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30周年祭

更新时间:2024-01-11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9764 浏览:42377

30年前的7月28日3时42分,一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摧毁了中国冀东重要的工业城市唐山.30年后的今天,唐山人走出了大地震的黑色阴影.然而,这个遭遇了毁灭性打击的城市和她的人民,是怎样重新站起来的?在重新站起来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什么?为人类积累了哪些经验和教训?我们走进唐山,试图寻找答案.

在经历了“十年重建、十年振兴、十年快速发展”之后,北方工业重镇唐山,正在用“蓝色思维”改写自己资源型城市“深黑的历史”:以“走向精深、走向集约、走向沿海”的经济发展思路来解决唐山发展中各种突出矛盾,实现城市经济结构重大调整和产业布局的重大变革,发展海洋经济.在这场科学发展新唐山的经济理念革命中,唐山能够实现“海上唐山”的梦想吗?

唐山,曾诞生过我国历史上第一座现代煤井、第一台蒸汽机车、第一条标准轨道铁路、第一袋水泥、第一件卫生瓷具等诸多中国工业史上的“第一”,被人们称为“中国近代工业的摇篮”.但是1976年7月28日那场举世震惊的大地震,将唐山这座有120多年历史的北方工业重镇夷为废墟.

西方媒体曾断言,唐山被从地球上永远地“抹掉”了,唐山以钢铁业为代表的重工业也将因此戛然而止.

但是唐山没有被抹掉.在历经“十年重建、十年振兴、十年快速发展”之后,她不仅重新作为一座现代化的重工业城市屹立在华北大地,而且成为环渤海区域新的经济增长点和领跑者之一:2005年,唐山市生产总值达到2027亿元人民币,财政收入226亿元,分别比地震前年度指标增长了93倍和55倍,经济综合实力超过了河北省会城市石家庄,在河北省所有11个地区城市中,名列第一位.2005年,劫后新生的唐山钢铁业钢产量超过4000万吨,作为唐山钢铁工业的龙头企业唐山钢铁公司的钢产量就达1006万吨,是目前国内第二、亚洲第五、世界第十二的钢铁巨头.

这是个奇迹!这个奇迹是西方一些遭受地震的城市难以想象的.在世界地震史上,大地震后要建一座功能齐全的城市,一般要用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1906年美国旧金山地震恢复建设用了30年,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复建用了20年,而唐山仅用10年时间就完成了恢复建设,并经过随后的十年振兴和十年快速发展,实现了从毁灭到新生、到崛起.

重建

能否挣脱传统重工业的

发展模式?

地震前,唐山市区有“五龙”飞舞的说法,五大工矿的大烟囱喷出了巨龙状的烟雾.“黑龙”――开滦煤矿,“红龙”――唐山钢厂,“灰龙”――启新水泥厂,“白龙”――唐山电厂,“黄龙”――唐山焦化厂,今天看来是污染的源头,在当时则是经济欣欣向荣的标志.所以唐山重建的重中之重,就是五大厂矿的恢复生产,但是唐山经济是否需要回到重工业化的轨道上,这是当时唐山面临的众多难题之一.

唐山以煤立市,其后,随着煤矿、铁路和工厂的建设,逐渐确立了其靠资源当家的重工业经济发展格局.1956年,《唐山市城市总体规划》正式将唐山的城市性质确定为“重工业城市”.三年后,唐山市城建委编制了《唐山市城市总体规划修改方案》又将这一性质进一步明确为“市区以采煤、钢铁、炼焦、陶瓷、机械为主”,因此,和当时许多“大干快上”、追求冒进的工业城市一样,唐山的经济也沿着偏重煤炭、钢铁等能源、重工业的轨迹快速向前,到1976年大地震前,唐山市的工业总产值达到23亿元,是当时全国经济发展速度最快的城市之一.

