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政府依然沿用过去的手法,
念起‘拖’字诀,不调查,不回应,
企图让它不了了之,随风而飞.”
马来西亚网站“当今大马”华文版主编黄凌风说.
“只要能拖到两周以上,就是胜利,
因为新的丑闻出来了,
旧的丑闻就不会有人再关心了.”
连续半个多月,马来西亚国防部长兼写作技巧交通部长希沙姆丁·侯赛因每天都要去吉隆坡国际机场附近HMAHMA饭店的新闻发布会大厅.
3月8日下午,这位马政坛的“三号人物”代表马第一次通报马航MH370航班失联.但随着MH370航班失联的时间越来越长,加入搜救的国家越来越多,答案却始终云遮雾绕.疑惑、迷茫、不安、焦虑、烦躁——一切对未知的恐惧,对生命的担忧,让马政府面对的质问开始超出事件本身,国际社会对其执政能力一片质疑：
在人们的印象中,马来西亚政府似乎只会在第一时间否认各个媒体“援引马方内部匿名官员说法”的报道,而几天后,他们又会发布与此前媒体报道相差无几的信息,甚至政府各个部门也时不时相互“澄清”.
隐瞒信息、发布消息混乱、自相矛盾、政府部门间没有沟通、调查速度慢等十几天来,类似字眼通过各种语言频繁现身报端和网络头条.更有媒体翻出总理纳吉布、写作技巧交通部长希沙姆丁出身显赫政治家庭的背景,以此作为“政治家族把控马来西亚政坛,没有背景的精英无法进入权力核心,使得现政府无能”的证据.
“我们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很丢人.”成天豪（化名）以自己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经历告诉本刊记者,“这是本来只有我们（马来西亚人）知道的秘密,只不过现在突然被全世界发现罢了.” “不知道”和“拖”字诀
旅居美国洛杉矶的评论家颜华孙在马航航班失联后,在文章中将马来西亚人比作“椰壳底下的青蛙”.这是一句马来语俗话,可以理解为马来西亚人具有与生俱来的安全感,并不会为外界的风吹雨打而发愁.
“如果你了解马来西亚这个国家,你会发现,这个国家的人们天性乐观,（遇上大事儿）大都是‘天塌下来当被盖’.”成天豪认为马方政府的表现其实就是平时的工作风格和状态.
5年前,成天豪进入政府监察部门工作后,发现“上传下达”几乎成为自己每天的主要任务：要办成一件事情,必须等总负责人下达指令,下面的工作人员才能开始行动.而最高长官到最基层工作人员,中间常隔了三四个层级.这样一来,传达指令的时间,加上实际行动的时间,办事过程“自然就拉长了”.
“就像这次确定军用雷达最后探测到（失联航班）的时间和地点,政府花了整整5天.”成天豪认为,国外媒体称马方政府办事效率低只是不了解情况,“就是需要这么久”.他们这些政府工作人员已经“习惯了”.
过往的事实也表明,即使在灾害来临时,马政府也依旧会“不疾不徐”地按照固有流程办事.
2013年12月下旬,马来西亚Pahang州关丹地区遭遇洪水袭击,暴雨不仅冲毁了当地数千居民的房屋,还有居民在洪灾中死亡.据马来西亚英文媒体《婆罗洲邮报》报道,当地政府在转移灾民到安全地带以后,就再也没有采取进一步措施安置他们.
当时,反对党联盟中人民公正党的议员傅芝雅在国会提议,政府应宣布关丹地区“进入紧急状态”,因为灾民们目前“没有水、没有电,还没有食物”,政府应该“举国之力对这一地区进行救援”.但她的发言随之遭遇执政联盟“国民阵线”议员的嘘声,而下议院议长班迪卡告诉傅芝雅,“提议要落实成文本,成文提交,之后,政府至少需要花费两天时间进行审理.”
直到一个月后,2014年1月中旬,总理纳吉布视察灾区时,救援物品才最终被发放到600多户受灾家庭中去.
而成天豪还在采访中和结束后,一再对本刊记者强调,自己必须“化名或者匿名”出现,因为在政府系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纪律：任何级别的公职人员都不能轻易对媒体发表言论,若是被追问,一概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由此被马来西亚媒体视作政府“禁口令”的象征,也是反对派对政府在此次事件中“无能”表现进行攻击的落点.“政府官员已经习惯了不讲话,所以在面临必须要回应和说话的情况下,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反对党人民行动党议员张菲倩认为,政府安逸得太久了,因此对于危机的处理意识很差.
