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堂第十三代传人乐崇熙:中医不会垮

更新时间:2024-01-18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6310 浏览:20526

“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这是同仁堂的圣典,也是中医延绵不绝的奥秘所在.

走进同仁堂第十三代传人乐崇熙老先生的家,那间本不宽敞的书房被明清的硬木家具挤满.书房的一面墙上挂着幅字,上面醒目地题着“栝楼堂”.乐崇熙说,他研究了几十年的植物栝楼,晚年终于有朋友给他题了这幅字,他很满意.随后他又指了指身后的家具,说:“这些都是我父亲留下的.”他向记者解释什么是“栝楼”,还顺手从书桌上拿了一只葫芦,比划了一下,说:“跟这个差不多.”乐崇熙和蔼的笑着,虽然不时地说自己谈得有些累了,但是还是不厌其烦地讲述他的家族、同仁堂、中医和中药的故事.

从家族责任到社会责任

老牌子意味着厚重的历史,也意味着延续这种历史的更大的责任.据说雍正年间皇室争位相轧,祸及同仁堂,它被诬指徒弟进贡了错误的药物而几乎遭受满门抄斩.从此以后,同仁堂不再招收徒弟,整个家族的产业就在族内流动传承.

乐崇熙老人从小就生活在同仁堂的大院里,对中医中药的耳濡目染使他很早就明白同仁堂的兴衰对家族和个人的巨大影响.乐崇熙青少年的那个时代,晚清终结已经宣告了传统文化在许多方面的“破产”,中医中药在此起彼伏的讨伐声中难以为继,同仁堂也在时代的风潮中衰落下来.那个时候,“我就是要学习中医药来振兴同仁堂”.

“我曾在同仁堂的大院里亲眼见到制兔脑丸的场面.几只活兔,每个系一条绳子,再让兔子奔跑,人也跟着跑,二十分钟后杀兔取头,说这样可使兔子头部充血,兔脑配药才会增强药力.而制全鹿丸,则要写回几只活鹿,请回教中的阿訇即时宰杀,放血后立刻向鹿的皮下吹气,这样方便拨皮,然后立即剥皮入药.”这说明了中药的制药方法,同时也确实暴露了中医药残忍和落后的一面.时至今日,乐崇熙对他称为七大爷乐达仁所说的一句话仍然记忆犹新.其时,乐达仁刚刚从西欧游学归来,他在欧洲亲眼目睹了现代医学的迅猛发展,回国后又见到传统中医的徘徊不前,对中医药的产生了深刻的忧患意识.乐崇熙说:“七大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倘不改革,中药顶多存在二十年!’”乐崇熙刻意地强调了二十年这个数字,他意在说明,如今那个二十年的期限早已过去,中医依然存在,“中医是有生命力的”.

家族的影响使乐崇熙初二就立志学医,1956年考入北京大学医学部,专门从事中药学的学习和研究.毕业后,又分配到中国中医研究院,从事中药的收集、整理和研究.在建国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乐崇熙自感“人微言轻”,就只专注于中药学的研究,先后数次到全国各地采药.“这对我来说是幸运的”,乐崇熙积累了大量的药物学的第一手资料,在井冈山,他和同伴发现了一种栝楼的新品种,后来命名为“井冈山栝楼”.在云南下放期间,他帮助当地的卫生部门编写了一部厚厚的中草药图录,上面记录了云南各种草药的图例、药物品性等说明.1977年,乐崇熙参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第一部的编写,负责民族医药部分,“这是中国人第一次自己编写药典.1953年和1963年中国曾经自己编定过药典,但是那都是依据英国的药典编定的”.乐崇熙说自己对这部《药典》有功有过:功在于他将蒙、藏、维、朝、哈五个少数民族的民族医药经过系统整理,首次编进了《药典》;而过则在于因为感到“人微言轻”,惧怕多言招祸,他没有将更系统的建议提出来,对少数民族的医药重视仍不充分,“蒙药只列入了几项,还很不够”.


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中医与西医

“我现在主要依靠西医,同时也会用一些中医药.”今年75岁的乐崇熙同其他老年人一样受到各种老年病症的侵袭.几年前,乐崇熙身患中风半身不遂,只能简单地吐出一两个字.他的女儿在药品展销会上花高价写了两颗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给父亲服用,现在,乐崇熙能比较流畅地讲述往事,用他自己的话说,除了右腿有点瘸,行走没大碍,这还多亏了同仁堂自己的真品安宫牛黄丸.