但是大地震却使唐山重工业这种快速发展的局面戛然停顿:工矿企业遭受严重毁坏,开滦煤矿因断电瘫痪,井下积水1.5亿吨,38万米巷道被淹机电设备3万多台,350万平方米的建筑几乎全部倒塌.陶瓷工业,2000台设备只剩下300余台,40多万平方米的建筑只有1万平方米没倒.唐山钢厂工业建筑遭到严重破坏,1万多吨机电设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等据统计,当时唐山市的直接经济损失约30亿元,间接经济损失在百亿元以上,唐山经济遭到毁灭性打击.

地震发生后,遭受重创的唐山人在“主震方止,余震仍频”的情况下,“奋挣扎之力,移伤残之躯”,迅速投入到“恢复生产,重建家园”的工作中去:震后第7天,唐山自行车总厂组装出第一批“抗震车”;第10天,开滦马家沟煤矿挖掘出第一批“抗震煤”;第14天,唐山发电厂并网发电;第28天,唐山钢铁厂冶炼出第一炉“志气钢”等随着唐山“五龙”等企业的相继复产,到1978年,唐山工业总产值就达到震前最高水平,重工业又重新主宰了经济的发展,这也使得唐山经济再次拥有了她值得骄傲的“深黑色的辉煌时光”.

多年以后的今天,有人对当年唐山未能利用重建之机使唐山经济朝向轻重工业均衡或者是高科技产业的方向而扼腕不已.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唐山经济真的有可能借重建之机挣脱传统重工业的发展模式来一个华丽的转身吗?

确实,唐山大地震虽然对唐山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灾难,但是对于改变唐山城市定位和产业布局使其变得合理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但是当时参与唐山城市和产业复建规划的决策者们似乎并没有主动去抓住这一机会.

对此,曾参加过唐山从“七五”到“十五”四个五年计划讨论的河北理工大学经济管理系退休教授王子平认为,我国自建国以来一直实行计划经济体制,到19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以及唐山经济重建期间,传统的计划经济观念一直主导着人们的思想,这就使得震后唐山复建方案的谋划不能不受到计划经济思想的支配.王子平称,如果从今天的角度来看30年前人们对唐山经济复建所做的谋划和决策以及震后复建的实际结果,基本是震前计划经济体制下原有模式的重塑,唐山的产业结构、产品结构、企业组织结构等均未能进行更合理的调整,从而使一百多年来历史自然形成的唐山经济结构基本延续下来,也就是说,唐山的产业复建基本上是复制了一个旧的产业结构,即不仅在原来的基础上,而且按照原样子、按原来的产品结构把在地震中倒下的工厂建起来了,而这直接影响了改革开放以来唐山经济腾飞的速度和力度.不过,王子平认为,以今天的眼光来评判当年的思想和行为未免太苛求了,他称,公正地说,30年前地震后唐山经济复建重回重工业的选择是历史的产物,是那个时代的必然产物.

实际上,震后,即使在唐山的产业复建规划已经确定的情况下,唐山的建设者们也一直在探寻更加适合唐山特点的发展模式.

唐山市委党校经济管理教研室主任孙武志说,在当年唐山恢复建设的过程中,唐山市政府也多次提出要改变产业结构,发展高新技术产业,这些目标可见于当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为此,唐山市还在全国较早地建立了电视机制造厂、电子元器件厂和自行车厂,甚至还有汽车制造厂.

但由于限于当时唐山的财力和重建工作任务的艰巨,唐山市政府对这些高新技术的投入不大而且比较分散,最终使唐山在新型产业建设上的努力都无果而终,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也”.这样的结果导致后来重工业在唐山经济中的比重越来越大,震前的1975年,唐山轻重工业的比重为32.4∶67.6,而到2005年,这一比重达到了7.3∶92.7,为唐山历史之最.

经过多年的探索和实践,实事求是的唐山人最终确定了自己的发展高新技术之路:用高新技术改造和提升传统重工业.孙武志说,唐山发展高新技术肯定无法与北京争雄,而发展轻工业又没有天津的优势,因此走用高新技术改造和提升传统重工业的路应该说是最为现实的选择,也是唐山重工业的必由之路.

