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人生境界与“大美育”

更新时间:2024-03-15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5079 浏览:17333

第18届世界美学大会即将在北京大学召开.这次大会由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承办.在叶朗教授的带领下,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特别重视中国美学的研究,努力让国际美学界了解中国美学的精髓.叶朗教授最近提出的“美在意象”的观点,以及建立在这个观点基础上的“大美育”思想,就是在吸取中国传统美学的精华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叶朗教授的这个观点,已经在国内外美学界引起了反响.这里是我在阅读叶朗教授著作之后得到的一些感想,我希望在世界美学大会期间,有更多的学者来讨论“美在意象”和“大美育”的构想.


“美学”作为一个学术意义上的学科,是在西方现代学术分野的思潮当中确定位置的.不过,早在美学成为一个西方学术体系当中的一个确定的学科之前,西方自古希腊的柏拉图开始,即已有了系统的、归属于哲学思想的体系之下的美学思想.一般而言,20世纪之前的西方哲学所关注的重点是在“真”、“善”、“美”,与“美”相对应的哲学分支即是美学.因此,西方传统美学的理论范围是比较明确的.20世纪初,由日本人翻译成“美学”的Aesthetics进入中国知识界的视野,以王国维为代表的有深厚的古学造诣又有着开阔眼界的学者对此投入了热情的关注,并积极地加以引介.中国美学自此开始了一个植根于中国的文化土壤,并在欧风美雨当中成长的过程.然而,中国现代美学从奠定到发展的过程呈现出了独特的面貌:始于美学领域的讨论,往往“越界”而至于文学的、历史的、日常生活的乃至社会的、政治的领域.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学术上“不成熟”的表现,而恰恰反映了中国传统美学、美育思想的独特之处,是最有价值的品格之一.

我们要理解中国美学的弥散特点,除了考虑到整个20世纪风云激荡的历史环境,也不能忽视中国思想的固有特点.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如果把这句话勉强地比附于真、善、美的关系,可以说是审美活动涵摄了认识活动与道德活动.但实际上,在中国传统思想当中,真、善、美三者并不能截然分开,而是统归于“道”.中国美学的讨论重点并不是“美”,不是把某一哲学思想应用于评判艺术、欣赏自然等狭窄领域的结果,而是对于“道”的日益深广的体验.“乐道”是与人生意义的创造息息相关的.中国古人要在身心高度相关的“艺”中领会思想之乐、道德之乐,要把艺术创作的过程、欣赏自然景色的过程,乃至日常的普通事物和行为都转化为“道”的开显场所.“乐道”、“孔颜之乐”是中国哲学最重要的话题之一,同时也是中国美学的核心问题之一.正是出于这个理由,中国的哲学、艺术与美学不能明确地划分界限――在中国哲学的活泼处、中国艺术的深邃处,即是中国美学最富有价值、最具有特色的所在.

世界的意义呈现于每个人的心中.这个“心”并非被动的、反映论的“意识”,而是具有巨大能动作用的意义生发机制.物理世界的月亮只有一个,也无所谓美,而不同的文学作品呈现的万般意象,却是多样的、丰富的、具有创造性的,可以是令人愉悦的美,也可以是令人惆怅的美.从意义生成的角度来看待审美活动,就不存在设定“审美对象”或“审美惯例”的问题:无论是艺术品还是自然界,以至人生和社会的整体,究竟是美的,还是不美的,美到什么程度,关键是在它们在每个人的心中呈现出的面目.也正是中国美学的这个特点,决定了中国美学理论的思考必定落实在现实的人生、社会实践当中.