“面对这么大的一个灾难,政府依然沿用过去的手法,念起‘拖’字诀,不调查,不回应,企图让它不了了之.” 马来西亚网站“当今大马”华文版主编黄凌风说,“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拖到两周以上,就是胜利,因为新的丑闻出来了,旧的丑闻就不会有人再关心了.”
黄凌风透露,MH370事件发生后,网站连发几篇文章批评政府“出现了公关危机”,于是,在之后的所有相关新闻发布会上,“当今大马”记者再也没有获得提问机会.
“政府整体的回应方式,让人明显感觉它仍然停留在威权管治的思维,他们太习惯于无视人民的怨言,太习惯黑箱作业而无需向公众交待.他们以为当危机出现时,只要默不理会,让民间怨言随时间消沉,就可以安然过关.”马来西亚资深评论人李凯伦在一篇评论中这样总结. “裙带指数”排名第三
这个国家历来不缺乏丑闻,但最终的结果总是“大事化 无”.
2002年,马来西亚政府购写了该国第一艘“鲉鱼”级潜艇“拉赫曼号”,耗资34亿林吉特（约合72亿人民币）.但2009年交货后,这艘潜水艇还没开始正式服役,就出现无法潜入水下的尴尬局面. 事后的调查发现,潜艇制造商向一家空壳公司支付了高达1.42亿美元的佣金,而这家公司与纳吉布的前助手有关联.这笔交易发生时,纳吉布正担任该国国防部长.不过,政府澄清说,在这桩潜艇交易中,没有机密情报被泄露,也没有腐败行为.
2009年,马来西亚军方又曝出“引擎失窃”丑闻：两架F5E战斗机的引擎被偷,事后发现总价值超过3000万美元的引擎被以1400万美元的低价卖给一家拉美地区的公司.最后,仅有一位低级士官和一名商人遭到起诉.此前在马来西亚坊间流传的“由修理公司与空军高层‘内鬼’联手所为”的说法被否认.
今年3月13日,《经济学人》杂志在封面文章中发布了“裙带资本主义指数”,在23个被调查国家中,马来西亚高居第3.根据这一指数,马来西亚来自寻租领域的亿万富豪财富占国家生产总值近20%.
而在马来西亚坊间,关于纳吉布家族生活豪奢的传闻也一直沸沸扬扬.有说法称,纳吉布的妻子有一颗钻戒,价值高达2400万林吉特.也有反对派人士指出,这位总理夫人酷爱爱马仕,有30多个爱马仕铂金包,每一个都用来搭配相应色系的衣服.
贪腐丑闻之外,政府命脉部门为显赫的政治家族把控,也是马来西亚政坛被欧美媒体诟病的现象之一.
在MH370航班失联事件中频繁现身的希沙姆丁就出身于马来半岛望族,其家族是执政联盟中第一大党马来民族统一机构（简称“巫统”）的骨干力量.希沙姆丁的父亲侯赛因·奥恩曾是马来西亚第三任总理.
于是,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法国媒体向希沙姆丁提问：“有传言说你是纳吉布的表亲,你能确认这一说法吗?你是受到保护的吗?”希沙姆丁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在询问了记者来自哪个媒体之后,他回答说,“我能确认纳吉布是我的表兄弟,但我不明白我为何要受到保护.”
纳吉布家族也在马来西亚赫赫有名.他的父亲是马来西亚第二任总理阿卜杜拉·拉扎克.执掌马来西亚22年的前总理马哈蒂尔、纳吉布的前任巴达维均由其一手提携.
若是梳理纳吉布和希沙姆丁的从政履历,会发现两人均担任过巫统青年团团长、国防部长和教育部 长.
巫统青年团团长一直被视作该党少壮精英通往权力核心的必经之路.其历任团长中出过三任总理：纳吉布及其父亲,还有马来西亚第三位总理胡先翁.2009年,前总理巴达维的女婿凯里·迦玛奴丁接任希沙姆丁,当选巫统青年团团长.
在马来西亚政治中,教育部和国防部一直被专家视作承担“确保马来人政治安全感”的两大重要部门,因此也是巫统精英出任总理前必备的资历.前总理马哈蒂尔、巴达维均在这两个职位历练过.现任教育部长由副总理幕尤丁兼任,国防部长,正是希沙姆丁.
不过,引人注目的是,凯里并未在2009年出现在内阁名单中——按照惯例,青年团团长一般都会进入内阁.据悉,凯里一直被受贿丑闻缠身,有分析认为,凯里没有入阁,显示新内阁要展示良好形象并与贪腐及金钱政治决裂的意图. “没有反对党,你们能给钱吗?”
