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霍桑的短篇小说《年轻小伙古德曼布朗》,篇幅不长,却蕴含张力.作为一种艺术思维与批评手段,文学张力是文本与读者的“双向交流”,只有唤起审美主体想象创造的阅读体验和经历审美超越,作品才能产生震撼的张力特征.本文试图从小说的叙事技巧、角色人物和叙事结构等方面来阐述作品不同层面的张力,体现作品在对立统一的矛盾美中构建的丰富内涵和多重意义所彰显的艺术魅力.
关 键 词 :张力 创造性审美 艺术内涵
文学张力是美国新批评派理论家艾伦退特独创命名的一个文学术语.他在《诗的张力》中提出诗的意义即张力存在于诗的内涵和外延中,是字面意义和隐语意义的同时存在.内涵越丰富就越能给读者想象的空间,其张力也就愈强.作为一种艺术思维与批评手段,“张力”指的是在各种对立的文学元素构成的统一体中各方矛盾力量互相比较、衬映、抗衡、冲击,造成文本内部的某种紧张,激发读者的审美感受而达成某种出人意料的艺术效果.本文试从文学张力角度对美国作家纳撒尼尔霍桑的小说《年轻小伙古德曼布朗》进行分析和论述.
《年轻小伙古德曼布朗》是一篇具有典型霍桑风格的小说.在这部小说中,霍桑围绕道德主题,挖掘人类灵魂的阴暗心理和邪恶本性,描写了人对于罪恶天性的消极态度所带来的悲剧结局.小说在情节内容上和艺术表现形式上表现出的美与丑,冲动和抵触的张力,在给读者带来审美震撼的同时,也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
一、时空的张力营造
小说背景设在霍桑的生长之地萨勒姆镇,而故事就发生在夜色笼罩的萨勒姆附近的森林里.年轻小伙布朗离开家门去赴一场与魔鬼的约会,内心忐忑又难抵诱惑,他心怀对未来的美好信念,本想一时放纵,却不料一夜之旅定格了其以后的人生.在与魔鬼旅伴的谈话中,他获悉了不为人知的一段不光彩的家族史:在魔杖的指点下他看到了道德楷模古迪克洛伊丝太太在夜色中躜步急行,与魔鬼谈笑风生,在马蹄嗒嗒声中他听到了圣职的牧师和古金执事从容谈论他们不可错过的魔鬼聚会,赴会途中的见闻一次次震撼着他的心灵,最后在“一片可疑的嘈杂人声”中,纯洁妻子费丝的出现使他痛苦绝望.疯狂中,他来到了荒野的魔鬼入会祭坛前,在这里他见证了更多平时貌似虔诚的魔鬼崇拜者.面对他和妻子的魔鬼入会仪式,他对妻子叫道“仰望天堂,抵挡邪恶”,眨眼间,一切景象消失无声,森林恢复了宁静.第二天早上回家后的小伙子布朗从此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丧失了信仰和希望,对人性罪恶的悲观,使他郁郁忧伤,冷漠多疑,一直到死.
布朗的一夜森林之行可以视为人生心灵之旅.年轻、单纯,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布朗在特定的时空被抛入了各种矛盾冲突和错杂反差当中,唤起了他对人人皆有隐秘之罪的意识.尽管布朗最后没有勇敢坦然面对人性的邪恶,没能用“内心的净化”来抵挡“外在飘荡的邪恶”.但通过这个人物,霍桑留给读者的是深思和含而不露的启示.这种审美评判也是霍桑在小说中所要传递的主题.
二、角色的张力营造
小说的角色张力是通过主要人物布朗角色内部的矛盾冲突,以及布朗与妻子费丝角色与角色之间的矛盾关系来展开的.戏剧的情节和角色丰富的情感、心理张力给读者带来震撼的角色审美的同时,也唤起了读者对人物的进一步的解读.
