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孩子老早之前问我傻瓜是因为瓜傻吗,这次他问我,怎么把人叫花心萝卜?我愣在那里,眼前像是有一块萝卜地,随便拔一个,朝干净石头碰一下就开裂了,大嚼,脆声不绝.萝卜摔着吃才是原味,用再干净的刀切,都有铁腥味儿.我多年没有这样吃萝卜了,通身白的萝卜生吃不美,虽说也脆,但辛辣.那种摔而食之的萝卜,是青的,煮汤,汤也是青的.许是老种子,存于乡野,不知是不是它叫做莱菔的正统?
咸吃萝卜淡操心,是句俗语.萝卜咸吃,由来已久.弘一法师未出家前锦衣玉食,出家之后一碗白粥一碟咸萝卜即好,学生丰子恺偶尔一尝萝卜太咸了,想跟法师换换,法师不肯,说咸有咸的味儿,淡有淡的味儿.此语流传,惜物如同惜福.萝卜之食,李时珍说：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中之最有益者.除了咸吃,当水果生吃,山东人说,烟台苹果莱阳梨,比不上潍坊的萝卜皮.潍坊萝卜皮我至今没有吃过,不知其味.有一回遇到一个山东朋友说起这个,本来谈笑风生的朋友忽然心神涣散,咕咚,像是咽下了口水!由此,更加心羡.
切成丝凉拌也好味儿.李渔在《闲情偶记》里说：生萝卜切丝作小菜,伴之以醋及他物,用之下粥最宜,但恨其食后打嗳,嗳必秽气等然见此物大异葱蒜,生则臭,熟则不臭,是与初见似小人,而卒为君子者等也.虽有微过,亦当恕之.李渔这个人喜欢把食物跟道德扯在一起小题大做,万物生长自有道理,如同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罢了.
前些时看了汪曾祺先生一篇《果蔬秋浓》,里面写到了,说：“一辈子只说过一句正确的话：‘小萝卜去皮,真是煞风景!’我们陪她看电影,开座谈会,听她东一句西一句地漫谈.开会都是半夜（她白天睡觉,晚上办公）,会后有一点夜宵.有时有凉拌小萝卜.人民大会堂的厨师特别巴结,小萝卜都是削皮的.萝卜去皮,吃起来不香.”
我吃过最好的萝卜,是冬天把萝卜切成细丝,散在白水里煮,快熟时,给一点点盐,再撒点青葱末儿,盛在碗里,有点像端着一碗春天.那是我祖母的手艺,一碗纯粹的萝卜汤,细盐和葱末儿都盖不住萝卜的本味,新鲜,微甜.
萝卜缨子可以做咸菜,要是芥菜够了,常常用来喂牲口,牛羊喜欢吃.《围城》里说西洋赶驴子的人,每逢驴子不肯走,抽它没有用,就把一串萝卜挂在驴子眼睛之前,驴子以为走前一步,萝卜就能到嘴,于是一步再一步继续向前,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站.这个故事广为流传,萝卜是个比喻,而我们总能在某时某刻跟驴子对上号.陕北民歌也拿萝卜来比兴,唱道：自萝卜卜胳膊,水萝卜卜腿,扳转妹妹肩膀,亲上一个嘴.
回到孩子的问题上,萝卜的花心与本质无关,而是败给了时间,或者说,它被时间风干了.人的花心跟萝卜的花心没有关系,管人叫花心萝卜,对萝卜来说,是污蔑.
（摘自《扬子晚报》2013.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