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国》的叙事艺术

更新时间:2024-02-23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7401 浏览:80020

内容摘 要 :莫言爱讲故事,其作品新意层出不穷,他历时三年创作的《酒国》企图讲述故事中的故事,用虚实结合的叙事手法描写一个血淋淋的“吃人”故事.《酒国》采用三线并进的“元小说”技法,演绎饮酒狂、吃人狂、肉欲狂的狂欢盛宴.

关 键 词 :《酒国》 “元小说” 狂欢

莫言是中国当代最富有活力的作家之一,他文思敏捷,创作成果丰硕.莫言爱讲故事,认为只有跌宕起伏、曲折有致的故事才讲得过瘾、够味儿,不论是“种族退化”的《红高粱家族》,还是“为民请命”的《天堂蒜薹之歌》,都试图从现实生活出发讲述一个个吸引人的故事.从1989年到1992年,莫言历时三年创作的《酒国》企图讲述故事中的故事,用虚实结合的叙事手法描写一个血淋淋的“吃人”故事,作品反映了中国急速城市化之后人性、道德的沦丧,极具反讽色彩.

一、故事里的故事——三线并进的“元小说”.

《酒国》分为十章,每一章节内部以数字和不同的字体将小说、往来信件及主角创作的小说加以区别,采用三条线索来谋篇布局:叙述线一为“莫言”笔下精明能干的侦查员丁钩儿前往酒国市调查食婴案的进展,叙述线二为作家“莫言”与酒博士斗关于文学创作的信件往来,叙述线三为文学爱好者斗寄给“莫言”的九篇小说(多为传奇的寓言故事).读者会因为“莫言”在小说中的参与而产生扑朔迷离的困惑之感,不知到底何为虚实.

小说的主要篇幅是在讲述省人民检察院特级侦查员丁钩儿到酒国市进行的一项特别调查——地方官员烹食婴儿犯罪案.丁钩儿搭乘运煤车巧遇火辣女司机,之后被煤矿党委书记、矿长和酒国市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金刚钻(食婴案重要嫌疑人)灌得伶仃大醉,直到见到菜肴中形状清晰的“遍体流油、异香扑鼻”1的男婴时才猛然惊醒、掏对峙,却又被官员们的“解释”哄骗着吃下大菜“麒麟送子”,沦落为食婴同犯.待到他因为醉酒而住入安排好的酒店,又遭遇神偷“四十”被洗劫一空.丁钩儿与女司机苟且之时被金刚钻(女司机丈夫)撞见,他不惧金刚钻的威胁,毅然决然地和女司机一起寻找“一尺酒店”老板挖掘食婴案的真相,最终因发现女司机是侏儒余一尺的“九号”情妇而愤起拔打死了余一尺和女司机,自己也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跌进了露天茅坑的最底层,无法自拔.

至此,小说的主要故事情节全部完结,作者用全知全能的视角将故事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小说人物的命运全都操控在作家“莫言”手中.这样的故事,被贴上了“纯属虚构”的标签,因为“莫言”是作为小说故事外的讲述者而存在的.在小说叙事的主体框架之外,“莫言”还设置了自己与小说故事中酒博士斗的信件往来,“莫言”直言“我的长篇《酒国》(暂名)已写了几章,原以为醉过几次酒便能写酒事,但写起来才感到困难重重,头绪繁多”2,斗则不厌其烦地将自己创作的短篇小说寄送给作家莫言,文学青年斗的九篇小说和他写给莫言的信件一起成为《酒国》各个章节的有机组成部分.二者创作的小说中交叉出现了相同的叙述对象,包括人物、场景甚至事件.“莫言”小说写实,斗创作极富传奇色彩,但斗的小说大部分来自于他的岳父、岳母以及传记等的真实记载,如此这般,读者就更难分清虚实了.斗的“真实”补充了莫言小说的人物、故事背景,那些富有传奇性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莫言小说的趣味性,由此造就了《酒国》世界的虚构场景,将已经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以及即将可能发生的故事融合在肮脏的酒国市里.

《酒国》的突出特征就是“以自我暴露的叙事破坏叙事的整体性,对保持间距和自圆其说的叙事功能产生自我怀疑”3,也就是在小说中交代作者是如何虚构作品的“元小说”叙事方法.这种特征主要表现在莫言与斗两人的通信及斗创作的小说中.斗创作的九篇小说里面,不同程度地展示出自己的创作行为或者是故事来源,如《一尺英豪》将斗与余一尺对话完整写入小说之外还出现了摘抄,在交代“不久前翻阅《酒国奇事录》,发现了如下的文字,抄录,供您参考”4之后,小说由现代白话转为简易文言文讲述余与女杂技艺人的传奇故事.在莫、李二人的信件中,经常会看到他们谈论彼此的作品、工作、生活,比如小说第四章中莫言回信中就谈到了给《国民文学》编辑周宝沟通小说发表的事儿,还用较长的篇幅对斗的《肉孩》《神童》《驴街》等作品的修改提出参考意见,而斗则在信中肯定莫言的《欢乐》和《红蝗》“是老师您的两部力作”5,这样是“站在虚构世界的深处反过来,谈论作者及其熟人的真实世界”6,属于“元小说”技法.莫言在《酒国》中娴熟地运用“元小说”写作技巧,“在叙事时有意识地反顾或暴露叙说的俗例、常规,把俗例常规当作一种内容来处理,故意让人意识到小说的‘小说性’或是叙事的虚构性”7,再加上莫言独特的亦庄亦谐的腔调,让《酒国》弥漫着朦胧的魅惑美感.

