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一面历经岁月沧桑已然褪色的锦旗,悬挂在丹东市抗美援朝纪念馆内.这是一面具有近60年历史、深深镶嵌在我心里的胜利之旗,是我这个抗美援朝老战士一生的荣誉.这面用中华英雄儿女血肉之躯铸就的“白云山团”赠锦,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447团的英烈和战友们,以大无畏国际主义、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谱写的不朽诗篇.60年来,她静静地悬挂在那里,默默地向后来者诉说着那段“三上白云山”的故事.
一上白云山,进攻转防御,夜袭美军夺回白云寺阵地
1951年1月4日,志愿军攻进南朝鲜首都汉城(现首尔),一时间美国朝野一片混乱,是撤是打争吵激烈.侵朝美军司令麦克阿瑟为挽回败局,纠集包括空军、炮兵、装甲兵在内的5个军、16个师、3个旅,总兵力达23万人,以夺回汉城,将志愿军压回“三八线”以北为军事目标,展开所谓“霹雳行动”,由南向北实施大规模反攻.1月5日,志愿军50军继续南进,我们149师是先头部队,我们447团是师的前卫团,我们1营是团的前卫营,我们2连担任营的前卫连.时任2连政治指导员近一年的我,当时只有18岁.
晚21时许,我连顺利通过汉江大桥,沿汉城公路一直向南挺进,天快亮时才宿营.1月6日,我连冲进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城水原,成为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打得最远的部队之一.由于美军刚刚南逃,这里一片狼籍,我连顺势进行搜查.没多久,三排长郭忠喜到连部报告,说没发现残敌和武器,但在一个小仓库里发现了十来个木箱.战士撬开仔细一看,里面装着一桶桶白白细细,象白面一样的粉状物,桶上标有USA字样.我过去看了看,用舌尖尝了尝,感觉甜甜的、香香的,口感特别好.我知道,我们这些吃惯了“雪水拌炒面”的,遇上了好东西:“这是美国奶粉,即能解饿充饥,又具有营养价值.听说一斤奶粉的营养,能顶得上十斤苞米面.来吧,分给各排,把米袋子全装上奶粉.”我安排完后又交待留几桶交给营里处理.就这样,全连同志生平第一次喝到了好喝又有营养的东西.接着,我告诉通信员,把缴获来的美国绿军毯分发下去,横着撕成一尺多宽一条,做成围脖围在脖子上保暖,也可缝成袜子,穿在脚上不磨脚又吸汗.驻下不久,营长马玉春来我连下达了转入战略防御,由前卫连改为后卫连,严防敌人背后袭击、保障全团安全的命令.于是,我连跟随营主力到了地势较高的白云山以北的上山云里,担任团部的机动作战连,执行进攻、反击或其他样式机动作战.同时,兄弟连队也分别在中云山里和下云山里构筑防御工事,成为全团在水原以北的白云山、光教山地域组织防御体系的重要部位.
50军在战略防御作战中首当其冲.美军用在白云山地区的兵力,平均每天不少于3个师、大约五六万人,以飞机、大炮、坦克协同步兵开进,每个士兵都配有自动械.而坚守防御阵地的我447团仅有轻武器,人数不及敌人的二十分之一,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战情岌岌可危,战斗极为惨烈.1月31日晚,7连接到紧急增援并坚守白云寺的命令.当时该连指导员宋时运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他带领战士一口气翻越了5座山头,曾晕倒在第5座山头上.后连队被围,他也负伤.打到最艰难时,全连只剩下两三个人了.他一边命令战士撤退,一边捡起一挺轻机摆在阵地前沿.战士坚决不同意把指导员一个人留下,自己撤退.但他坚决地说:“你们快去给营里送信,别管我了.再不走,大家就都得被困死了.”战士含泪突围,跑到营里报告.宋指导员一个人打完最后一颗,身负重伤,壮烈牺牲,年仅21岁.《人民日报》在报道他的事迹时称:“优秀的连队政治工作者永垂不朽！”听到噩耗,我连悲伤哭泣的工夫都没有,因为我们连一定要在当天夜里突袭美军,夺回失去的白云寺阵地.