“比如这牛黄吧,只有真品最见效,虽然它的太高.后来研制出来的人工牛黄,临床效果远远不及真品牛黄,”乐崇熙如是说.因此,中医药讲求的是入药的药材必须来自天然,必须是真品,这一点很重要,“所以有时中药很昂贵,因为有些药材需要到深山中采,很不好得到”.曾经有过数次到全国各地采药经历的乐崇熙对各种药物的品性和功用了如指掌.“金属也可以入药的.比如金子,把这么大的金块儿轧成金箔,能够把一间屋子的地板都覆盖了,”他用手指比划出一个不大的正方形,继续说,“取出火柴盒儿一般大小的一块儿入药,可以使病人达到‘镇静’、‘镇惊’的效果.”乐崇熙强调传统中医的五行和阴阳理论,认为那是有着丰厚的诊疗实践经验为基础的,也是行之有效的.

乐崇熙说,中医主要是经验性的.但正是因为经验性的特征,决定了中医药中有精华也有糟粕.鲁迅先生在《父亲的病》中说到一位老中医给鲁迅先生的父亲开具了一张“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一对蟋蟀、败鼓皮丸”的药引子,而且那“一对蟋蟀”还要“原配”.乐崇熙对此不以为然地说:“这些都是迷信的东西.以前很多巫婆神汉也给人看病,开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处方,那都是骗人的,是糟粕.”即使有糟粕,也不能因此便证明中医药的无效.中医要从根子上下功夫,所以一般的效果会比较缓慢,“这是中医的特点”.在乐崇熙看来,慢就是快,因为把病灶认准了,治疗它就非常的快.

“有一些中医认为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是庸医的看法.”乐崇熙解释道.中医有一个总体的观念,一个人的头痛了,很有可能不仅仅是头的问题,真正的病灶可能在身体的其他部位.“这种总体的观念是中医的一大优势.你想啊,三个手指头号脉,能够根据脉象诊断出病情,这里面有着很深刻的道理,意味无穷啊!”与中医相比,西医讲求的是对症下药,讲求的是局部.乐崇熙认为西医做得深、分工细,在生理、药理和细菌等基础方面研究得十分透彻,这也决定了西医主要看化验结果,“这一点比中医高明”.乐崇熙对中西的态度是冷静而客观的,“我赞同在一些地方实行中西医结合”.

乐崇熙老先生解释同仁堂为什么这样好,“其实药方子都是公开的,关键就是泡制的工艺.同仁堂的工序都是按部就班的,不敢马虎.从选材、配药、制作到存放,完全是根据积累的经验、药物的药性以及实际的需要来做的.所以药好也就顺理成章了.”

中医的困境

乐崇熙顺手翻开一本药目,指着一个叫做“虎骨酒”(属“风痰门”)的药名说:“再比如虎骨酒,专治老年筋骨疼痛、麻木不仁、半身不遂的.如果是真的虎骨,那疗效就非常的好,如果是检测的虎骨,那就没有什么用了.”而且,药制成后还要在密封存放两年才能出售.当年,真品的虎骨酒远销海外,如今,虎已经成为国家的野生保护动物,禁止捕杀,真品的虎骨酒也已经停药多年,没有地方能够找到了.乐崇熙道出了中医药面临的困境:中医药的很多药材很珍贵,在自然界中本来就十分稀有,现在提倡保护自然防止物种灭绝,那么中医药中的一部分就不能再使用,只能成为历史.

同时,乐崇熙对当前的中医中药教育感到深深的忧虑,“学习中医的不能有门户之见,不能看不起西医,反而应该学习西医,这样才有利于中医自身的继承和发扬”.乐崇熙感叹目前学习中医的学徒中不少缺乏文化修养,对中医药的片面理解很多.“这就像书法一样,现在的人都不用笔,改用电脑写字,毛笔字自然写不好了.中医也是这样”.

乐崇熙说自己其实并不真正懂得“中医”,他们这一代人在文化的修养方面已经赶不上父辈了.他十分谦逊地说自己从事了一生的药物学研究,只是搞清了药物的真伪,却还不能鉴别药物的优劣.“中医的阴阳五行等的基本理论学说还是唯物主义的,这不是迷信,但是现在还没有更多的人能够沉下心来了解其中深刻的内容,这是很可悲的.”

民众迫切需要更完善的医疗保障,传统的民族医药能够满足这一需求.这不仅仅是一种文化的诉求,更是一种现实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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