目前,通过用高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大力推进科技创新,唐山传统产业的主导产品初步实现了从单一型向多元化、从初加工向精加工、从低附加值向高附加值的转变,核心竞争力进一步增强.与此同时,唐山以电子信息、生物工程为代表的高新技术产业群体逐渐形成,涌现了一批高新技术企业.

发展

能否走出资源型重

工业城市的宿命?

“以前,产矿区的人们都用矿石垒墙,现在墙全换成了砖,而矿石都变成了财富,”一个通过经营矿石贸易而致富的唐山人这样讲述自己的成功经历.

吃资源饭给唐山和唐山人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对资源过度开发也给唐山的生态环境带来严重影响.

大面积的采矿塌陷区,造成唐山地面沉降、塌陷、土地损毁.据《中国经济时报》报道,唐山市因采煤造成地表塌陷面积已达31.2万亩,造成绝产耕地近5万亩.采矿形成的废土、废石等堆放压占了土地,而且存在着引发滑坡、泥石流等人为地质灾害的隐患,特别是有些地区违规将尾矿砂、废水直接排入河道,造成水源污染、河床抬高,防汛隐患很大.


“现在开滦煤矿的煤都采到500米的地下去了!”一位唐山人这样告诉记者.唐山学院教授沙彬说,唐山是陶瓷的发祥地,有技术、有人才,但面临的现实问题却是陶土差不多快被挖完了.煤炭同样是支柱产业,但唐山的煤化工技术仍然薄弱,原始采掘还能进行多久谁也不好说.

此外,多年来,作为资源型老工业基地,唐山经济的发展对资源的依赖性很大,资源型、初加工型和粗放型工业占主导地位,传统经济增长方式导致资源的支撑力下降,资源和能源的瓶颈制约作用越来越明显.

唐山市发改委主任辛志纯承认,唐山依赖资源过度开发与消耗的内源型经济模式,工业布局主要依赖资源开发,沿交通干线分布,加工业主要集中于城市中心,已经导致唐山当前产业结构性矛盾突出,污染集中,生产要素难以有效配置,城市发展空间狭小,优势产业的进一步发展受到严重制约,外向型经济发展极度滞后,经济可持续发展面临严重挑战.

事实上,唐山资源型重工业城市的宿命已在显现.

去年,唐山煤炭需求超过5000万吨,而自给能力仅为3000万吨,近2000万吨由外地调剂解决.全市用电最高负荷已达463万千瓦,超过发电能力百余万千瓦,不得不拉闸限电.电力缺口较大,供需矛盾突出,目前已成为唐山能源供应现状的一大特点.此外,唐山矿石年产量在1000多万吨,但需求量已突破5000多万吨,缺口之大令人始料不及等

在资源日渐稀疏之时,所有“资源型城市”都无法回避的一个选择现实地摆在唐山面前――当资源枯竭之后,唐山的经济该何去何从?

转型是必然的选择:不仅要加大对环境的治理和对污染企业的整治力度,更要转变传统的发展模式和增长方式.

据介绍,自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唐山已累计投入治理资金100多亿元,对全市3881家工业污染严重的企业实施了综合治理,关停小钢厂288家、小水泥170家.在建龙、津西、唐钢、高压电瓷、陡河发电厂、唐山发电厂、开滦集团、冀东水泥等20多家大型企业全面推进了循环经济.他们建立了环境监控指挥中心,对重点污染源进行实时、自动、连续监控,确保污染源稳定达标.现在,曾经作为唐山重工业骄傲的“五龙”之中,只有唐山电厂还冒白烟.不过,当地人士告诉记者,这“白龙”冒的是水气,环保达标,并没有污染.这位人士说,以前“五龙”横行时,唐山人夏天不敢穿白衬衣,因为穿上在街上走一会儿就变黑了.现在“五龙”没了,唐山人终于能穿上白衬衣上街了.

