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鲁士的教育》体裁考析

更新时间:2023-12-29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2959 浏览:154723

摘 要:《居鲁士的教育》是古希腊著名作家色诺芬的一部重要作品.这部作品对后世影响深远,但学者长期以来都未能就其体裁达成一致意见.目前较为流行的主要有三种看法:历史著作说、政教作品说、传记说.综合分析后,作者认为《居鲁士的教育》应是一部历史小说.

关 键 词:《居鲁士的教育》色诺芬居鲁士大帝体裁

《居鲁士的教育》是古希腊作家色诺芬的一部重要著作.该书以波斯居鲁士大帝为原型塑造了一位理想君主,记载了他所受的教育、他的性格特征及他建立帝国的过程.本书是西方思想史上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历来被视为西方君主教育的发端之作,许多作家都曾对其加以引用,对后世影响深远.①

色诺芬著述颇丰,其作品体裁多样.②但就《居鲁士的教育》一书体裁而言,学界历来众说纷纭.瓦尔特·米勒曾提到,读者看到《居鲁士的教育》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该书的体裁问题.有学者提出疑惑:《居鲁士的教育》究竟应被视为道德说教的宣传册、传奇的历史、虚构传记、哲学著作,抑或兼而有之?[1]P459学者们对这个问题似乎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米勒将色诺芬的作品分为三类:历史类、哲学类和随笔类,而《居鲁士的教育》很难被归入其中任何一类.[2]盖拉认为此书集合了多种体裁的特点,可被视为居鲁士大帝传记、波斯早期历史、虚构小说、颂词、军事指导手册、帝国运转指导手册,甚至是、道德和教育说教作品,最后得出一个模糊的定义:本书并非信史,而是刻画了一位言行堪称典范的君主.[3]P1

学界围绕本书体裁大致存在以下三种看法:历史著作、政治教育著作、传记.本文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拟逐一分析以上各种观点,以期对本书的体裁进行考析和界定.

一、历史著作说

《居鲁士的教育》一书记述了波斯帝国建立者居鲁士的功绩,但少有学者将此书当做一部严肃的史书.现代学者关于波斯的历史叙述通常以希罗多德《历史》的记载构建波斯帝国框架.[4]P208-216对比《历史》与《居鲁士的教育》,我们不难发现,后者在内容和情节上与史实存在较大出入.色诺芬不仅没有根据历史的发展脉络书写居鲁士生平和波斯历史,就连少数出现在书中的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事件,也都改头换面:

首先,波斯宗主国米底的地位.在《历史》中,米底是波斯发兵首义的对象.米底官员哈尔帕哥斯不满阿斯提亚格的所作所为,密结居鲁士反叛米底.而波斯人早已受够了阿斯提亚格的残暴统治,他们在居鲁士的鼓动下,乐于摆脱桎梏.阿斯提亚格战败成为居鲁士的俘虏,至死一直留在他的宫殿中.克洛伊索斯正是见证了米底的陷落,才不惜挥兵东向与波斯一战.居鲁士打败这两大帝国,遂成为亚细亚之主.[5]P68

在色诺芬笔下,波斯与米底的关系完全是另一幅景象.阿斯提亚格与居鲁士二人祖孙情深,居鲁士十二岁前往米底拜访外公后舍不得离开,遂留在米底长达数年接受米底教育.居鲁士回到波斯后阿斯提亚格辞世,居鲁士的舅舅居亚克萨勒③继位.面对亚述王扩张的威胁,居亚克萨勒请求居鲁士出兵相助,居鲁士欣然前往、与之共同对敌.二人之间虽曾出现过嫌隙,但都被居鲁士巧妙化解,波斯与米底从不曾兵戎相向.居鲁士征服巴比伦之后,居亚克萨勒将自己的女儿和整个米底亚都交给了居鲁士.居鲁士建立帝国之后也多采纳米底习俗,如穿戴上米底人的衣裳等.[6]P415希罗多德笔下的波斯与米底兵戎相见、水火不容,色诺芬笔下的两国却是携手共进、共同进退的关系.