如今,马来西亚执政联盟能否继续长期维持统治,在专家看来是个未知数.固步自封、裙带关系、一言堂等“国民阵线”的痼疾正逐渐透支选民的信任.
最近的一个突出表现是,2013年5月举行的议会选举中,反对派“人民联盟”在历史上首次获得了比执政联盟更多的普选票——人民联盟获得51.4%的选票,国民阵线获得48.6%的选票.另外,虽然依靠选举制度设计,国民阵线在议会中依旧获得了多数席位133个,但并未达到可以操控议会的三分之二多数148个,因此被舆论视为“大败”.
2011年12月成立的“只要不是巫统”（ABU）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选举过程中,他们在宣传中甚至跟选民们开玩笑称,“是只狗过来,只要这只狗脸上不贴着巫统的标志,我就给这只狗.”
其实,在2008年马来西亚国会选举中,人民联盟就已经对国民阵线形成了冲击,甚至表现更为亮眼——拿下13个州中5个州,即吉打、槟城、霹雳、吉兰丹及雪兰莪的执政权,并在国会中占据82个席位.2013年国会选举中,人民联盟虽然在议会席位上增加了7个,却失去了在吉打和霹雳两个州的执政权.
“国民阵线（在去年选举中）支持率下降了,并不代表选民真的支持反对派.”对于反对派“宣扬的胜利”,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东南亚与大洋洲所助理研究员骆永昆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认为,人民联盟尚未具备足够力量打败执政联盟,实现上台执政.
2009年,人民联盟中的华人政党行动党时任秘书长林冠英在接受马来西亚媒体采访时,曾说本党派与伊斯兰党的分歧只有5%,共识是95%.但在很多东南亚问题专家看来,这5%的分歧才是“核心分歧”.
“95%的共识,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巫统’.”骆永昆认为,人民联盟的三个组成政党“表面上合起来叫人民联盟,实际上联合不到一起”.其中,伊斯兰党推行“伊斯兰教法”的核心理念是产生分歧的根本原因.“不光执政的国民阵线一直在反对,人民联盟中的其他政党中,也有一部分反对者.”
经济实力悬殊的对比,也是人民联盟的短板.本次雪兰莪州加影地区的议员补选过程中,3月21日晚,安瓦尔夫妻与国民阵线的候选人同期举行集会,安瓦尔的支持者自己带着马扎,拿着矿泉水来到广场,许多人席地而坐；而同在不远处的华人大讲堂,国民阵线给每个来参加集会的民众都提供了丰盛的晚餐.
而在2013年国会选举拉票时,国民阵线为每个参加集会活动的选民派发500林吉特,希望他们投己方阵营候选人的票.当时,一位工作人员问领到资金的中年妇女,“你拿到这个钱要感谢谁啊?”后者回答称,要“感谢反对党”,因为“没有反对党,你们能给钱吗?”
CNN常年播放的马来西亚旅游宣传广告,主打的口号就是,“马来西亚,真正的亚洲”,在这个短片里,马来西亚和谐、宁静、充满魅力.
马航MH370失联事件,却向世界展示出了另一个马来西亚.它混乱,慌张,支支吾吾,前后矛盾,甚至显得手足无措.
不过,就连成天豪也承认,政府还是在进步的：“以前,我们办一个要等两个月,但现在,只要一个星期就能办好.”
“如果你从发布会的第一天,看到最近的一天,还是能看到,政府一直在进步.从一开始的一天三次到一天一次,从一开始的多人发言到专人发言,从一开始的提问混乱,到有序安排提问,这些都是进步.”执政联盟第二大党马来西亚华人公会（简称“马华公会”）志工团执行秘书长颜伟祥认为,可能在一些国家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马来西亚在这方面的确缺乏实际经验.”（本刊编辑陈春利、实习生周奕肖亦有贡献）
链接
拿督斯里（Dato’s Sri）,
由国家元首授予的头衔,给极少数对州或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不可世袭.其级别仅次于专供已经“退休”的历任总理的敦（Tun）.在任的马来西亚总理的头衔一般都为“拿督斯里”.
拿督斯里（Datuk Seri）
由州长授予的最高头衔,且只有马六甲、槟城、沙巴和沙捞越的州长才有授衔资格,同样只给极少数对州或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内阁部长一般都拥有此级别头 衔.
在马来西亚,拥有头衔的人从政客到商人,从羽毛球选手李宗伟到演员杨紫琼,几乎所有重要人物都会获得一个“用于展示VIP般声望”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