唐山市发改委主任辛志纯说,发展循环经济,并不单纯是经济问题,而是一种崭新的发展思路,一种意义深远的生产方式.这些年来,对循环经济的理解,我们也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像炼钢产生的炉渣,最早是堆起来,既占地又污染环境.第二步,是修高速公路时用来垫地,废物利用.等到了第三步,就是磨碎了添加到水泥里,成为原料.现在发展到第四步,做成超细粉,比水泥档次还高.遵循循环经济这个理念,发展的路子就会越走越宽.

腾飞

蓝色思路真能改写唐山

深黑的历史?

但是,唐山要改变对资源的过度依赖及增长方式的转型仅仅靠陆地并非易事.

经过深入思考后的唐山人提出了“用蓝色思维改写煤都历史”的新型经济理念和“走向沿海”的经济发展思路.

为什么选择海洋?唐山市发改委主任辛志纯解释说,从国际上看,海洋经济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从国内来看,近20年来,我国海洋产业产值以年均超过20%的速度增长,远远高于同期国民经济增长速度.在一些海洋经济发展较快的城市,海洋已成为其主导产业.因此,发挥唐山沿海资源优势,大力发展海洋经济,充分利用两种资源、两个市场的积极作用,促进重化工业向沿海转移,构筑沿海经济隆起带,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就成为拥有着近200公里海岸线的唐山的必然选择.

发展“海洋经济”,实施“海上唐山”的发展战略,唐山所采取的最重要的步骤莫过于2003年开始的曹妃甸深水港的建设.一位唐山官员说,曹妃甸寄托着唐山人实现增长方式转变的全部梦想.

曹妃甸,是唐山滦南县南堡地区的海滨滩涂上的一个小岛,距离唐山一个半小时车程.该岛地处塘沽新港及秦皇岛港之间,毗邻京津冀城市群,建港条件得天独厚,具有“面向大海有深槽,背靠陆地有浅滩”的地理优势,是渤海唯一不需开挖航道和港池即可建设25万吨级以上大型深水泊位的天然港址.

“唯一”就意味着独一无二,意味着更多的机遇,巨大的财富.目前,这一工程由于其“唯一”已经被定位为“唐山沿海经济隆起带的支撑点”、“河北建设经济强省的重要增长极”、“十一五”期间中国最大的项目集群、河北省的“一号工程”.

“唐山的未来在曹妃甸.将来,曹妃甸将形成千亿级的经济总量,并由此向其产业的上下游延伸形成多个巨大的产业链.届时,唐山经济将呈现几何级数增长.”唐山市曹妃甸工业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薛渤如是说.

曹妃甸工业区的上马,最有力的促动因素来自首钢搬迁,今年初刚刚卸任发改委主任一职的薛渤是首钢迁入曹妃甸这一巨大工程的积极推动者.

薛渤告诉记者,1992年,首钢因为污染问题打算迁出北京,于是在全国挑选新的生产基地.得知这一消息后,薛渤就一直在国家相关部委和首钢之间奔走呼吁,希望首钢选择曹妃甸.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年后,他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2005年2月18日,国家发改委正式批复首钢搬迁唐山.10月22日,首钢京唐钢铁联合有限责任公司在曹妃甸工业区正式揭牌,首钢唐钢强强联合,共同建设曹妃甸1500万吨精品钢基地.曹妃甸终于一举成名天下知.去年12月,曹妃甸港正式开通,首先开通的两个码头是目前国内最大的两个25万吨级矿石码头,预计这两个码头今年实现吞吐量将突破1000万吨,为企业节约运费投入达5亿元以上.

至此,唐山向“蓝色产业”的经济转型终于迈开了实质性的步伐.

唐山市委书记张和表示,唐山将围绕曹妃甸工业区科学安排电力、建材、化工等产业链项目,以及金融、保险、旅游、运输等现代怎么写作业项目,形成集聚效应.借助于曹妃甸工业体系,唐山将成为一个新型沿海重化工业城市.