中国美学以“心”的意义呈现为核心关注的特点,对于美育的理论与实践有重要的意义,但尚未引起广泛的重视:

一、以中国美学的思想资源更深入地探讨“心”的功能.可以帮助我们深化对于“美育”的内涵和功能的理解,有助于美育基础理论的创新

我们今天的美育理论,是以19世纪德国思想家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为理论基础的.在刚刚进入工业社会的德国,席勒提出了通过“游戏”而恢复感性与理性的平衡,建立完满人性的主张.这是西方思想家在人性面对着片面化、机械化的威胁时的可贵思考.然而,我们今天看来,全球化时代的中国所面对的问题要更为复杂,而这一比较抽象的思想也难以满足当代美育实践的要求.如何结合中国丰富的思想文化资源来进行理论上的创新,如何能够更加接近美育工作的实际,是当代中国美学与美育理论建设需要面对的问题.

我们不能忽略中国现当代学者在这方面已经做出的探索.冯友兰认为,中国传统哲学中最有价值的内容正是关于“人生境界”的学说.他指出,每个人所见的世界以及其间的事物大致是共同的,但就意义来说,随每个人的觉解的程度的不同,而世界以及其间的事物,对于每个人的意义也不相同.在中国现代美学的探索中,朱光潜也早就提出过“物甲”与“物乙”的区分,他指出,“物甲”是客观的自然物本身,它无所谓美丑,而“物乙”则是“物的形象”,对于具体的人而言才具有美或丑的意义.正如王阳明论岩中花树所揭示的,心的作用、意义的产生固然不能离开外物,但仅仅依靠分析“物”去寻找意义,注定是没有效果的.叶朗从美学理论的角度,把朱光潜、冯友兰的思想明确地概括为“美在意象”.他引用柳宗元的“美不自美,因人而彰”来解释“美在意象”的涵义:“彰”就是显现,美因人彰,就是人心的灵光照亮死寂的万物,使之成为审美意象.从意义创造的角度来汲取中国的哲学、艺术、文学当中的养料,也许可以为美育的理论和实践带来较有现实意义的启发:美育就是灵活地借助各种情境、活动、技艺来彰显事物的美、人的美、生活的美,转化世界之于人的意义,并使人更加自由、自觉地创造意义.从更宏观的范围来说,中国未来的经济活动、文化活动也不能停留于加工制造“物”的层次,还要积极地为“物”赋予丰富的意义,这也是美育应当在国民教育当中发挥更大作用的理由之一.

二、思维方式的转化有助于全球化背景下的科学、

艺术等文化领域的创新

中国美学的“美”是广义的,渗透于人生的各个方面,中国美学与其他学问之间的关系同样如此.中国当代美学仍然以打通哲学与艺术、思想与实践作为最重要的特色,有助于打破学科之间的壁垒而激发创新的灵感.这里尤其要强调转变思维方式对于科学与艺术的创造的重大意义.

科学与艺术是当今世界最能跨越国界、文化的界限而产生深广影响力的精神创造活动,是国家核心竞争力的重要体现.科学与艺术之间具有深刻的关联,它们都是创造性的思维方式.科学哲学中有一个观点:“科学”不简单是一种“发现”,更多地是对于世界的解释体系的创造性建构.钱学森认为,从人的思维方法来看,科学论证虽然主要依靠逻辑思维,但科学工作的起点往往是一个猜想,这种猜想往往由不同事物的意义之间的“大跨度联想”激活,这就要求人的思维不仅能“精”而且能“通”.同样,近年风靡经济学界的“蓝海战略”也揭示出:通过资源、价值元素的筛选与重新排序,企业可以跨越现有的竞争边界,开创“无人竞争”的新市场空间或重新制订游戏规则.在经济活动中寻求“蓝海”,恰如在科研工作中发现一个好题目,实质上都是一个以“大跨度联想”激发战略思维的创造活力的问题.钱学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科学工作是先艺术而后科学的.当今社会,在科学和人文素养的结合方面,已经由少数天才之间的“过招”提高到了广义的人文素养(包括科学、艺术、商业、政治等)的“综合国力”的较量,一个民族的科学与艺术的创造能力强,其经济、政治等领域的创造能力也强.美育在其中的作用不容忽视,因为美育可以通过古往今来的经典思想、文艺成果,使人逐步具有大跨度的联想能力.中国特色的美育以体认具有最大“跨度”的“道”为最高的追求,正是未来文化创新的最可贵的精神财富.

