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四月二十日,农历三月初七,谷雨”.随手打开电子日历,看到这一行.今天谷雨,并无雨,路面干干爽爽,比前一天还好走.是谷雨么?在沃尔玛候车站,再打开电子日历确证,却看到“彭祖百忌”两句话：庚不经络织机虚张,子不问卜自惹祸殃.彭祖长寿,是因为积善温厚,二十四个时辰都有所顾忌.可如今,谁还织布呢?织布不论,问卜却不少.过年后,同事在办公室门后摆了一盆君子兰,另一同事带点酸意解说,君子把一切晦气拦在门外等此为风水师招数,冀望新的一年吉人旺相.
胡思乱想间,132车到了.
晚上八点,这个时辰的公车,应该不挤.施施然上车,发现判断失误,所有座位全坐满了,过道上还站着几个.把两元钱塞进铁箱子,转身刚迈步,“咣——啷!”车子急剧发动,猛然前窜,控制不住踉跄几步,像探戈的碎步,直往前奔,狼狈不堪.甫一站定,“呜!”一个暴响,车头突往右一甩,整车人全部冲向左边,来不及调整姿势,又一个摇摆,全部人整齐地扳回右边.唉,这开的什么车呀?是开赛车么?我低声嘀咕.旁边的小孩可能听到,嘻嘻两声.他紧抓着年轻女人的肩膀,硕大的书包像背景板,把后背全遮住,嘴里还嚼着什么,望着我笑.女人一脸木然,略带疲惫,左肩膀挎着包包,右手挽着大塑料袋,隐约看到青菜、西红柿、熟肉,还有面包.天都黑了,还没回家吃饭?想起女儿读小学时,也是这般情景,下班后啥也顾不上,匆匆忙忙往学校赶,有时因工作耽搁晚下班,心里便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这种心情哪会有好脸色?对年轻女人心有戚戚,目光再转向她,发现女人衣领被包包背带子勒住,露出内衣的深红色带子.略一犹豫,想伸手帮她拉拉,又觉冒昧,夜色斑斓,不会有人注意的.我想,只要不看,它或许就不存在.
132车往季华路方向走,到了星奖新区,这里是住宅区.几年前还是郊野,城市不甘寂寞,手伸得越来越长,不断将翠绿的菜畦、淌水的小溪变成高楼大厦.据说房价已涨到平米两万,建多少卖多少.这究竟钱多了,还是房子少了?
一幢幢高耸的大楼,闪出一簇簇光亮,每盏灯光下,都有一个小家.总喜欢这样仰望夜空中的灯光,有向往,有安慰.那年冬天出差西北,披风御沙,孤身寒旅,回到佛山已是晚上,车子从高速公路上驶近市区,远望一城灯火,眼鼻酸涩,潸然泪下.这并非多愁善感,俄罗斯歌曲《灯光》,描述姑娘把年轻战士送上战场,战士在硝烟炮火中,想念亲爱的灯光.“亲爱的灯光”,这种深情和爱昵,才是至真至纯的人性,战争的残酷,怎能屏蔽铁骨柔情的抒写?
光顾着自己抒情,没留意上来几个小青年,一概央视捧出的魔术青年刘谦发式,半刷子头发遮住半边脸,在车头站了一会,就走到中间,我靠近后门,扶着把杆,看到他们分散站在周围,有点警惕,把听歌的一边耳机取下.
今年才开始搭乘公共汽车下班.初乘公车时,最基本的“前门上车后门下车”都不懂.父亲数次打来劝说写车,劝说无效后悄悄问“是不是手头不阔绰”,欲资助一把,让人又无奈又好笑.父亲总是这样,不管你多大,还想管你吃喝；熟人朋友也一个个警告“小心”,春节那段时间,确实有几个同事在大厦前遭遇抢劫.所以,对“小心”之类的反应,首先换下常用的大皮包,用购物袋充当手袋,塞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就像阿婆去菜市场,算消除了目标隐患；每次上车后左顾右盼,对每个走近身边的人,都视为嫌疑,神经高度紧张.即便春节那段寒冷日子,下车后都一脖子冷汗.如此这般一段时间后,懂得前门上后门下,懂得先攥两块钱在手里,免得上车后翻包倒腾,也学会站稳脚跟的“技术”,不至于东倒西歪丢人现眼全无仪态.神经稍稍安妥后,便觉得购物袋很不顺眼,又换回一个款式过时的小包包.
这几个小青年彼此应该认识,但都不说话,随着车子摇动,偶尔互望一眼.我把身侧的手袋移到胸前,又摸摸裤袋里的手机,似乎没什么可乘之机,才放心地望向窗外.亚洲艺术公园站到了,不远处的公园彩光流溢,在夜色中显得神秘而美丽.这是佛山第一个主题公园,据说公园的艺术区有二十六座石雕作品,象征亚洲二十六个国家文化.没看过这些石雕,一座雕刻如何代表一个国家的艺术?有点好奇.但是,某个地域的文化艺术,总有通道抵达,也许曲折,也许幽秘,就把这些石雕,当成曲径通幽的路标吧.这片新崛起的住宅区旁,亚州艺术公园更是一处高雅的公共场所,以艺术的名义,接纳四周很有安居气息的名字,帝景湾、湖景湾、绿茵鸣苑、怡翠玫瑰园等诚恳地向世人证明,我们的文化可以是随意的、悠闲的、思想的,也是无处不在的.