其次,战争的性质.希罗多德的《历史》中,如果说波斯反对米底是不满其残暴的统治、与吕底亚一战是克洛伊索斯主动挑衅、对伊奥尼亚和爱奥里斯的战争是因为他们此前拒绝了居鲁士的要求的话,那么此后居鲁士进行的一系列战争则完全是为了扩张领土.面对居鲁士无止境地扩张,玛撒该塔伊女王请求居鲁士“满足于和平地治理你自己的王国”[5]P102-103,克洛伊索斯也提醒他“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凡人,而你所统治的也不过是凡人的时候,那么首先便要记住,人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在车轮上面的,车轮的转动是决不允许一个人永远幸福的”[5]P103.即便如此,野心勃勃的居鲁士仍然不愿意放弃征服玛撒该塔伊人,最终落得横尸疆场的下场.

在《居鲁士的教育》中,战争肇始于亚述王的扩张和统治的,结束于巴比伦的陷落,居鲁士帝国的建立是打败原霸主之后的必然结果.亚述王这一反面人物并不曾正式出场,他的恶劣事迹均出自他人之口.他仅因别人在狩猎中显示出比自己优秀的才能,便将那人杀掉;仅因自己的妃子认为一个人长相俊美,便将那人阉割.征战一位如此恶劣、残暴的君主,居鲁士进行的这场战争无疑是正义的,居鲁士本人更无异于正义的化身,这场战争在色诺芬笔下被彻底美化.希罗多德笔下的居鲁士是一个野心勃勃、无穷的阴谋家,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则是一名解救众人、善待世人的救主.

最后,居鲁士之死和帝国的命运.据希罗多德记载,居鲁士征服巴比伦之后矛头直指玛撒该塔伊人,他本人在征战过程中丧命.居鲁士是波斯帝国的缔造者、奠基者,但他的死亡并不意味着扩张的终结,他死后帝国得以维系并进一步扩张.其子冈比西斯二世继位之后即出征埃及,大流士和薛西斯统治时期也不忘对外征服,至希波战争战败,波斯扩张气焰受挫,帝国逐渐走向衰落.

《居鲁士的教育》中,居鲁士保住了自己辛勤征战的成果,成功建立起帝国,他本人则在统治多年以后寿终正寝.不过在他死后,波斯的境况每况愈下:逾越礼法、不公正的事情越来越多,道德愈加败坏;人们不再关心自己的身体、不再关注训练和狩猎,身体孱弱;波斯人变得越来越奢侈,摒弃了原先那种刚毅坚强的精神,军队战斗力下降.④在希罗多德笔下,最高统治者居鲁士突然暴毙而帝国蒸蒸日上,而在色诺芬笔下,帝国缔造者居鲁士安享晚年但死后帝国轰然崩塌.

不难看出,色诺芬虽然选择居鲁士作为自己的主人公,选择波斯作为著作的写作对象,但他关心的并不是如实记叙居鲁士一生事迹或为后世记载波斯社会状况.《居鲁士的教育》某些记载符合事实,不过是由于色诺芬的写作需要,并非是作者调查求证的结果.纪实不是色诺芬首要考虑的问题.色诺芬的写作对象大多是历史上的真人、部分事件确有其事,他在创作时并未囿于史实.书中与历史的出入,绝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色诺芬的无知或撰写历史著作时疏忽大意所造成的疏漏,更不是为亲者讳、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兴之所至,信手由缰,色诺芬笔下事件的发生、发展、结束均怎么写作于自己的写作目的.所以,《居鲁士的教育》并不是一部严肃的历史著作.二、政教作品说

笔者反对将《居鲁士的教育》视为一部历史著作,原因还在于作者的历史意识.“历史之父”希罗多德在其著作开头便表明志向,他“之所以要把这些研究成果发表出来,是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们遗忘,为了使希腊人和异族人的那些值得赞叹的丰功伟绩不致失去它们的色彩,特别是为了把他们发生纷争的原因给记载下来”.[5]P1修昔底德的写作目的亦在于提供“关于过去的正确知识,借以预知未来”,“我所撰写的著作不是为了迎合人们一时的兴趣,而是要使之成为千秋万世的瑰宝”.[7]P50-51色诺芬写作《居鲁士的教育》显然与两位前辈的旨趣明显不同,他开篇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政制时常会因为人们对政治制度改变的渴望在一夜之间就被推翻?君主政制和寡头政制为什么遇到民众运动就会一下子垮台?还有一些人,他们本来已经称为僭主,而且一直细心地维护自己的统治,这些人看上去的确具有惊人的睿智与成功;可是,他们为什么同样也会在转瞬之间就倒台了呢?有一些人,为什么刚刚开始就显得那么不堪一击?”[6]P1-2《居鲁士的教育》序言的落脚点是居鲁士的“家世以及他本人的秉性”、“他所接受的教育,以及这种教育如何使他在对人的统治中显示出他的出类拔萃”[6]P6.

