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与写(二题)

更新时间:2024-04-0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32118 浏览:153898

毛边党

旧时的文化人都比较清高,讲求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且不愿介入“党争”,所谓“君子不党“是也.即使要搞个圈子,也就是“臭味相投”结个社团而已,譬如“竹林七贤”、“扬州八怪”之类.拿鲁迅先生来说,他不属于任何一个政治势力、不加入任何一个党派,尽管他与中国在思想上有一致的地方.这是独立的思想与人格决定的.但是,鲁迅还是一个“党”的始作俑者,这个党叫“毛边党”.

毛边党的称谓与毛边书有关.所谓毛边书是指装订后不经裁剪的书,阅读时需逐页裁开.因裁切后书边呈不规整状,摸起来毛茸茸的,故曰毛边.我曾想当然地认为毛边书是天然的国粹,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故乡嘛.而中国古代文人又很多习性,譬如读书前的漱口净手(最好还有),譬如吟诗要曲水流觞,相似游戏的击鼓传花.读书自然也要别出“新裁”.其实不然,毛边书最早源于欧洲国家,是那些喝咖啡,留大胡子,握鹅毛笔的贵族“老外”的雅好,手持小刀,小资地边裁边读,很对优悠富裕的有闲阶层的口味.毛边书大都是非卖品,送朋友的,既是交流,也是互动,藉此可检查朋友是不是真的裁开看过.一本书看的人多了或时间长了,书边会变脏发黑.又可以用切纸刀把毛边切去,又是一本干净整洁的书了.外国佬真是精明到家了.

上个世纪初,毛边书来到中国, 深得鲁迅的青睐,自诩“毛边党”.“党羽”有周作人、郭沫若、郁达夫、林语堂等.鲁迅还就毛边书同一个图书管理员打过笔墨官司,因为管理员要把毛边书一页页切开才能借阅,增加了人家的工作量.鲁迅喜欢毛边书还有一个原因是毛边书天阔地方,适宜批注.他形象地比喻:“光边书像没有头发的人――和尚或尼姑”.今天也有不少老文人新文人钟情毛边,成为“毛边一族”,是怀旧,是风雅,也是时尚.

今天看来,毛边党倡导的的是另一种“人文关怀”和阅读理念.在裁切下一页时,读者可以慢慢品味上页,给一个咀嚼的空隙,对后文也给一个想象空间,形成一个阅读与思考的链条,同时也让读者平心静气,读出节奏来.毛边书除增加阅读的趣味外,就是凸显一个“慢”字,细嚼慢咽,从容不迫.现在有人提倡“慢生活”,毛边党提倡的是“慢阅读”,是对颠覆传统阅读的快餐阅读的“反颠覆”.

写到这里我突发奇想,是否也去出一本毛边书,送给真正喜欢读书的朋友.麻烦的是同时还得附送一把小刀,又担心人家变了小刀用途拿去削水果.再说,现在阅读渠道多,纸质读物优势不再,把人家弄烦了,就去读电子书了你又其奈何哉.罢罢罢,还是不故弄风雅为好.

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接触过毛边书,是在下派到农村那年,恰遇干旱没有收成,吃饭成了大问题.一个曾经教过书的老先生找到我,拿出一本书,想同我换几斤粮票.书名叫《鲁迅杂感选集》,上个世纪30年代版,很薄,纸张发黄并有脆裂.书的天头和翻口都没有切开,看不到内容,连书边都未切开,定然是一次品.见我不中意,老先生说:“这是毛边书,很珍贵的,不是一家人要吃饭,我才舍不得呢.”我掏出五斤粮票给他,说这本书就不要了,有其他书找几本来即可.老先生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接过粮票走了.次日,老先生送来了几本书,有《普希金诗选》、《金陵春梦》等.这些书当年不容易看到,我以为值得,还拱手致谢.临别时,老先生又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这是我自认为很丢份也很后悔的羞于提及的事,尤其是在若干年后知道什么叫“毛边书”和毛边书的价值之后,在热兴起,全民鉴宝、寻宝、献宝的今天.我想,设若那本毛边书还在,设若保存完好甚至于没有裁边(这种可能性很小)或可会成为一宝贝吧,价值或不可估量吧.再来回味老先生那让我铭心刻骨的眼光,其中内容终于读懂了,就是迷惑、轻蔑、嘲讽,还有就是占了便宜还讨个乖的自得――啥子下派的知识分子?分明是白痴一个,没文化!那本当年与我失之交臂的毛边书今安在哉?老先生已作古,如果他的儿孙把它当废书卖了被化为纸浆,就真的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了.设若那毛边书还在我手中,或许就可以申入“毛边党”吧,至少有一个“进见礼”


同书橱里的一排排被机器裁切得方方正正、中规中矩的书籍比起来,毛边书是书籍大家庭中的“原生态”,朴实本真,不修边幅,但个性鲜明,特立独行,一反常规.推论开去,可以藉此诠释出一种人生态度,权且叫做“毛边人生”吧.但是,生活中那些有棱有角的毛边人物,最终大都被世俗切去了“毛边”,被整齐划一了.这不能不说是个性的丧失和人性的悲哀.