“用蓝色思路改写煤都深黑的历史”,这是唐山人的创造.但是吃了百年资源饭的唐山真的能够适应“吃海洋饭”的“海洋时代”吗?

对此,唐山人有其清醒的认识.唐山市发改委主任辛志纯承认,唐山要“吃海洋饭”面临诸多困难和挑战:一是区域间产业竞争进一步加剧.环渤海三省一市都具有发展港口经济的基础和潜力,特别是随着大连港大窖湾港区、天津港北港区以及青岛港前湾港区的建设,势必会在资源、市场等方面与唐山展开竞争;二是唐山海洋产业规模还较小,海洋产业结构呈低度化,与地区经济结构有着较大差距;三是唐山海洋经济和海洋科技发展基础还比较差,海洋科技人才匮乏,科技创新体制还不健全等.要奔向“海洋时代”,唐山就必须克服这些困难,迎接这些挑战.

唐山市委党校经济管理教研室主任孙武志认为,唐山要“用蓝色思路改写煤都历史”,就必须站在京津唐和环渤海区域经济高度,根据自己的区位优势来定位并发展自己,根据自己的区位优势在区域内进行产业整合.比如在钢铁方面,可以用首钢来整合唐山的钢铁企业;在石化方面,要与在石化方面具有优势的天津协调,与其进行产业分工,并重点发展煤化工和盐化工等具有资源优势的产业,否则无法构筑面向未来的“蓝色产业”.

一位专家指出,面向海洋,走向海洋,唐山需要以更宽广的眼光为自身定位.相信在面向国际,依靠两种资源、利用两个市场的大背景下,唐山,一定会在京津冀经济一体化过程中找到自己的最佳位置.

(7月29日《北京青年报》)

唐山启示我们靠什么穿越灾难

李俊兰

灾难转化

大地震第一个10年,纪念的重点是政治;20周年纪念的重点是经济;30周年是什么?“应该是文化”

又逢“十年大祭”.

屹立在新华东道上的“唐山抗震纪念碑”,被称为这座城市的图腾,它还是那场大灾难的载体:主碑碑身间留出缝隙,使人们产生裂缝―地震的联想;副碑形同残垣断壁,四层七级台阶意喻“七二八”之意,顶端抽象的手的造型,“宣示着人定胜天的真理”.碑身七个金字更具历史价值,是同志1986年7月题写的.

这一年,报告文学作家钱钢出版了引起强烈社会反响的名作《唐山大地震》.

这一年,河北理工大学副教授王子平也出版了他研究唐山地震的第一本专著《十年一瞬间――唐山地震始末》.

纪念唐山抗震20周年时,同志走进地震康复村王宝占的家门.坐在轮椅上依然显示出是一条壮汉的王宝占,向同志“汇报”了他在远南残疾人运动会上夺取3块金牌的情景.那一刻,主人、客人笑意融融,摄影记者将其定格为一帧大幅照片,高悬于王宝占家洁白的墙壁上.

这一年,王子平教授出版了另一本专著《地震文化与社会发展》.

2006年7月,抗震30周年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媒体的空前投入与热情,网络、报刊上有关唐山的报道目不暇接,王子平教授也在他名为“三平堂”的书房里送往迎来.他展示给记者的著述有《地震社会学初探》、《灾难社会学》,后者此前以丛书形式获“国家图书奖”.

“十年一个阶段,也可以说十年一个台阶吧”,王教授说他自己对地震的认识也是递进的:写《十年一瞬间》虽然查阅了几千卷档案,召集了二十多场座谈会,但“有些话没讲清,还应进行新的探索”.新探索的重心,不在于震亡人口和房屋倒塌面积的统计,而是将社会学的内容渗入地震的全过程,着重研究地震对灾民精神层面的损毁、如何进行精神救灾,以及唐山地震所呈现的特有的文化现象.

他有感于“十年大祭”的观点在网络上广为流传:唐山大地震第一个10年,纪念的重点是政治,感谢党和政府、感谢部队和全国人民;20周年纪念的重点是经济,宣传20年来的经济成就;那么30周年纪念的重点应该是什么?他认为“应该是文化”.