由于《居鲁士的教育》的序言,许多学者将《居鲁士的教育》定位为一部政治教育类作品,即色诺芬意图通过这部作品阐明理想君主的培养模式、良好政体的运行模式.这种观点自中世纪开始,一直长盛不衰.很多时候《居鲁士的教育》是作为君主教育的开端之作流传后世的.不仅历代杰出领袖、将领将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作为模范仿效,许多思想家也以居鲁士为蓝本,阐述自己的君主教育观点.

据说西庇阿总是将色诺芬的作品随身携带.[8]P69他在西班牙攻占新迦太基城时,将别人年轻美丽的妻子交还给了她的丈夫,[9]P374此举与居鲁士对待美人潘蒂亚的方法如出一辙.马基雅维利对此评论道:效仿居鲁士为西庇阿带来了极大的荣耀.[10]P71-72据阿里安记载,亚历山大征服波斯后就急于拜访居鲁士的陵墓,并下令对其进行修缮.[11]P252

伊拉斯谟在《论基督君主的教育》一书中多次引用《居鲁士的教育》.讲到教育的力量时,伊拉斯谟写道:“事实上,国家的主要希望就在于对其子嗣的正确训练,色诺芬在其《居鲁士之教育》中早已经非常明智地告诉了世人这一点.”[12]P109伊拉斯谟认为君主不应该靠外在的珠光宝气来装点自己,应该在睿智、宽宏、节制和正直方面超越其他人,君主应该成为庶民的榜样,如此诸多品质都与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不谋而合.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在马基雅维利的论述中也占据重要位置.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和《论李维》两书中引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西塞罗的次数加在一起还不如引用色诺芬的次数多.[6]马基雅维利将居鲁士与摩西、罗慕洛斯、提修斯等传奇人物并列,认为他属于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认为“他们全都是值得钦佩的”.[10]P25马基雅维利主张君主“要显得慈悲为怀、笃守信义、合乎人道,清廉正直,虔敬信神”,但需要的时候又“要能够并且懂得怎样做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因为君主“要保持国家,常常不得不背信弃义,不讲仁慈,悖乎人道,违反神道”.[10]P85对比居鲁士出征前父亲冈比西斯给他的建议,不难发现二者间惊人的相似之处,冈比西斯同样不讳言行骗的必要.马基雅维利曾说,色诺芬“所描述的居鲁士,在对亚美尼亚国王的远征中充满了欺诈;他笔下的居鲁士,夺取王国靠的不是武力,而是行骗等不靠欺诈,居鲁士不可能取得那些丰功伟业.”[9]P242深谙行骗之道的居鲁士,正是马基雅维利心目中的君主典范:“仁爱慈祥的居鲁士,从未表现地傲慢残暴,从未犯下任何玷污人生的罪孽,由此赢得了多少荣耀、多少胜利、多少美名”.[9]P375埃德蒙·斯宾塞[13]P226提到,通过实例传授各种原则远比通过概念传授更有成效;在这一点上,人们更倾向于色诺芬的《居鲁士的教育》,而非柏拉图的《理想国》.⑤