小青年都下车了,啥事都没有发生.心中笑自己草木皆兵.
132车在城市的东边转了一圈,又驶入市区最热闹的季华路商业区,在东建世纪广场站停下,上下车的人都很多,总算有位子坐下.上来的多是年轻人,中学生、小白领、逛夜街的恋人,把原先有点空的车厢挤得满满.坐下后,又把耳机挂上,专心听歌,是陈瑞的《白狐》,旋律舒缓,略带忧伤,陈瑞磁性的声音,掺杂一点沧桑,回味无穷.第一次听,也是坐公车,望着车窗外明灭的街景,心里慢慢浮起苍凉.想象一只爱了千年的狐,隔了千年,等了千年,再来续缘,“能不能让我为爱哭一哭,我还是千百年前爱您的白狐”,何等痴情,“多少春去春来,朝朝暮暮,生生世世都是你的狐”,如怨如慕.这样古典而温馨的爱情,让人又爱又怕.如今,哪里还能邂逅呢?只怕更多在故事里仰望,在想象中温习,聊以抚慰.
斜对面座位有两个人,小伙子搂着女孩的肩,另一只手不停摸她的脸,又出其不意亲一下,动作多多,全当我们透明.女孩有点害羞,在他怀里左躲右挡,欲拒还迎.两人的浓情蜜意,并没有感染其他人,免费表演,全无看客喝彩.上了这趟夜行公车,人人好像各怀心事,近在咫尺,面无表情,对一切熟视无睹.空间的距离近了,彼此的思想却越来越陌生,遥远.
季华路横贯城市东西,像一条粗大的动脉,维系城市的脉动,马路上奔跑的车子,流成一条彩色的河.然而此时,动脉堵塞,四车道的季华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停驶的车,像一只只孤独的盒子,在这个盒子里,你束手无策,插翼难飞,只好把心情和目光转向喧哗的窗外.车子外面的世界一片喧哗,七彩霓虹幻变莫测,人们急剧聚拢,又匆忙离去,一拨拨,一群群.倘从天上望,便如蚂蚁一般,难怪现有“蚁族”一说.“再见,佛山!” 这条大标语横在商铺门口,把门面遮住一半,旁边另有一条,歪歪曲曲写着“明天不再来”,貌似悲伤.然而,拥挤的人,嘈杂的音乐,以及恍如白昼的灯光,使这种悲伤显得很可疑,也可笑.也许,根本就是商家招徕顾客的把戏,没有悲情,只有的讨价还价,得到的满意和失去的懊丧.
上来一个老太太,从车头慢慢走向车厢中间,每一步都紧紧抓住把手,站稳了才迈步,很有经验的样子.我站起,伸手扶她,说“您坐”,她居然推搪,坚持两三秒钟后才坐下.重新站到后门旁边,累了,觉得手袋有点重,想起包里两本书,其中一本在老冯的书店写的.这个大胡子老冯经营先行书店十几年,从光顾他的店,到认识他,曲曲折折也十几个春秋.“有的地方适合畅怀未来,有的,却发人幽思,先行就是这样一个用来怀旧的地方.在书店门口听到的悠扬老歌,二门内定期摆放的旧书——跟广州、长沙、上海、西安等历史悠久的城市相比,佛山的悠久历史却把旧书摈弃在外,或许我孤陋寡闻,至今只听说仿古街有家小书摊专卖旧书.先行的旧书并不多,也足够我每次徘徊良久.如脱胎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版本的《木刻连环图画故事》、董桥《语文小品录》就从这淘到,甚至写了一整套的《名画经典》,对于我们这些外行来说,其精美早已超出想象.”因为先行书店搬迁,写下了这段文字.当年先行搬到季华路这边,老冯说,这里读书的气氛不及老店那边,每个月都亏本.勉强坚持一年后,又迁回老城区,安营在卫国路大明星电影院楼下.楼上声色光影,楼下白纸黑字,奇妙地走在一起.
书店经营举步维艰,老冯多次说算了,关了它.可一年年过去,先行还在.一个繁华的城市,应该还有一些书店作为补白,每次经过先行门口,都有一丝欣喜,因为它还在.繁华是放纵的,招摇的,也是脆弱的,短暂的,它会凋枯,会老去.而书香是内敛的,静谧,有温婉之妙,有永恒之美,它的存在,构成城市的美学基调,与书为伴的城市,才有可能优雅而美丽.于是,又想起谷雨诗会,在江西诗人程维《他风景》里看到介绍,是江西省传统的文学活动.在春天的微雨中,在山涧旁,在草地上,在绿树下,唱一首歌,吟两句诗,该多么令人神往.据说,佛山还是诗歌的城市,此刻,在哪些角落里,进行着诗的盛宴呢?
财政大厦到了,下车还没站稳,背后的132抛下几声呜咽,踉跄而去.绕过站牌,看见几辆花车,好奇心陡起：谷雨,又是谁的黄道吉日?突想起彭祖说“子不问卜自惹祸殃”,忙敛眉收心,望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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