眼下,我还得继续耐着性子把那本不伦不类的“毛边书”读完,哪怕把自己也读得不伦不类.

涂鸦

当学生时,如果书写不工整,老师的批语大都是“鬼画桃符”,有那文绉绉的老师则说是“涂鸦之作”.一些文化人写文章或弄国画、书法什么的,也总爱说是“信笔涂鸦”,这是自谦之词,其本意是不规范、无章法,随心所欲地弄文字,玩水墨.

一直以为“涂鸦”是外来语.近日读古诗,意外读到唐代那位嗜茶如命,诗以茶名的“茶仙”卢仝调侃小儿子的两句诗:“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如老鸦”,才知道了“涂鸦”的出处,原来还是一“国粹”.之所以误作“舶来品”,是因为“涂鸦”在西方国家早已蔚然成风.有的城市专门规划出涂鸦区,立起涂鸦墙,供人们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尽情挥洒色彩和才情.最初,涂鸦只是个人的宣泄方式,或表达对社会、事件、人物的愤怒与不满,或挥发多余的荷尔蒙,坦露青春期的冲动和狂躁,也有一些人仅仅是表现欲太甚,以此吸人眼球获得虚荣心的满足.随着社会的进步、开放、多元,“涂鸦”逐渐演变成为一门时尚艺术.

就涂鸦而言,中国人肯定是开山鼻祖,我们的远古先民在岩石和洞穴留下的岩画就是例证.正是因为有了带有涂鸦性质的岩画,才有了后来敦煌等地的壁画、云冈等地的石刻.告别原始社会,有了纸张、文字和艺术,国人反而不敢随意写写画画了.为何?人进化了,思想也复杂了,有了框框和禁忌.拿儿童来说,最早的艺术实践或许就是涂鸦――在厕所和一些隐蔽的地方,用石块和粉笔画出拙劣的表意不清或有意味的图案,以表现懵懵懂懂的潜意识.这样做一旦被人发现,轻者说你道德败坏,重者“上纲上线”,分析出反动思想.“”中,反动标语事件时有发生,查来查去,多是无知的顽童所为.所以,那时大人教育小孩不仅要把口管好,更要把手管紧.历史殷鉴尚在,“文字狱”不说,光是题壁诗(也是一种涂鸦吧)就让许多人罹祸.最典型的是醉酒后在浔阳楼题“反诗”的宋江.这或许正是涂鸦长期以来不被中国人接受的原因.当然,曾几何时也曾出现过名噪一时的大字报墙、墙、赛诗墙,现在看来似乎也可视为涂鸦,但展示的多是愚昧、狂热、幼稚,在哪一个方面都乏善可陈.

改革开放解放了思想,桎梏打开了,类似涂鸦的行为被宽容和默许.就有那年轻的时尚达人,拿着一个喷油漆的喷头,喷出光怪陆离、抽象难懂的画面,然后退到一边孤芳自赏.前些年在川北农村,农民修了新房子,都要在新墙上用石灰水画出一条大肥猪,在猪儿硕大的肚子上写上“2000斤”、“3000斤”,传达出的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愿景.近年一些比较有档次的“农家乐”,为招揽生意,专门开辟一面“绘画墙”,让客人在上面随心所欲地表达情绪.城里的一些超市和卖场,也有了涂鸦区和涂鸦墙,笼络那些等待父母购物的孩子们.近来,多维地画涂鸦在一些大城市也开始兴起,深得市民拥趸.由此看来,涂鸦在中国也逐渐有了生存的空间和环境.

当下,最大的涂鸦区是网络,最大的涂鸦墙是贴吧,最大的涂鸦群体是网民.博客与电子邮件公平地为每个人提供快速的创作和发表通道,高雅与低俗共处,精品与“垃圾”并存,真的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这就很有必要借鉴和发挥涂鸦墙覆盖、清除的功能,净化互联网这张硕大无朋的“画布”,使之成为催生高雅艺术、民间艺术的产床,而不是藏污纳垢的“角落”;成为张扬健康文明个性的载体,而不是污染精神和“环境”的平台.

涂鸦,是即兴和率性的民间行为,文字和绘画是基本的方式,其作品大都是“山寨绘画”和民间语文,学术界已将其纳入通俗文化范畴,是很值得研究并不断“扬弃”的,如果超出法律允许的范围一味地胡涂乱抹,只能是鸦阵乱象,鸦群鼓噪,不仅难“登庙堂之高”,连“处江湖之远”也是不可能的了.

责任编辑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