但是,不能将《居鲁士的教育》视为一部单纯的政治教育类作品.首先,本书篇幅长达八卷,除第一卷论及居鲁士接受的教育、第八卷论述居鲁士建立帝国的举措之外,其余各卷均非严格意义上的政论,而是论述了居鲁士出征各地直至打败亚述王、帝国初具雏形的过程.其次,《居鲁士的教育》与亚里士多德《政治学》、柏拉图《理想国》等政体研究专著存在显著差别.亚里士多德《政治学》是一部专门讨论政治问题的著作,他实地考察希腊一百五十多个城邦,并在此基础上写成了《政治学》一书.柏拉图《理想国》通过苏格拉底与他人的对话,指出了现存政体存在的诸多弊端,并提出了一个系统的理想国方案.尽管如此,吴恩裕尚且称《理想国》是“杂糅哲学、、教育以及政治的混合著作”[14]P1.按照这一标准来看,《居鲁士的教育》更不应被视为一部严格的政治教育类著作,《居鲁士的教育》一书中内容庞杂,除政治内容以外,哲学、军事、经济思想均混杂其中.最后,从色诺芬其他作品来看,《斯巴达政制》、《希耶罗》的写作方法较之《居鲁士的教育》,都更加适用于写作政论.《斯巴达政制》探讨了人口稀少的斯巴达如何在莱库古立法之后一跃成为希腊最强盛的国家,《希耶罗》记载了诗人西蒙尼德斯和僭主希耶罗之间的对话.这两种方法显然都更加有利于作者直接、清楚地阐述自己的观念和思路,但色诺芬写作《居鲁士的教育》时摒弃这两种手法,另辟蹊径,不得不令人深思,作者或许另有深意.

三、传记说

对本书持传记说的学者亦不在少数.奥斯利认为,希腊传记的出现最早见于伊索克拉底和色诺芬的作品中,而《居鲁士的教育》是一部带有哲学色彩的传记[15]P7-20;莫米利亚诺认为此书是古代最为完善的传记.[3]P2色诺芬众多著述中,《回忆苏格拉底》、《阿格西劳斯》、《长征记》均带有传记性质.第欧根尼·拉尔修称色诺芬是“第一个记录苏格拉底对话”的人;[16]P113《阿格西劳斯》是一部典型的传记,色诺芬按照时间顺序精心叙述了阿格西劳斯的功绩,夹叙夹议,间或评论此人的性格与品质;《长征记》则略带自传性质.《居鲁士的教育》以历史上的居鲁士大帝为主人公,叙述了他一生的事迹,乍看之下本书似乎是色诺芬为居鲁士大帝所作的传记.不过,传记另一个更为本质的特点在于纪实性.传记必须如实记录主人公的事迹,在各种书面、口述回忆和调查等资料基础上加以编排而成,决不可虚构、天马行空.以此标准来看,显然不应将本书看做一部传记,因为居鲁士生平大部分内容均为虚构.鉴于此,有学者将本书定义一部虚构的传记.[17]P164笔者认为,既然是虚构,这部作品也就不足以称之为传记了.

记载居鲁士大帝生平事迹的主要有两位作家:希罗多德和克特西亚斯.希罗多德的《历史》流传广泛自不必说,色诺芬对该书必定十分熟悉;色诺芬也知晓克特西亚斯此人.克特西亚斯作品成书时间在《居鲁士的教育》成书时间之前,[3]P25色诺芬在《长征记》中还提到了他.[18]P28色诺芬对既定的传闻视而不见,而是选择另起炉灶,塑造了一个全新的居鲁士大帝形象.

希罗多德笔下的居鲁士,一生充满传奇色彩.阿斯提亚格梦见女儿生下的孩子将取代自己夺得王位,遂命手下哈尔帕哥斯在其出生后将他杀害.哈尔帕哥斯权衡再三,决定将此事交予阿斯提亚格的牧人处理,以免后患.但牧人没有杀害居鲁士,反而同妻子一道将其抚养长大.数年后,阿斯提亚格意外得知了事件真相,自觉此前的做法太不近人情,遂将居鲁士送回波斯.而事情发展正如梦中所预言:居鲁士取代阿斯提亚格,成了米底的主人.此后居鲁士不断征战,最终在与玛撒该塔伊人的对阵中身亡.不过,希罗多德自己也说“关于居鲁士的死的传说的确是有很多”,他只是记叙了自己认为最可信的一种.[5]P107希罗多德的记载听起来仿佛坊间盛行的传说神话,但尽管如此,这个版本一直作为真实性较高的信史流传后世.⑥