唐山人以血和生命的代价,在灾前、灾时和灾后恢复重建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和教训,应该成为人类共同的财富

在地震文化研究中,王子平有如下主要观点:

当地震发生时,人有一种本能的生存能力,这是一种积极的自救力量.当地震毁掉人的生存条件时,人的生存能力能够自我调整,能够创造新的生存手段和方法.人的这种经过教化的生存能力是典型的文化存在.

地震为百灾之首.地震的损毁是“立体的”:浅层损毁是物质性的,譬如房屋倒塌、道路中断;中层损毁是生命的丧失;深层损毁是精神伤害.近年我国发生自然灾害后,能够在灾区开展精神治疗、心理抚慰,但在1976年唐山地震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和意识;但唐山救灾又是成功的,唐山没有像外电报道的“从地图上抹掉”,唐山人也从灾难中走出来了,唐山人为人类积累了经验.

从唐山地震经验看,高度集中的体制对于救灾有好处,政治、经济、军事的高度一致,提高了抢救效率.美国新奥尔良阿利亚娜飓风之后5天军队才到,所以任何事都不能看绝对了.救灾物品按人头平均发放,如果也按贡献大小发放就会出问题.飞机空投慰问信、慰问团的到来、文化团体演出,对缓解悲伤、振作精神都是有作用的.当时突出政治,在吃、住基本生存问题都没有解决的条件下,就提出重建家园,也使“精神整合”的时间不长,使悲痛转移.

地震时一个特殊现象,是“临时大家庭”的出现,这是由于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一个人、一家一户很难活下去,家庭之间也需要相互依存、帮助,这是生存的需要.没有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中生活的人,体会不到.

“今天的唐山人,还有没有地震阴影?”王教授的回答是:“多数人没有.遗忘是一种品质,也是一种能力.如果总想着地震的伤痛,人就没法过、没法活.但是调查中确实有人不愿谈起这件伤心往事.”

王子平教授说,他愿将灾难中的几点感悟与大家分享:

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你战胜我、我战胜你的关系,而应该和谐共存,天人合一.“人定胜天”在特定条件下是真理,但是人不能轻易改造自然,要敬畏大自然.

唐山人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在灾前、灾时和灾后恢复重建过程中,积累了一系列经验和教训,这些应该成为人类共同的财富.无论是唐山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都应该尊重这些经验.

唐山人克服了惨绝人寰的地震所造成的困难,重新站立起来.唐山人能做到的,其他人也能做到.

(7月30日《北京青年报》)

延伸阅读2006,我们的唐山

钱钢

我没有想到,唐山地震30周年的纪念日,会是这样步步临近的.这些天,我每天上网阅读有关报道,吃惊地发现,众多媒体的朋友,竟然追寻重访了几乎所有《唐山大地震》一书记载的人物:目击者、求生者、报警者、救灾者、伤残者、孤儿、地震工作者.一张张久违的面孔重现了,尘封多年的许多老照片被公开,许多故事首次闻听.我的心被撞着,深深感动着.

我想念他们,亲爱的卢桂兰妈妈,那位在废墟中挣扎求生13天后获救的“渴生者”;亲爱的蒋忆潮叔叔,是这位民政局局长把我带进护送孤儿的列车、带进盲人居住区;资希圣,那位双目失明的鼓书艺人;陈树海,带领弟兄们在矿井深处与死神搏斗15天才重见天日的矿场老班长;还有我在书中隐去姓名的“龚××”,那在看守所大墙倒塌后奋力救人的“在押犯”等30周年,不再有他们的身影,他们已一个个离去.可是他们的面容,还有促膝交谈时的笑声和叹息,还那般清晰地在我近旁,恍如昨日!

