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子沅自待颇俭朴,不轻易妄费一钱.当时我同他一块儿努力的省钱,因为我们几个友人大家抱着一个目标,希望能在美国的五年内节下钱来回国开书店.我记得,当我同子沅讲到这个计划时,大家都起劲起来,话也多了.可惜这个理想总成画饼,书店未开成,钱都用完,而生活亦把子沅逼死了.
我们住在劳校的时候从没有出去游玩过.除了上课以外,天天我们住在房内读书写诗.子沅坐在书桌的前面,我坐在桌旁,我们都是一声不响的做我们的工作.我们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屋内踱方步.这是子沅的嗜好,也是我的习惯,在那间不过数十方尺的小室内,沉思似地排徊着.有时我们讲几句话,大半的时候我们静默地走着各人的路,试着不去妨碍各人的步线.我们很少长谈,但是我们的谈话是有意味的；我们很少大笑,但是我们的笑是真心的.不懂得子沅的人时常奚落他,以为他是怪,是孤傲,熟识子沅的人,方始知道子沅的人是这样的清高,这样的直爽,他待友人的心情是这样的忠厚.但是诗人都不免有一样吃亏的地方,太易感触,太多猜疑了.诗人对于情绪和外界的事物特别易受刺激,对于一点不如意的事故,也容易生出不快的情感,这种做人的特质也许就是子沅不能做成事业的一个致命伤吧.
子沅在劳校读书不到半年,就在同年圣诞节离校,转学芝加哥大学.他离校的缘因我不大明白：我只知道有两件小事,使子沅在那儿的生活受了很大的刺激.有一回我们一同约好去看纽约戏剧协会演员来苹果里演出的《银索》一剧,但当我们把原剧先读过一下的时候,子沅看到了剧里有讥讽华人吸食的几句,他就愤恨着把一元半写来的票子撕去了.再有一次,在法文班上子沅读Daudet的小说,遇到了一段侮辱华人的文章、他气愤得连课也不去上.后来教法文的教授也觉得不好意思,他还亲自到我们家里来道歉,说这不过是书中不经意的一段罢了.到底子沅没有再去读法文,他放弃了半年后就可得到的文凭与学位,一个人带上了轻轻的几件行装,就冒雪上芝加哥了.
此文选自《我所认识的子沅》
柳无忌（1907―2002）是著名爱国诗人柳亚子的长子.著有长篇小说《苦果》等多种文学作品.他学贯中西,在国内讲授西方文学,到美国讲授中国文学,为中西文学交流架起了一座桥梁.柳无忌的研究成果累累,被公认是中西比较文学的重要开拓者之一.1983年美国《时代报》誉他为“虎子出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