二、狂欢化的盛宴——饮酒狂、吃人狂、肉欲狂的反讽意味.

所谓“反讽”,指的是“对某一事件的陈述和描绘,包含着与人所感知的表面的意思正好相反的含义,事实与表象之间形成对照和龃龉”8,莫言的作品常常会将真检测美丑的事物放在一起,在对比反差中达到反讽效果.《酒国》采用“故事套故事”的叙事手段,三条讲述线索互为补充,展现出一种另类的怪诞和真实,增加了故事令人反思的力度.

酒国,一座因现代化激进而成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王国.莫言在序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中提醒读者,看《酒国》能够“理解‘结构就是政治’”9,以笔者之见,看《酒国》还能理解“吃”的政治.吃是一个社会权利分配问题,“吃”其实是权利的具体化表现,读懂《酒国》吃的艺术,也就懂得了建立在揭示权利意识基础之上的反讽叙事.小说中所写的“吃人”并非因为饥饿,而是源自“肉食者”对口舌之欲的追求,而底层民众则只能将自己的孩子送上肉孩儿的供给线以换取全家人的生活费,“麒麟送子”这道大菜折射了强者对弱势群体的吞噬.如果说权利“成了人的得以实现的工具”10,那这“吃人”的权利又满足了当权者怎样的呢?这婴儿宴“可以理解为的过度,更可以作为文化或者文明的过度.如果说文明的发展只是过度的或毫无节制的文明,那么野蛮残暴则同时被体现为对文明的消费和戏仿”11,莫言笔下病态城市里的“吃人”游戏是残酷的悲喜剧,饱含对社会现实的无情批判.除开吃人狂,这个“酒的国度”少不了饮酒狂的身影,酒成为“酒国”人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酿造大学也好、酒博士也罢,都是“酒”的产物. 酒国这个浑浊的染缸自身就包含着诸多畸形病患:侏儒余一尺是酒国市的劳模,而他的发家致富之道竟然是制作售卖婴儿餐;宣传部长金刚钻出现得最多的场合是各类宴请,而非政府机关;女司机五次流产只因婴儿宴需要提供原料,因得不到丈夫的呵护而堕落为余一尺的情妇;酒博士斗的岳父沉醉在酿造酒品的世界无法自拔,而他的岳母却在烹饪学校教授如何杀婴做菜等即使是正直的侦查员丁钩儿,也没有躲过酒国这个大染缸的侵蚀,尽管他的内心因肉体和灵魂的矛盾而纠结,最终却还是瘫倒在酒香蜜饯之中,带着明确任务前往酒国的丁钩儿倒在女司机的温柔乡中迷失了方向,终究还是成了“吃人”的同谋.酒通过醉把正常人从现实理性生活中带入幻觉世界,丁钩儿没有成为读者心目当中预设的救世英雄,是对食色不自知的拖累了他,由英雄变为罪犯可谓是对英雄的反讽.由此可见,“以个人之外力介入这种坚固体制化的社会换来的不是制度的革命和道德的重塑,而是个体道德的覆灭和价值观的崩溃”12,丁钩儿的一己之力并不能改变酒国的腐烂,他的行动跟不上他的思考,而思考就变得无足轻重、令人发笑了,越是写思想斗争的激烈越能反衬出人性的丑陋.


众所周知,“肉体和是构成莫言小说最重要的两大元素”13,的来源除开口舌享乐之外主要就是肉体了,性与爱的交织是莫言作品的常见话题.酒国里的男男女女在对肉欲的追逐中丧失了自我,民族责任感的“大我”常常被的“小我”遮盖,诸多的丑恶行径也就放浪形骸之外了.《酒国》对放纵的书写极具反讽性,主体越放纵越是显出其自身的无力.那些异形(、意淫等)的显得是那么别扭,那群生命力旺盛的主体们的渴求是那么热烈张扬,但他们自身却是身体孱弱、精神空乏的非健全个体.比如研发猿酒的岳父拥有美貌的妻子却是性无能,又如因全驴盛宴(特别是“龙凤呈祥”)发家致富而玩弄诸多女性的余一尺却是个长不大的侏儒,他们放纵的形态具有残缺的特征,他们无法驾驭,最终只能失去平衡,走向毁灭.

《酒国》强迫我们面对人性最基本最原始的,“元小说”叙事手法带来的虚虚实实让读者不得不卯足精神,而那狂欢化的颠覆、反讽又让人读后直呼过瘾,其艺术效果真是让人震撼.

注释:

1.莫言:《酒国》,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10月版,第52页.

2.莫言:《酒国》,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10月版,第132页.

3.杨小滨、愚人:《盛大的衰颓 重论莫言的<酒国>》,《上海文化》2009年03期.

4.莫言:《酒国》,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10月版,第180页.

5.莫言:《酒国》,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10月版,第155页.

6.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43页.

7.高辛勇:《修辞学与文学阅读》,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93页.

8.叶永胜、刘桂荣:《<酒国>:反讽叙事》,《当代文坛》2001年03期.

9.莫言:《酒国》,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10月版,第6页.

10.李国:《化的历史叙事——莫言小说创作的三向纬度》,《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2010年06期.

11.杨小滨、愚人:《盛大的衰颓 重论莫言的<酒国>》,《上海文化》2009年03期.

12.刘芸:《<酒国>——一个虚构的真实》,《文学界》(理论版)2012年06期.

13.钟怡雯:《论莫言小说“肉身成道”的唯物书写》,《文艺争鸣》2012年08期.

胡蓓,王梦洁,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