克特西亚斯是波斯宫廷中一名御医,写下了长达二十三卷的《波斯史》.这部著作早已散佚,但近年来有学者对其进行了整理、收集,并进行了翻译,出版了英译本.[19]P159-174据克特西亚斯记载,居鲁士身份卑微,后来依附于米底王宫中的一名仆人.他很快在众人中脱颖而出,屡次擢升成为国王身边一名持灯者,并引起了国王阿斯提亚格的注意.居鲁士表现出的自制和勇气得到了阿斯提亚格的赏识,他的权力越来越大.一次偶然的机会,居鲁士的母亲想起了自己怀孕时做的梦,她梦见自己的尿变成一条大河,淹没了整个亚细亚.经问询之后,居鲁士得知此乃吉象,意味着他将成为亚细亚之王.后来居鲁士借机离开皇宫,策动波斯人反叛阿斯提亚格.阿斯提亚格得知真相后,与其兵戎相向,但战败、成为居鲁士的俘虏.居鲁士对其以礼相待,并且娶了他的女儿.此后,居鲁士先后攻克巴克特利亚、萨斯、吕底亚和德尔比斯,建立帝国.居鲁士统治长达三十年,最后指定继任者之后病逝.希罗多德和克特西亚斯的记载迥异,根本不像是对同一历史人物的记载,但他们笔下的居鲁士也有相同点:两人笔下的居鲁士都是满腹计谋、野心勃勃甚至不惜背叛至亲的人,他虽然成就了一代帝国,但人品性格方面不足称道.

色诺芬笔下,居鲁士的身世多借鉴希罗多德的《历史》.居鲁士父亲为波斯人冈比西斯,母亲为米底国王之女曼达尼,外公阿斯提亚格.但两部作品中祖孙关系天差地别:希罗多德笔下二人势如水火,阿斯提亚格有心杀居鲁士以保王位,居鲁士收到哈尔帕哥斯策动叛乱的密信后,也没有因为血缘关系而有所迟疑.在色诺芬笔下,居鲁士在波斯长大,十二岁随母亲拜访外公后留在米底接受米底教育,祖孙二人感情甚笃.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结局明显与希罗多德的记载不同,与克特西亚斯的记载倒有几分相近之处:居鲁士攻陷巴比伦之后着手建立帝国,统治多年之后年老死去.但色诺芬与希罗多德和克特西亚斯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笔下的居鲁士备受朋友和将士的爱戴,他成功使各族人民对他俯首顺从,是一个令“古往今来所有的君主一个个变得黯然失色”[6]P4的君王.

色诺芬的虚构不仅表现在他改变了主人公的生平轨迹,更在于书中许多内容与居鲁士大帝并无实质性关联,书中所反映出的更多的是色诺芬本人的个人体验与喜好.希罗多德和克特西亚斯的记载主要侧重于居鲁士掌权、征服直至逝世的全过程,其中虽能反映出居鲁士部分品格,但居鲁士所受的教育、他的性情、采用的计谋等均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二人也不曾对其加以详述.而在色诺芬笔下,居鲁士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声色容貌、言行举止等生活细节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如果距离居鲁士生活年代较近的希罗多德和在波斯担任御医的克特西亚斯都无法知晓此类细节,那么距离居鲁士大帝生活年代长达两百之久的色诺芬,即便有心收集,想必也无从得知这些信息.充实居鲁士血肉的这部分内容,完全是色诺芬根据自身经历虚构的.


色诺芬曾参与远征巴比伦,助小居鲁士夺得波斯王位.色诺芬对这位小居鲁士赞誉有加:“自大居鲁士以来,他是最有王威、最有治世之才的波斯人等他便被认为是他们当中在各方面最好的一个孩子等居鲁士被认为是同辈中最谦虚的孩子,甚至对地位比他低下的长者还更为服从.其次,他最爱马,并精于治马.他也被认为最恳切好学,并最勤于练习军事技术,如弓箭射术和投等凡是率先帮助他的人,他总是以礼相报,令人生羡等没有一个人,希腊人或波斯人,为更多的人所爱戴.”[18]P29色诺芬将自己所欣赏的小居鲁士的优点几乎全部倾注在了居鲁士大帝的身上.《居鲁士的教育》中,居鲁士在波斯接受教育时就在同伴中显示出卓越的学习才能;他在各个方面都显示出自己的能力,同时坚决履行自己的义务,有坚忍的耐力,尊敬长者,服从权威;他才德出众,从不会以自己超出其他孩子的技艺与同伴竞争,显示自己的卓越,并因此得到同伴的拥戴;居鲁士热爱射箭、投、骑马,他认为打猎是一种最佳的作战训练,是提高骑术的最好方法.

