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黄心川先生讲印度哲学

更新时间:2024-02-27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25170 浏览:116953

今年7月30日,是黄心川先生80周岁华诞.此时此刻,不禁想起29年前听先生讲课时的情景.

29年了,先生传授的知识让我在学习和科研中受益良多,享用不尽.先生的恩德,片刻不敢忘怀.

那是1979年夏天,我刚考上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南亚系,当时先生是该系的系主任,兼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南亚研究所副所长.开学时已值初秋,黄心川先生为南亚研究所的两届研究生开讲印度哲学课程,地点在北大俄文楼.

那时,“”刚结束不久,人们对于马列主义哲学和哲学思想已经接受了不少,不管真接受还是检测接受,反正语录已经能够背下许多条.尤其是七十年代初期,工农兵都学哲学,讲哲学,用哲学,掀起了一个全民学哲学的热潮,连幼儿园的孩子也“从小初知马列”了.一时间,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成了人们的热门话题.紧接着又是“评法批儒”运动,把老祖宗们的哲学又拿出来猛烈批判一通,使马列主义、思想更加深入人心.“”结束了,学术界又开始了检验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中国的思想界显得格外活跃.我在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了这一系列运动之后,再听黄心川先生讲印度哲学,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首先是学问新鲜.对于黄心川先生讲的东西,我以前几乎是从未听说过,即使听说过一点,也从未产生过兴趣.此前,我学习过印地语,读过几本印度小说和印度历史,却从未读过印度的哲学书.加上马列主义和思想占领着中国的整个思想阵地,印度哲学只有被批判的份儿,岂有容身和传播之地.所以,听黄心川先生讲印度哲学,觉得那些东西很新鲜,是一个新的知识领域.但刚开始并没有这个认识,只觉得和自己学习过的辩证唯物主义完全是两码事.

每到下课,先生总喜欢在楼外面的大树底下和同学们聊天.一次,我向先生提出了对印度古代哲学的看法,觉得它既然与马列主义相差那么大,甚至背道而驰,那么学习它有什么用呢现在想起来,这个问题提得未免幼稚可笑,但当时的确有这个迷惑.先生很认真地告诉我,印度古人对宇宙和人生就是这么看的,研究印度问题,不管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学,都离不开哲学思想.这使我开始重视这门课程,开始认真地做课堂笔记.

第二是旨意艰深.在中国,学习印度哲学有一个非常悠久的传统,那就是佛学研究的传统.至少在后汉晚期,中国的士大夫中间就出现了学佛学、讲佛学的风气,那就是“玄谈之风”.有这个传统本来是好事,但对于今天的初学者来说就出现了很大的麻烦.最先遇到的麻烦就是那些估屈聱牙的译名,而这些译名又都是一些难以言说的范畴,给人的印象是玄之又玄.一个学期下来,我几乎仍在五里雾中.

对于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我也问过先生,古代的高僧大德们为什么要弄一些拗口的怪字来翻译这些词汇先生说,可能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在汉语中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汇与之相对应,只好音译;二是有故弄玄虚的嫌疑.他还说,你是学印地语的,有些梵文词汇在印地语当中也使用,这些词汇对你来说应当容易理解.果然,我把一些梵语词汇与现代印地语词汇结合起来理解,就比先前的理解进了一步,而且也容易记忆了.

第三是思辨繁琐.学习印度古代哲学,不能不佩服印度古人的思辨能力.就拿佛教哲学来说,什么“四谛”、“五蕴”、“八正道”、“十二因缘”、“五位百法”,等等,真是让人头晕目眩,眼花缭乱.我就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营造出那么多的概念,进行那么细致的切割和划分,又把这些概念一环套一环地连接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即使整天坐在菩提树下或山洞里遐想,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不结合实际,也不可能对宇宙和人生有那么精细的分析,形成一整套的理论.


还是黄心川先生说得对,繁琐当中见精细,尽管内部也存在矛盾和不能自圆其说的情况,但从总的情况看,那是一整套的哲学思想体系.这让我初步了解了其中的奥秘.原来,印度古人的思辨能力也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长期积累、代代相续而养成的.就拿吠檀多哲学来说,最早在奥义书中就已经发端,经过后人的不断发展,又出现了“不二论吠檀多”、“制限论吠檀多”等,是一个体系的不同分支和发展,但其精要乃是“梵”和“我”的关系.这些,还是我在期末总复习时,反复对照讲义和课堂笔记,才明白过来的.

第四是流派纷纭.根据佛教典籍的记载,在佛陀在世的时候,印度就有了所谓“六师外道”,还有所谓“六十二见”、“六十三见”等,都是一些哲学派别.在那个年代,像中国出现了诸子百家一样,印度的思想界也异常活跃,各种学说纷纷亮相,互相辩论,争夺信徒.六种“外道”其实只是当时几个最主要的哲学派别.其中绝大多数派别,属于有神论.仅有个别的属于无神论,如“顺世外道”.对于这些陌生的派别,初学者很难摸清头脑.

黄心川先生讲到这些的时候,总是和佛教经典的记载相联系,和辨证唯物主义作对比,让我们明白这些流派与佛教的关系,与中国的关系,让我们掌握其要领.通过进一步的复习,我逐渐对印度古代哲学有了兴趣,由原来不懂、不感兴趣到稍懂和感兴趣,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由于学习了印度哲学,我在此后的学习和科研工作中时常能尝到甜头.例如,写毕业论文时,我就对印度作家普拉萨德的诗歌和小说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同样,读泰戈尔的诗歌也好,读中世纪的诗歌也好,写中印文化交流史的思想交流也好,仿佛都有了一把钥匙.我逐渐体会到,要打开印度文化宝库,非有这样一把钥匙不可,不然只能在门外徘徊,永远不得登堂入室.

29年如白驹过隙.黄心川先生已经80周岁,而我这个当年的幼稚学子也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先生当年讲课的情景尚历历在目,先生那浓重的江苏口音还不时回响在耳边.

愿先生健康长寿,愿先生永葆学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