1.角色内部丰富的情感心理张力
傍晚时分,青年布朗告别娇妻前往森林,实现一个不为人知的邪恶目的.他一路回头张望,留恋又自责,并天真地告诫自己在唯一的放纵之后一定要抵挡所有将来的诱惑.踏入阴森神秘的森林,布朗害怕胆怯,“棵棵树后没准儿都藏着个恶魔似的印第安人呢,”、“要是魔鬼本人就在我身边,那可怎么办!”在他单纯善良的心里,邪恶是远离身边人物的,是属于“野蛮的”印地安人和魔鬼的.然而回头张望时魔鬼的化身已悄然来到他的身边,这位年长的游人手持诱使人类堕落的“黑蛇似的手杖”,与布朗结伴而行.年轻的布朗面会魔鬼之后举棋不定,意欲回头,可是在魔鬼的循循劝诱下脚步不知不觉继续向前.在深入树林走进邪恶的旅程当中,接连的遭遇使布朗陷入了心理危机,家族丑闻、平日貌似道德虔诚的魔鬼信徒、纯洁妻子的堕落使他经历了情感心理的巨大变化,失去了对上帝和人的纯真信仰,并一度疯狂.我们来看一下小说中的描写:
“两位圣人深入这异教徒的荒野到底要去哪里小伙子布朗赶紧抱住一棵树,不然就会瘫倒在地.他头发昏,心沉重,痛苦不堪.仰望苍天,疑惑头顶是否真有天国等人世间还有什么善!罪孽不过是空名罢了,来吧,魔鬼!这世界全是你的啦.”
疯狂中的布朗被邪恶占据了心灵,他挥舞魔鬼的手杖,在幽暗的松林中驰骋狂奔,狂笑怒骂,成为整个林中最恐怖可怕的身影.狂乱之中他停留在了林中火光冲天的魔鬼祭坛前,在火光明暗起伏的邪恶聚会上他发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在“圣人”的引导和魔鬼的劝诱下,他无法抗拒地走向了祭坛,与妻子苍白目光的对视之际等终于,他一声呐喊,抵挡了邪恶.
小说中布朗的内心活动是清晰和混乱的交织,他在黑暗罪恶的边缘犹豫不前,想要停下自己的脚步却又难于抵挡诱惑一再前行,或抵挡邪恶或屈服邪恶,或疯狂或清醒,行动间展示出其丰富的心理张力.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结局,如同在林中清醒之际熊熊燃烧的“邪恶”的垂枝在他的脸上洒下了冰冷的露水,对人性罪恶的解悟让他从此冷漠忧伤,失去了热情和希望.悲剧的不和谐的结局却给这个角色以更多的张力,带给读者不同的理解和信息.
2.语言和意境张力构建角色关系
意境张力是“强烈的思想感情(意)”和“生动的客观事物(境)”的契合形成的情景交融的艺术表现,是逼真描写的实境与想象空间,即虚境的和谐体,是“直观感相的渲染”.
布朗和妻子费丝之间“关系的颠置”所揭示出的错杂人性关系,是小说最震撼和感染读者的艺术魅力所在.其中“粉红飘带”的意境营造――“强烈的思想感情(意)”和“生动的客观事物(境)”的契合形成的情景交融的艺术表现,以及角色语言特点,从不同角度塑造了具有审美张力的角色关系.
粉红飘带的出现贯穿在故事发展的三个不同时期,在特定情景中与布朗的心理变化相互烘托交融.小说开始时布朗两次回头,在费丝的挽留忧伤之间,作者两次捕捉描写了她帽上轻灵飘逸的粉红缎带.在读者第一印象里,“温暖的”粉红飘带缔造了一种浪漫的氛围,它轻轻拂过小伙子的心尖,温暖甜美,让他的心也为之轻轻颤抖,“过了今晚这一夜,我再也不离开她的裙边,要一直跟着她上天堂”.然而,接下来的荒野之旅将他内心的单纯和完美一次次剥离.惊诧于身边其他人物的隐藏的邪恶之际,人群中传来的费丝的声音最终将他推往绝望恐惧的边缘.这时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飘落下,挂在了一根树枝上.小伙子连忙抓住它,原来是根粉红色的缎带.”从乌云上飘落的粉红飘带意蕴丰富,与小伙布朗的“失落”心境相互衬映,我们隐隐感觉有一种东西在离他而去,是爱情,或是信仰、希望.在小说的结尾,布朗回家后看到费丝仍系着她的粉红飘带焦急地张望等待,然而此情此景已难回到从前,布朗只是投去严峻冷漠的一瞥.黯淡的粉红飘带牵连着布朗的人生感悟和忧伤心境,是一种独特的艺术渲染,让人感叹.飘带的粉红颜色也逐渐超越了读者的视野期待,寓意更加丰富.例如威廉姆戴维斯认为介于红白之间的粉色“既非完全堕落也非清白无辜”,同时寓意了罪恶和纯洁.而詹姆士马修斯则将浅色与布朗薄弱的宗教信仰联系起来.