小居鲁士对朋友十分慷慨大方,经常向友人分发礼物,他自己不喜欢装饰,因为“使朋友们名贵地装饰起来才是一个人最伟大的装饰”[18]P29.无独有偶,居鲁士大帝出行时同样是将所有好看的衣服送给自己的将领,因为“检测如我能够使我的朋友们显得十分出类拔萃,那么,不管我自己穿的是什么样的长袍,我都会在众人面前显得十分出色”.[6]P430小居鲁士待人真诚、恳切,经常赠送食物给自己的朋友,“时常把饮余的半瓶送给一个朋友等也时常送半只鹅、面包等物等”[18]P29居鲁士大帝不忘时刻对自己的同伴和士兵表示关怀,经常将餐桌上的食物和自己喜欢的食物送给没有来的朋友.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虽以历史上的居鲁士大帝为原型构建骨架,但填充骨架的血肉完全出自色诺芬的亲身经验.⑦居鲁士大地与小居鲁士相互交融,虚虚实实难以分辨.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书主人公是否为居鲁士大帝尚无法确定,遑论称之为居鲁士大帝的传记了.此外,色诺芬没有理由为一位异族国王树碑立传.诚然,色诺芬生活的年代,居鲁士在希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希腊人对波斯风物普遍感兴趣,[3]P6但这并不能成为色诺芬为其立传的原因.况且,色诺芬并非一位追风媚俗的作家;相反,色诺芬自我个性色彩极为浓重.芬利曾指出色诺芬青年时代的三大兴趣对他后来的写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对骑术和军事的兴趣,对哲学的热爱,以及对斯巴达的喜爱.[20]P381纵观色诺芬写就的著作,无一不是以自己的旨趣为引导:《论骑术》、《论骑兵指挥的职责》出于他对骑术的热爱,《长征记》和《居鲁士的教育》中色诺芬对骑术和军事不厌其烦;他的苏格拉底作品乃是出于他对哲学和老师的热爱;《长征记》记录的是自己远征波斯并艰难回国的历程;《希腊志》多从自己的视角解释历史事件⑧.色诺芬写就了两篇苏格拉底言辞,也曾为阿格西劳斯立传.前者是他的恩师,后者是他的恩人,为他们立传不足为奇.但居鲁士大帝与色诺芬无直接联系;要说联系和影响的话,如前所述,近世小居鲁士对色诺芬的影响更大.色诺芬对小居鲁士满怀钦佩之情,尚且只是在行文中偶有提及⑨,要说他为这样一位时空相距遥远的异族国王立传,实在难以理解.

波迪尔曾提到,色诺芬之所以选择居鲁士大帝作为自己作品的主人公,是因为在现世中找不到合适的典范.[21]P22诚然,对色诺芬影响最大的人有三:苏格拉底、阿格西劳斯和小居鲁士.苏格拉底是哲学家,并未踏足政界,更非任何意义上的君主或统治者;阿格西劳斯一生戎马倥偬,却死在了回国的途中,留下了一个日益衰落的斯巴达;小居鲁士虽集合了优秀统治者所需的许多品质,得众人相助,却在夺得波斯王位之前就不幸殒命.这三人都是色诺芬钦佩的对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具备了领袖所需的某些品质,但他们又都或有所缺,不足以成为令古往今来所有君主黯然失色的人物.而且,选择近世君主作为主人公,色诺芬进行虚构难度会更大.或许正是深知这一点,色诺芬才选择了时空相距均较远的居鲁士大帝作为自己虚构作品的主人公.色诺芬的写作目的不在于如实记载居鲁士大帝生平.尽管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近乎完美,但色诺芬的本意并不在于为居鲁士大帝歌功颂德.《居鲁士的教育》不可能是色诺芬为居鲁士大帝所创作的传记.

四、结语

关于本书体裁的争论,本文已经梳理了争论较大的三个命题:历史著作说、政教作品说和传记说.上述各方案均不乏合理之处,但单纯将这部书看做是以上任何一种体裁都难以令人信服.笔者认为,本书实际上是一部采取纪传体形式、抒发政见的历史小说.