反攻白云寺时,我心中暗想:“老宋,艾维仁来了！请你放心,请帮助我,看着我.不拿下白云寺,我跟你一起去见马克思.”副连长乔武奇带领一个排,我和连长直接指挥另两个排,会同7连的几名同志对白云寺形成了合围.突然猛烈的袭击令敌人惊慌失措,抬着死伤者连滚带爬地跑了,我们夺回了阵地.其实,美军只有一个加强排,因为夜战,怕被全歼,才仓皇逃窜.战斗结束后,我连将缴获的武器、装备物资留给7连同志,天亮前将夺回的白云寺阵地交还给3营防守,胜利完成任务.
二上白云山,连长救性命,速战速决拿下核心阵地光教山
2月1日下午4时左右,我和连长蒋开泰奉命到团指挥所接受任务.团长张振山、政委卢昭、副政委吕品等首长明确指示我连,一是认清光教山阵地是非常重要的核心阵地,是白云山主阵地的主要屏障,它比白云山只低二三公尺,能否夺回它,关系到防御全局稳定的严重性,二是因战斗减员,二三营伤亡大无力反击,团部也没有力量加强,只能靠我连现有兵员、、火器的实力,一举夺回光教山阵地,三是做好充分准备,天黑出发打响,天亮前取胜.我俩向团党委、团首长表示:一定不怕困难,不怕牺牲,坚决夺回阵地,请首长们放心！临走时,根据团指挥所勤杂人员都充实到了一线连队参战的状况,为保证团指、首长的安全,我们留下了一个班担负警卫任务.
晚上,连队连续行军七八小时赶往指定作战地点.途中,天黑似漆,山路崎岖.突然,敌人一排拦阻射击的炮弹呼啸飞来,蒋连长回过身来用他的云南话大喊:“指导员快卧倒！”同时推了我一把,我俩顺势卧倒.炮弹瞬间在距我们七八米处爆炸了,声音震耳欲聋,我俩被崩了一身泥土和石块.蒋连长小声地对我说:“指导员,我可能负伤了.”我一惊,马上叫通信员往后传口令:“全连停止前进,叫卫生员田金快上来！”为了不暴露目标,我用两件雨衣遮挡,用手电照亮,只见一块炮弹皮打穿了蒋连长的棉大衣和棉袄,把肚皮都打紫了,庆幸的是,弹片没打进体内.我心里明白,蒋连长为了推我一把,自己险些“壮烈”.蒋连长救了我一命,这种战友深情令我终生难忘！
夜里10点左右,全连爬上了白云山主峰,以战斗队形向光教山推进.根据地形地物,我和连长决定,采取孤形攻击战术,突然向敌发起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夺回了光教山阵地.按团、营首长指示,我连清理战场后,将阵地仍交2营守卫,天亮时分返回到上云山里.
三上白云山,设伏阻增援,近战强攻主阵地左右翼
美军第25师在飞机大炮的支援下,连续向白云山地域狂轰滥炸,轮番攻击.447团伤亡很大,仗打得十分艰苦,白云山主阵地的左、右两翼高地先后被美军占领,全团防御体系受到很大威胁,处于被动局面.这天太阳刚刚偏西,我连奉命再上白云山,执行夺回两翼高地的任务.