三、提升人生境界的“大美育”

有助于现代人回归精神家园

整个20世纪,中国人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在孜孜追求“物”,而迈入新世纪之后,许多中国人却发现,自己并未因为占有了物质财富而更加愉快,社会也没有因为物质生产的膨胀而变得更加和谐.现实对“心”提出的要求反而越来越迫切:低俗文化对少年儿童身心的侵害、应试教育对学生创造力的扼杀,时时令人扼腕;很多中壮年因为背负着巨大的生活和心理压力出现身心耗竭现象,少数地区出现令人震惊的极端反社会现象,还有少数“先富”的人由于人生意义的贫乏而追逐奢靡;另外,中国还将面对一个特殊的老龄化过程:“空巢老人”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空虚感.面对这些严重的现实问题,在加强制度的、政策的、社会福利等方面的建设和改革的同时,社会现实已经对重新重视心灵、精神信仰提出了迫切的要求.

心灵、精神并不意味着“主观”.哲学话语当中常见的“主观”、“主体”都意味着一个与‘对象”相对立的“自我”.日本哲学家阿部正雄说:“作为人就意味着是一个自我,作为自我就意味着与其自身及其世界的分离;而与其自身及其世界分离,则意味着处于不断的焦虑之中.这就是人类的困境.这一从根本上割裂主体与客体的自我,永远摇荡在万丈深渊里,找不到立足之处.”当代人的焦虑感、压迫感,大多来自对于“自我”的把持愿望与变动剧烈的社会环境之间的冲突,我们的难题是如何把自我意识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精神信仰与审美活动的意义,恰恰在于能够让人适当地“忘我”.从《庄子》开始,中国美学、艺术当中拥有大量“忘我”的例子,也有以“天人合一”为代表的思想成果,这些都是与“乐道”结合在一起的.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乐道”不是追求外在的快乐,而更多地是对于人生意义的肯定,并由消解“自我”而收获内心的安宁.中国的美育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具有精神信仰的功能.

西方思想对于心灵、信仰的深入讨论大多集中于神学领域,与世俗生活是相对隔离的.中国传统思想则倾向于打破此岸与彼岸、日常生活与精神超越之间的鸿沟,主张在现实生活当中实现精神的超越与解脱.中国美学在美育理论方面的独特之处也就在于:通过为日常生活开显出不同的意义而发现美、创造美,通过最广义的美育而获得人生意义的充盈.这个意义上的美育既不仅限于单纯的艺术技能教育、审美鉴赏教育,也不限于单纯的心理训导或人格成长教育,而是立足于中国悠久灿烂的思想文化传统,为这些技术性的教育手段赋予更高的意义,使之成为提升人生境界的、贯穿人生始终的“大美育”.这也是中国美学思想可以回应当今时代问题的地方.

我们所处的这个全球化的时代,全人类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系在一起.经济、社会、文化的变革和创新,都比以往具有更大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世界也变得更加拥挤,人在急剧变革的环境下寻求安顿的心灵需要、民族文化的自我认同与更新的需要、科学与艺术的不断创造、人与人之间以及不同文化、民族、宗教之间沟通的需要都越来越成为全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要面对这些问题,诚然不能忽视经济的、制度的方面,但更不能忽视精神的、文化的、信仰的方面.这个时代大背景决定了以意义、价值、心灵为关注核心的中国美学不能局限于狭窄的问题领域,而要把视角放得更宽广.中国的美育是美学思考与现实问题撞击的产物,它可以在适当的学术、文化条件下重新点燃古代智慧的生命之火,使中国美学得到新的发展,并能够对21世纪的人类精神文化创造做出应有的贡献.