劳苦大众的生活,为日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基础.1862年进入阿歇特出版社工作.在出版社老板路易•,阿歇特的劝说下,左拉开始尝试写了几部短篇小说,并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后来于1864年12月合成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给妮侬的故事》,从此一发不可收,开始为许多报刊杂志撰写文艺评论和小说.左拉于1866年1月31日辞去了阿歇特出版社的工作,成为职业作家.
左拉在文学创作之路上起先受到缪塞的影响,醉心于浪漫主义.后来,他又成为巴尔扎克的追逐者,转向现实主义.他的长篇巨著《卢贡―马卡尔家族――第二帝国时代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就是受了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启发,在作品的体例规划上,写作风格及人物刻画等方面,他都刻意模仿巴尔扎克.他在《自然主义小说家》一书中,称巴尔扎克是自然主义小说之父.然而,给左拉影响最深刻并令其成为自然主义文学领袖的,却是推崇科学实验并认为通过对现象的观察、分类和归纳,就可以得到科学定律的实证主义思想.
19世纪生理学家克劳德•,贝尔纳(Claude Bernard,1813-1878)的论著《实验医学研究导言》中的理论,被左拉引入文学创作之中.在他的理论文章《实验小说论》中,左拉阐明,作家应该“像生理学家对有生命的物体所作的那样,对性格、情感、人类以及社会的事实进行分析.”因为在左拉看来,“实验方法既然能导致对物质生活的认识,它也应当导致对情感和精神生活的认识,从化学而至生理学.这不过只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不同阶段的问题.实验小说则位于这条道路的终端.”
可以说,文学创作在左拉等自然主义作家看来,无异于科学实践和研究.在创作之前,首先要积累丰富的“科学数据”(艺术素材),作为作者进行“科学研究”(文学创作)的依据.而文学创作的过程,不仅是作者被动记录并不加选择地再现现实的过程,更是作者在虚构的人物身上证明在实验室新获得的结论的过程.这样,作家成为准科学实验的研究员,小说中描写的社会现实和场景,成为准科学实验的必备条件,而小说中的人物则是准科学研究的对象.这些人物在人性上,存在基于遗传疾病所带来的各种缺点,甚至是恶习.左拉在小说中用准科学的方法分析和研究他们的性格和行为,以便弄清这种世代相传的遗传病因,从而用医疗与教育相结合的办法予以克服,最终使人性臻于完善.左拉因此认为实验小说能“做善与恶的主宰,支配生活,治理社会,逐步解决社会正义的一切问题,特别是在用实验来解决犯罪问题的同时,给正义以坚实的基础.”
1871到1876年,左拉发表长篇连续性小说《卢贡―马卡尔家族――第二帝国时代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的一到六部.1877年,这部长篇小说的第七部《小酒店》出版并使左拉一举成名.接着,他又用16年时间写完余下的13部,其中重要的有《娜娜》、《萌芽》、《金钱》、《崩溃》、《巴斯卡医师》等.撰写这些小说的过程,也正是左拉在文学领域实践实证主义思想的过程.他对法兰西第二帝国统治下的社会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近似科学性的观察,然后运用科学的技巧,通过细节的描写和场景的变化表现人物的命运.
下面我们以实验小说《小酒店》和《娜娜》为例,分析左拉在实证主义思潮的影响下进行文学创作时所完成的准科学实践.《小酒店》出版并使左拉一举成名,第八部《爱情的一页》销路不好.《娜娜》是这部长篇小说的第九部,1879年10月15日开始在《伏尔泰杂志》上连载,1880年2月5日载完,并于当日正式发售单行本.《娜娜》取得了巨大成功,不但受到众多读者的追捧,也成为左拉的杰出代表作之一.
在“科学数据”(艺术素材)的积累阶段,左拉经常采访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士,有某一领域的专家,也有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在写《娜娜》之前,左拉访问了妓院的,和老鸨一起吃饭,向流氓了解情况.他还要对故事发生的环境进行考察.他去过工厂、煤矿,也去过巴黎的妓院等“肮脏角落”,目的就是能够科学、真实地反映社会现实.对于自己的所见所闻,他都尽可能详尽地记录,不放过任何细节.在正式写作之前,他还要列出故事的大纲,并勾勒出故事中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总结到,“我们的一位自然主义小说家想要写一本关于戏剧界的小说.他有了这个总的想法,但还既无故事又无人物.他首先关心的是从他的笔记里收集他对自己所要描绘的领域所能掌握的一切知识等然后,他开始活动,和最内行的人交谈,收集有关的词汇、故事和肖像等此后,他还要参考成文的材料,阅读一切对他有用的东西.最后他要参观故事发生的地点,为了看清楚每一个细小的角落等使真实的人物在真实的环境里活动,给读者提供人类生活的一个片断,这便是自然主义小说的一切.”
在“科学研究”(文学创作)阶段,左拉几乎是真实再现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统治下的社会生活.《卢贡―马卡尔家族》这部系列家族史小说,就可以看作他在用生理学、环境学等科学方法解析人性问题.第七部《小酒馆》深入研究分析了酗酒致贫的后果.绮尔维丝本是个美丽善良的女人.14岁那一年,她嫁给了懒汉朗蒂耶,并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在来到巴黎以后,她不幸被丈夫抛弃,不久后嫁给了锌工古波.正当两人沉浸在婚后的幸福生活中时,灾难和不幸却悄悄降临了.古波从屋顶上滑下来跌伤在马路上,此后一家四口生活的重担全落在她一个人肩上.赋闲在家的古波从此染上了酒瘾,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后来绮尔维丝借钱开了个洗衣铺.古波却把她的前夫朗蒂耶带到家中.绮尔维丝从此过着一女侍奉两男的生活.她以卖淫为生,借酒消愁,生活一贫如洗.最终锌工古波饮酒中毒、疯癫而死,绮尔维丝也相继死去.
