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要挠我的姑娘

更新时间:2024-02-08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628 浏览:7533

1969年,16岁的我离开上海,到北大荒插队,被安排到二队卫生所当药剂员.

一天早晨,病人很多.大队记分员王振江有点不舒服,医生给他开了核黄素.

傍晚时分,一个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两只大眼睛里充满惊慌.她老远就喊:“医生在吗?”

这姑娘我见过,她是屯子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子,也是出了名的泼辣女子.听说她是王振江的二女儿,叫二丫.

我和医生骑上自行车,急忙赶到王家.二丫的父亲已经昏迷.原来,我在忙乱中误把另一名病人的氯丙嗪递给了他.氯丙嗪是一种抗精神病药,不当服用会引起昏迷.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眼泪就下来了:这要闹出人命可怎么办?

二丫听说我给她父亲发错了药,“嗷”的一声蹿上来就要挠我.我羞愧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差点害死她父亲,怀着补偿的心理,只要有空,我就往她家跑,挑挑水,扫扫院子,收收庄稼.慢慢地,这家人接纳了我.逢年过节,他们会把我叫到家里去,一家人似的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我每天都往二丫家跑,渐渐成为习惯.一天,我终于读懂自己的心思:我喜欢上了二丫,那个要挠我的厉害姑娘.每天只要能看她一眼,我就快乐得不得了.

去得多了,有时一天好几趟,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就叫上二丫的表哥王建国.我们盘腿坐在二丫家的炕上,跟她父母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我的心思像只小鸟落在二丫身上.可是,我跟她没说过一句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爱情像酒一样在心底慢慢酿造.我渴望向二丫表白,无数次揣着写好的字条去她家,又揣回来.就这样过了几个月,王建国对我说,二丫今天去别的屯子换鸡蛋,下午能回来.他早已看穿我的心思,想给我提供一个机会.

我高兴坏了,早早坐在二丫必经之路的路边等她.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身后是一片高粱地,躲进去肯定凉快.可我不能进去.高粱会遮住我的视线,我生怕一眨眼二丫就过去了.

等待将时间抻得异常漫长,蝈蝈焦急地叫着,此起彼伏.下午2点多钟,远方出现一个人影,我知道那就是二丫,慌忙站了起来.这丫头走路也没个老实样儿,东踢一下石子,西扯一把野花.她看到我,惊讶地收住脚步:“刘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站在一起,除了那片高粱地和躲藏在地里的蝈蝈之外,谁也没有.她就在我眼前,我看见她那一根根睫毛和额头上的汗珠儿.这就是我爱的姑娘,美丽、热烈、野性,像向日葵一样明亮耀眼.你如果到过北大荒,一定见过漫山遍野的向日葵,那灿烂的金黄铺天盖地,夺人心魄.而她,就是我心中的向日葵!

二丫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意识到什么,脸突然红了.我一肚子的话卡了壳,一句也说不出来.我俩只好默默往前走.眼前的路越走越短,我的心越来越慌.那张字条握在手心里,已被汗水浸透.一次,我刚想开口,一只大蚂蚱“呼”地从眼前飞过,吓我一大跳.还有一次,我停住脚步,鼓足勇气叫了一声“二丫”,二丫“哎”了一声,扭头看我,我的勇气突然消失了,见她挎着个篮子,便顺口问:“换回鸡蛋没?”我的声音像被秋霜打过的白菜,干巴巴的.二丫沮丧地说:“没有换成.”她告诉我原因,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屯子就在眼前了,眼看就要失去表白的良机.我狠狠心,一步跨到二丫跟前,面对着她.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呀.”二丫说.

这个开场白有点糟糕,我只好接着问:“怎么个好法?”

“就是好呗,对我挺好的,跟亲哥哥差不多.”

二丫没有哥哥.好了,现在她把我当成亲哥哥了.这跟我的期待不大一样.我没招了,索性把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字条塞进她手里,转身跑掉了.

我在字条上明确地说,想跟她处对象.几天过去,每当见到二丫,她都惊慌失措地溜走.她没有回信,对我来说是失望,可这一失望掺杂着希望与绝望.我忍不住又给她写了一张字条,恳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复:行,还是不行.

二丫终于回了一张字条,内容直到今天我都能背下来:

刘行军同志,信收到了.我还小,现在正是反击右倾翻案风最关键的时候,这个事以后再说.


后来,这两张字条的内容成了我们夫妻互相打趣时的笑料.

(摘自《北京文学》2010年第11期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