我想念为解救唐山人民于倒悬,当年奋勇飞车赴京的李玉林师傅,想念在废墟上互相支撑、坚强成长的“张家五姐弟”,想念在震垮了的“精神病院”为守护病员而几乎倒下的李忠志药剂师等不久前一次短得不能再短的唐山之行,我和许许多多熟识的唐山人失之交臂.匆匆地,我去看望了轮椅上的姚翠芹.我相信,我看见了唐山人非凡命运的缩影.

朴素的平房,窗明几净,高位截瘫的小姚(她已经年过半百,我还这样称呼她),素洁,从容,活得充满尊严.这30年,她得到温暖的爱,和患难与共的病友相爱成婚;她也曾坠入命运的深渊――诞下一个可人的男孩,孩子却在来到人世间仅仅40天后夭折.可是热爱阳光、露珠和一切小生命的姚翠芹,坚定地走到了今天.这位残疾女作家写道:“这片震后曾是荒凉的土地,而今,像一个富有的‘新娘’,蝴蝶来了,小鸟来了,它们与春嬉闹,与桃花细语,与丁香鸣唱等融在其中的我,好像重新获得了新生.”等

唐山是属于全人类的.30年前的人间惨剧,让不同地域、不同肤色、不同信仰者的心同被撕裂.我很晚才从旧报中发现,当年,唐山大地震的消息传到与我们完全隔绝的海峡彼岸,台湾民众曾噙泪发起手足情深的赈灾募捐.这十多年,因为《我和我的唐山》一文被编入中学课本,香港青少年对唐山始终充满特殊的关切,有的学生甚至对解放军255医院小小灵堂里那些死难孩子的名字耳熟能详.

这是生命的传奇.人们从未如那一刻般强烈感受“活着”的珍贵.一个幸存者救活十数人,十数幸存者又抢夺出上百人的生命.当十万救援解放军和万名医疗队员从四面八方汇聚,生者与死者的鲜血融合在一起,在黑色的天地间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

这是人性的实录.大地震以残酷的方式,扯去这星球上的万般涂饰和遮蔽,裸露出这一对最基本的关系:大自然和人.人,从来没有像30年前在唐山废墟上那样,逼真地看清自己:脆弱和坚强,卑微和博大,邪恶和善良;从来没有像30年来的唐山那样,从废墟上重新站起来,惊人地表现自救和他救的伟力,从城市到心灵等

这故事远没有完结.在唐山,许多怀抱幼儿的年轻夫妇来到我面前,他们说:“我们是1976年出生的等”我明白,一切都在延续.30年,唐山在艰难地弥合、康复.新生代唐山人背负着厄运遗留的苦涩辛酸,但他们也拥有那块土地赐予的特殊的财富.

还需要刻意寻找吗?无价之宝就在我们身边.“人”,“生命”,“爱”,在唐山不是甜腻的广告语.它们就是生活本身,和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喜怒哀乐如影相随,日复一日,细碎平凡.我看到一股“民间感恩”的暖流,在唐山地震30周年之际,正自发地涌出,自然地流淌.到处有人在“寻亲”:经历劫难的人们和他们的后代,要报答那些拯救、帮助过他们的人;当年的援救队员,在牵挂寻觅那时认识的孤儿和伤残者等媒体上,曾被认为“过气”的友爱故事,散发出阵阵新草的清香.人们需要.需要这样的呼吸和沉浸,这样的感伤,需要这样的抚慰和相濡以沫,还有自我涤荡.

珍惜生命,是普世的价值,文明的起点.善待生命的民族,才有健全的心智.当每一个个体都有尊严,一个国家才称得上真正的“强大”.生命的互爱,孕育富有活力的社会,如细胞和细胞、血脉和血脉、骨肉和骨肉相互依存,塑就富有弹性的强健肌体.逝者长已矣!他们鲜血换来的哲理,今天已成共同准则.捍卫人的权利,保护人的生命,增进人的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已成为全社会的共识.

这是2006,我们的唐山.我们向死者志哀.我们向生者致敬.我们牢牢地记着昨日,满怀希望向着明天.拭去泪水的手紧紧相握,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7月27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