语言是思维的线索,“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张力在文学张力系统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它产生于由语言所直接促发的多重意义、别样意蕴对有限、单纯的语言外壳的冲击.”作品的语言特色也构建了角色之间的复杂微妙关系.年轻小伙离开家门踏入邪恶森林,经受每一次心灵的震撼和“丢失的”信仰时,纯洁的妻子总在布朗的脑海里翩然而至,作品通过布朗的语言来传递情感信息.“天国在上,费丝在下,我要对抗魔鬼,坚定不移!”无论是在步入森林、心底的自责中,在与魔鬼的谈话中,或是面对邪恶时这一声痛苦的呐喊中,妻子费丝总是与天国与上帝平行出现,让布朗远离邪恶.然而,乌云卷席了明净的天空,清白单纯的妻子也加入了邪恶的行列.布朗痛苦绝望的大叫在整个林中回荡,一声声“费丝!”带给读者的是心灵的震撼,简单空白的语言耐人寻味,角色丰富的感情超越了语言本身.在思绪纷乱中,粉红缎带恰从空中静静飘落,布朗经历了片刻“清醒的”迷失,发出默叹:“我的费丝也走了!”然而,平静之语孕育了更深的爆发,“人世间还有什么善!等来吧,魔鬼,这世界全是你的啦.”这正是压抑之后作品和读者之间的情感渲染.小说中布朗的语言的张弛有力,在矛盾和跳跃中构建角色关系,这种语言的前后变化召唤读者去感受和理解,赋予他们创造性审美.
在小说中,妻子费丝的形象贯穿始终,但在黑暗森林里除了她期期艾艾的哭声和祭台前瑟瑟发抖的身影,作者对其正面的描写却很少.在语言上她处于一种失语状态,不同于林中布朗歇斯底里的痛苦和绝望,她留给读者的只是一个惆怅忧伤的背影和一个苍白的对视,而这种语言的留白却唤起读者更多的推测,去理解人物的丰富涵义.回顾作品开头费丝对布朗的临行之语,“孤单的女人会做些可怕的梦,生些可怕的念头,有时候自己都害怕.”“愿你回来时看到一切平安.”话语其中含蓄渗透着对人性的洞悉和对人生的平静和释然.当语言唤起读者的想象,让读者参与创造,就构成了语言的张力美.
三、“真实”和“梦境”所构成的张力结构
布朗的黑暗森林之旅处处隐藏着邪恶的身影,最终布朗目睹了人性的隐秘之罪,变得消沉悲观.作者在小说的结尾处写到:
“他难道只是在林中睡了一觉,做了个巫士聚会的怪梦
恐怖可怕的经历究竟是亲临其境的现实还是一场虚无之旅,作者用一个模糊的描绘,任由读者去想象和发挥.这种虚实交错的结局缓和了情节发展中的现实冲突和读者的阅读情感,却在虚实之间传递着更深的“梦境的现实性’.正是这种现实意境与思维梦境之间的张力,串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比较完整的全新的语言意境.造就了一个诗一般的意象,在虚幻中反映生活,保留来自生活的真实,不懈追求却又害怕追求完美的冲突过程,体现了文学作品反映生活原生态的独特功能.如果说布朗是在梦中远游到邪恶无处不在的黑暗树林,那么它就是现实生活中布朗心灵潜意识的真实写照.作品通过梦境传达的是更多现实人生的暗示,需要读者去理解和补充.
在《年轻小伙古德曼布朗》中,霍桑以独特的表现手法延续了他关于“人性恶”的主题:一段黑暗的心灵历程,一个悲剧的人生.在感叹唏嘘间,留给读者的却是透过角色人物获得的更深的启迪和对人性和人生态度的思考.其中布朗和妻子费丝之间的关系是体现小说主题的主线,汇聚了各个层面的张力:时空的转换、角色的情感冲突、现实与梦境之间,各因素蕴含的张力效果在矛盾冲突中呼唤着读者的想象创造和期待视野受挫后的审美超越,从而使读者在难忘的阅读体验中感受到文学作品和文学人物的持久魅力.
参考文献:
[1] Wilfred L.Guerin & Earle Labor: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
[2] 艾伦退特,赵毅衡:《论诗的张力》,《“新批评”文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3] 朱斌:《文学张力说:历时回顾》,《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
[4] 焦立东:《〈小伙子古德曼布朗〉中的象征主义》,《黑河学刊》,2004年第11期.
[5] 夏之放,孙书文:《文学张力:非常情境的营建》,《文艺学元问题的多维审视》,齐鲁书社,2005年版.
作者简介:
张小兵,男,1973―,湖北罗田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社会语言学、跨文化交际,工作单位:武汉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刘琼,女,1976―,湖北罗田人,武汉理工大学外语学院硕士在读,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跨文化交际,工作单位:武汉理工大学外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