《小酒店》一书中,青年锌工古波和洗衣妇绮尔维丝的女儿,名叫安娜•,古波,乳名娜娜,她也是左拉于188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娜娜》的主人公.娜娜出身贫寒,十五岁时便浪迹街头,沦为下等.十八岁时,便被一家下等剧院游艺剧院的老板博尔德纳夫看中,开始主演歌剧《金发爱神》.她一面和上流社会的色鬼们鬼混,一面继续卖淫.公子哥儿达盖内、银行家斯泰内、贵族小少爷乔治•,于贡和王室侍从缪法伯爵,都先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最后经历了和丑角演员丰唐失败而痛苦的婚姻之后,娜娜再次沦为娼妓,并因为天花而病死在一个小旅馆里.
通过娜娜的悲惨经历,左拉试图证明,遗传因素和环境因素,是影响个人发展的两个主要因素.左拉认为,娜娜之所以堕落,首先是遗传因素造成的.娜娜来自一个酒鬼的家庭,父母一贫如洗且常年酗酒,而这一人性中的恶痹遗传到了娜娜的身上,使之天生具备了人性的很多弱点,并在成年后演变成下贱、、堕落的特征.其次,娜娜的命运也是和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社会环境紧密联系的.左拉如同实验室研究人员一般,将小说中沉迷于奢靡生活的女主人公娜娜,设定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中,以考察环境对人的影响.正如左拉在《实验小说论》中所说:“人不是孤立的,他生活在社会中,即在社会环境中.这样,对我们小说家来说,这社会环境就不断地改变着现象.甚至我们最重大的课题就在于研究社会对个人,个人对社会的相互作用.”
《娜娜》一书中,女主人公娜娜不断变换着社会角色,她从演员变成了舞女,从情妇变成了家庭主妇,最终从家庭主妇变成了娼妓.她曾经是充满了性欲和兽性的,也曾经是为节省家庭开支而自己到菜市场写菜的普通妇女.她曾经生活在豪华的公馆里,是上流社会色鬼们的玩物和情人,也曾和儿子小路易生活在一起,是充满爱心的母亲.第二帝国统治下的罪恶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她注定无法摆脱纸醉金迷的生活,注定无法摆脱腐朽的环境,也注定了她悲惨的命运结局.
《娜娜》在面世后很短的时间就再版了10次,受到众多读者的追捧和喜爱.就《娜娜》的艺术风格而言,左拉几乎是不加任何渲染夸张地以白描手法,真实再现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统治下的生活画卷.在小说中我们不难发现,下层民众粗俗不堪的语言,也处处可见左拉对当时丑陋、肮脏的社会现实的描述.社会的弊病和人性的堕落,被左拉用犀利的语言无情地加以呈现和揭露.左拉从实证主义的角度分析认为,只有在小说中对社会现象准确、真实地描述,才有可能分析归纳出人人都应遵守的道德准则和规律,进而完成作家理想中的精神和道德改良.但是,正是这种实证主义思想的影响,使左拉等自然主义作家们的文学创作无法摆脱历史局限性.他们总是有意识从生理层面寻找工人不幸的原因,从环境层面探求痛苦的根源.他们认同世界的本质、基础的问题,是人的认识能力所不能解决的.认为人们只应研究世界“是什么”,不应去追问世界“为什么”,也就是只研究实证的事实、知识,而不问这些事实、知识的根源.这就注定了左拉仅仅是客观、准确地描绘了一幅巴黎最底层人民生活的画卷,揭露了法国第二帝国时期资产阶级上流社会的和腐朽,但不可能发掘问题的本源,并进而找到解决社会痼疾的良方.
三、结论
我们可以从以下几点来分析奥古斯特•,孔德所创立的实证主义哲学,在19世纪中后期的艺术领域,特别是对自然主义文学流派的作家们的创作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首先,以左拉为代表的自然主义文学家接受了实证主义的哲学思想,认为通过对现象的观察、分类和归纳就可以得到科学定律.他强调对于资料的考证和对于社会现象的客观描写,试图从科学的观点去全面解释人生,从纯物质的角度去看待人的行为与表现.在哲学领域是这样,在文学领域也是如此.他们将哲学是一种实证科学这一理论推而广之,认为文学也应该由科学的哲学观点来诠释.他们反对艺术是无所作为的,强调艺术是科学的艺术,认为艺术可以作为实证科学改造自然的工具.左拉在写作中运用科学实证的方法,探讨环境和遗传因素对人物命运所起的作用,他的创作过程,也就是他们进行科学研究的过程.作家是准科学实验的研究员,文学作品中的主人公是准科学实验的对象,而文学作品本身,则是作家准科学研究的成果.
其次,我们认为19世纪自然主义作家的作品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并广受喜爱,并不是因为他们进行的这种准科学实践,而是由于其作品本身所具有的艺术性和现实性.
再次,实证主义哲学思想具有局限性,它只注重观察事实,说明现象,而放弃了探索事物的本质和目的.深受实证主义哲学思想影响的左拉等自然主义作家们,仅从遗传因素、环境因素等生理学角度分析和研究生活在法兰西第二帝国最底层的工人的不幸和痛苦,这使得自然主义作家们陷入了狭隘的精神和道德改良,也逃脱不了倒向主观唯心主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