接近白云山时,等候接应的2营教导员杨明向我和蒋连长简要介绍了敌情和作战目标.我俩听后意识到,此次任务只能兵分三路分头完成.于是,副连长乔武奇带领2排到东远里至白云山之间通道设伏阻击增援和逃跑之敌,蒋连长带领1排,攻占白云山主阵地左翼高地,我带领3排、炮班和连部炊事班攻打白云山主阵地右翼高地.正当大家从隐蔽处和猫耳洞走出集合出发时,我猛然看见一名战士往回跑,一头钻进了防空洞.战斗即将打响,谁敢往回跑！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那是班副赵品农！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临阵脱逃！怒气冲冲地把匣子的推上膛,大声喊道:“赵品农,你不回来,我崩了你！”不一会儿,只见赵品农手里拿着几个饭团子跑了出来,一看到我的口对着他,着实吓了一跳,马上急速反应:“别开！指导员,我想拿几个饭团给战士们吃！”我松了一口气,说:“下回你可得注意.你为什么不报告要是我为了维护战场纪律开了,你说你有多冤！”赵品农也觉得委屈,说:“指导员,你的脾气也太大了,我这不也是为战士们好么！”
随后,我带领三排战斗小分队隐蔽接敌,指挥7班、9班分别从左右两侧迂回,8班作为预备队,炮班和机班为火力支援组,迅速占领一个小高地作为冲击阵地.这时,敌人发觉不对,立刻联络火炮、飞机袭击我连.美军飞机“F86”外号叫“黑寡妇”,飞得很低很低,疯狂俯冲不停地扫射投弹,同时敌人炮兵火力也很猛烈,但弹着点却很分散.借着傍晚的余晖,我隔着个山沟仔细观察了敌军的排兵布阵、火力配量情况,断定敌人大约有一个排兵力,依仗飞机、大炮的火力优势负隅抵抗.我连在抵近强攻过程中,炮班的两门六零炮发挥了很大威力,猛轰死角,攻击反斜面敌人,战果不小.然而,虽然美军的机不响了,但右翼阵地还未攻下.我十分焦急,双眉拧劲,牙关紧咬,大声命令机射手:“把机给我！”机写作教程知道我法好,赶紧将机端给我,机班长给我当手.我调整好姿势,“突、突、突等”一阵速射,只见有两三个敌人滚下山去了.在集中两挺机和两门六零炮急促的火力支援下,全排一鼓作气,冲上敌阵.残敌见势不妙,纷纷逃下山去.我连又夺回了白云山主阵地的右翼阵地.
当我正准备向营部汇报作战情况时,营部通信员前来向我报告:“营首长知道你们夺回了阵地,是侦察排观察到的,现在请指导员立即到营部开会.另外,营首长也派人通知了你们连长.”于是,我和蒋连长先后到达营指挥所.营长孙德功听取汇报后,讲明了目前战况的严重性,表达了全营官兵死守白云山,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同时下达了师指让我们连撤回的命令.教导员杨明十分理解我们连执意请战坚守白云山的心情,说:“我们提出过这个请求,有你们二连,咱们的力量更大,更有把握守住白云山.但张振山团长说,这是师指的命令,是金振钟师长决定的.你们二连此次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对主阵地的稳固起到了关键作用.感谢你们了.”我们辞别营首长之后,分头赶回各排组织撤出阵地.我带领三排战斗小分队迅速向指定会合地点运动,此时敌人还不时封锁要道.战士们风趣地说:“真够意思.都大半夜了,还放炮欢送咱们哪！”翌日清晨,全连返回上山云里.在坚守白云山防御阵地的11个昼夜,我连3上白云山,勇夺4处阵地,很好地完成了团、营首长赋予的作战任务.
1951年1月25日至2月5日,我们447团在硝烟烈火中用鲜血和生命筑起了一道坚固防线,经历了以白云山为主要防御阵地的反复争夺,完成了志司、军指、师指的作战意图,取得了毙敌1400余人,缴获大量敌军武器的显赫战果,被50军司令部、政治部授予《白云山团》的光荣称号.后来,著名作家刘白羽、著名音乐家郑律成(《解放军进行曲》、朝鲜人民军军歌的曲作者)作词谱曲,创作了一首歌,歌名就叫《歌唱白云山》.
高高的白云山,矗立在朝鲜汉江南.
麦克阿瑟要从这儿进犯,
我们的英雄叫他停止在山前.
炮弹炸翻了土地,我们说不准你侵犯！
大火烧红了山岩,我们说不准你近前！
英雄昂立在山巅,英雄的鲜血光辉灿烂.
中朝弟兄齐歌唱,世界人民记心间.
汉江的流水滔滔,永远流呀流不尽.
万恶的美帝国主义胆战又心寒.
白云山,白云山,高高的白云山,
让我们高唱着你的英名冲向前！
歌中抒发了志愿军战士心中的豪情壮志,至今我还能唱下来.
42年后的1992年9月,我以中将军衔的沈阳军区副政治委员身份,荣幸地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访朝军事代表团团员,再一次踏上当年战斗过的那片土地,受到朝鲜领导人金日成同志及其他人民军将领的接见.我深感中朝人民世代友谊的珍贵,深为我是“白云山团”一名战斗员而自豪.□
作者简介:艾维仁,汉族,辽宁海城人,1932年生,1948年3月参军.曾任解放军50军445团政委、成都军区政治部宣传副部长、第13集团军政治委员、成都军区副政委、沈阳军区副政委兼纪委书记,十三大代表、十四届中纪委委员、九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