波迪尔提到,《居鲁士的教育》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因为它是第一部教育小说,也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小说.[21]P10郭小凌教授在《西方史学史》教材中将本书定义为“历史小说”,是符合实际的做法.[22]P64色诺芬写作本书意不在记录居鲁士大帝一生或波斯帝国的建立过程.《居鲁士的教育》虽与历史沾边,但在更大程度上是非历史的;如果非要冠之以历史之名,那么只能说本书是一部历史题材著作.本书意在陈述政治理想,承载着色诺芬对理想君主和完美政体形式的理解;但本书内容并不局限于此,色诺芬一生见闻智识均蕴于其中,长篇幅的演讲、大段的智者对话、不厌其烦的战争描述,所表达的绝非仅有政治智慧.本书以居鲁士大帝为题材,但色诺芬笔下的居鲁士与历史上的居鲁士其人相去甚远,他是色诺芬在自身经验基础上构建出来的虚构人物.色诺芬意在通过这样一部著作——一部历史小说——阐明理想君主所应具备的智慧和技巧,阐明在自己眼中城邦危急的解决之道.

注释:

①《居鲁士的教育》对后世的影响,详见JamesTatum:Xenophon’sImperialFiction:OntheEducationofCyrus,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89.

②有史称西方自传体小说开山之作的《长征记》、承续修昔底德笔法而修的史书《希腊志》、以苏格拉底为作品形象的“苏格拉底文学”4篇和若干主题广泛的短篇著作.见刘小枫、甘阳:《居鲁士的教育·“色诺芬注疏集”出版说明》,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③此人是色诺芬虚构的一个人物.希罗多德《历史》中也出现了名为居亚克萨勒的人物,此人为阿斯提亚格的父亲.色诺芬笔下的居亚克萨勒在历史上找不到原型.

④本书最后一章是否为色诺芬本人所作历来存在争议,参见DeborahLevineGera:Xenophon’sCyropaedia:Style,GenreandLiteraryTechnique,1993:23.

⑤就《居鲁士的教育》与《理想国》的共同点而言,徐松岩教授曾说:“与柏拉图相比,色诺芬的这个‘理想国’的主要特征,就是较为具体化、零碎化.譬如,柏拉图曾经设计过一个培养‘哲王’的系统工程,而色诺芬则是通过一个具体的历史人物居鲁士,抒发胸臆,用虚构的方法把‘居鲁士大帝’种种‘优秀品质’展示给读者.”见徐松岩:《色诺芬史学二题》,《史学史研究》,2011(01).

⑥根据奥托·兰克根据各族神话传说总结出的典型神话模式:主人公出生高贵,但梦境或神谕预示他会对当权者构成危险,出生后遂历经重重危险,最后被身份低微者抚养长大;长大之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报复对自己施以毒手的当权者,并最后赢得地位和荣誉,居鲁士的故事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参见OttoRand:TheMythoftheBirthoftheHero,Routledge,1914:61.

⑦盖拉认为阿布拉答塔战死沙场的场景也是模拟了小居鲁士在库纳萨一役负伤身亡的场景.见DeborahLevineGera:Xenophon’sCyropaedia:Style,Genre,andLiteraryTechnique,OxfordUniversityPress,1993:240.⑧世历史学家对色诺芬的评价较低,这通常是由于将他与修昔底德作对比的结果,是以现代史家标准要求古代史家的必然结果.色诺芬关心的并非为后世留下最客观的史实记载,而是从自己的立场解释历史事件.参见JohnDillery:XenophonandtheHistoryofHisTimes,NewYork:Routledge,1995.

⑨亦见于色诺芬,著.张伯健,陆大年,译.经济论·雅典的收入.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15.

kBiographyBeforePlutarch”,Greece&Rome,Vol.15,No.43(Jan.,1946).

[16]第欧根尼·拉尔修,著.马永翔,等译.名哲言行录.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17]NeilCroally,RoyHyde:ClassicalLiterature:Anintroduction,NewYork:Routledge,2011.

[18]色诺芬,著.崔金戎,译.长征记.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

[19]LloydLiewellyn-Jones,JamesRobson:Ctesias’HistoryofPersiaTalesoftheOrient,Routledge,2010.

[20]Finley:TheGreekHistorians,NewYork:theVikingPress,1959.

[21]BodilDue:Cyropaedia:Xenophon’sAimsandMethods,AarhusUniversityPress,1989.

[22]郭小凌.西方史学史.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基金项目: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北京市教委哲学社会科学重点项目“古代希腊与东方文明的交流及互动研究”,项目批准号:SZ2013100028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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